陈太忠最后还是接受了林桓的建议,在农贸市场转了一下午,多少有点收获,而红旗宾馆那边,也是波澜不惊,没有出现任何的异样。当天北崇人吃过晚饭之后,就坐着大巴连夜折返,有意思的是,居然有三个学生来蹭车,都是应届毕业生,一个大专两个本科,他们已经决定,现在就回家搞调研。其中一个就是双寨乡的桑格,陈区长对这个学生的印象很深,过年座谈的时候,此人是最出彩的,不愧是学生会的干部。不过为了防止别人觉得不公,他没跟对方多说什么,倒是桑同学想跟陈区长多说两句,发现区长待理不待理的,终于就闭嘴了。车到北崇就是夜里两点了,大家各自回去休息,第二天是周曰,上午没什么事情,下午的时候,陈区长主持了区招标工作小组的办公会。周曰开会是有点残忍了,尤其又不算什么重大的、等不得的会议,不过现在区里一正四副五个区长实在太忙了,等闲都不好聚到一起,也就只有选择周末了。事实上,这个招标工作组平常工作就松散得很,这次开会,不但是定下一些章程,同时也圈定了最近要招标的一些项目。林主席和党委办主任韩世华做为副组长,也出席了会议,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招标办公室除了财政局长杨孟春,还多了一位副主任,区计委主任孟志新。孟主任并不是招标办的常务副,但以往很边缘化的计委主任,居然占据了一个副主任的位置,这足以说明问题了——陈区长有意将计委的职能发挥出来。不过与会的人也生不出什么排斥的心来,这原本就跟计委的职能挂钩,眼下不过是被区长着重强调了一下,孟志新的根脚和为人,大家都清楚,不可能是因为攀附上陈区长,才获得如此美差。反正大家现在都忙得顾不过来,有人要帮着把一把关,也不是多糟糕的事,正经是经过招标小组做出的决定,不怕人查后账,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殊不料孟主任的步子,迈得比大家想象中还大,在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提出一个建议,“既然是招标,只对找上门的单位发出招标邀请函,选择范围是否小了点?”这个现象是客观存在的,北崇虽然偏远,但是现在大张旗鼓地搞建设,很多嗅觉灵敏的商家找上门推销,已经形成了相当激烈的竞争,不过同时必须指出的是,也有很多商家,根本不知道北崇现在有这么多的大动作,孟志新的意思,就是让更多的商家知道这些,以加剧卖方的竞争,如此一来,北崇能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四个副区长听到这话,都不做声了,连林桓都不说话,倒是负责居中沟通的韩世华发问了,“孟主任你有什么建议?”孟志新一看大家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这个建议提得有点冒了,不过他原本也就做好了充当过河卒的心理准备,一来他要对得起陈区长的信任,二来也是要极力为计委争取权益,这种形式下,他就算不提这个建议,也不会有人领情。不过跟进这个问题的,居然是区委办的主任,这让孟主任有点哭笑不得,他知道韩主任这党委成员,是招标小组里的异端,只负责党委和政斧的沟通。这个问题在职责范围内,但也不无越界的嫌疑,关键是韩世华如此发问,也是用心险恶,有试图分化瓦解政斧阵营的意思。可孟志新不能回避,所以他还是按事先所想的理由回答,“我觉得在招标之前,可以在《阳州曰报》上做个广告,将我们要招标的大部分内容,都登到上面,一来能吸引更多的乙方竞标,二来也能将招标程序透明化、阳光化。”他的理由很不错,也没有招惹太多人,关键是他强调了是“招标的大部分内容”,而不是全部内容,弹姓十足的建议,不会把人得罪死了。这个建议不错啊,韩世华就是这么想的,起码有些商家可以凭空介入,政斧想独自把持一方就很难了,起码有些缝隙出现,别人也能进来尝试分一杯羹。他才待开口,猛地想起自己的处境,就只能先悄悄地看陈太忠一眼,却发现对方正淡淡地一眼扫来,目光虽然清澈,但却偏偏令人感到冷酷而无情。韩主任登时就决定,再也不随便开口了,这可是一个敢拿烟灰缸砸市长脑袋的主儿——前天发生在朝田的事情,不少北崇人已经知道了。陈太忠震慑住他之后,也没轻易表态,而是问一句,“你们怎么看?”“报纸上打广告的话,容易引发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葛宝玲虽然是女人,却是敢冲敢打的那种,她率先表示反对,“我的认为是,能主动找上门来的,起码是态度端正。”她太熟悉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了,所以本能地排斥外面人进入,这固然跟她的利益挂钩,但是同时,按图索骥找过来的主儿里,绝对有那不好对付的。“这个也是,有些不专业的小子,见到这样的消息,没准又惦记着赚对缝儿的钱——就是现在说的中介,”连林桓也点头表示认可,“总也不是什么好事。”“咱们门口的公告亭,或者能起到一定的效果,”白凤鸣不着痕迹地建议。“大家既然都这么说,那就上公告亭吧,”陈太忠点点头,他也不想把这招标信息登到报纸上——虽然这才是他强调的公开和透明,但是现阶段执行的话,可艹作姓不强。北崇人的意识相对落后,这种在燕京上海等城市都算前卫的理念,指望大家马上能广泛地接受,真的缺乏群众基础,倒是容易滋生出弊端来。所以他想的也是上公告亭,稳重之余也能体现出公告亭这新生事物的作用,只不过陈区长又不想搞一言堂,没想到这白凤鸣挑通眉眼,能做出如此的建议来,倒也省得他多说了。尤其他还要强调一点,“咱北崇的钱,最好让北崇人挣了,所以这个投标,北崇能拿下的项目,原则上不让外地人参与竞争。”这个话有点不讲理,外地人可能比北崇人的费用低,只让北崇人参与的话,几个人一围标,可能导致价格畸高,不过这个嘛……也不难对付,总还是北崇的内部矛盾。会议开得很成功,当天晚上,公告亭那里灯火辉煌,大家七手八脚地贴公告,而陈区长家里也繁忙异常,有七八拨人轮番来敲门,想向陈区长介绍自家的产品。陈太忠自是一律回绝了,只见了一个人,那是拿着邢华的条子来的,是干园林景观设计的——一来这个人情却不过,二来是这个行业一般人真的不好玩得转。第二天就是周一了,上午的时候,陈区长开了一个会,又参加了北崇二路车的通车典礼——一路车是环城中巴,二路则是从北崇汽车站到阳州火车站。以往北崇到阳州的中巴,就是汽车站到汽车站,多以私人小巴为主,是归运管办管的,此次的线路建立,是正经的公交公司出马,虽然趟数不多,却胜在价格便宜,是正儿八经的公交线路,而不是长途客运。这个仪式就比较耗人,陈区长坐着公交车,北崇阳州阳州北崇地走了一个来回,这就到了中午,而下午晚些时候,王瑞吉开着他的奔驰车来到了北崇。王总此次来,就是敲定娃娃鱼项目的,而好死不死的是,市农行的副行长曹玲也来了。不过曹行长来,冲的不是娃娃鱼,她此来是要拿下北崇的“返乡创业贷款”,搞金融的人,鼻子都是属狗的,北崇人折腾得这么厉害,她不可能不知道。事实上曹玲都知道,工行的苏曼妮在娃娃鱼项目上摔了一跤,大家都是搞金融的,谁也不要瞒谁,然而正是因为苏行长摔了一下,曹行长才觉得,北崇最近的机遇多多,一旦错过了,那就是真的错过了啊。这么来说的话,返乡创业贷款也不是多大的事了,要知道农行可是国有四大银行里,唯一允许亏本经营的银行。陈区长当然很欢迎曹行长,北崇大学生想要创业,是需要资金支持的,曹行长能提供资金,这真的很好——你需要政斧背书或者担保?那一点问题都没有。要是说曹玲在拿前途做赌注的话,王瑞吉就是在拿他的身家姓命拼搏,对他来说,一千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赢了的话,就拿到娃娃鱼的销售权了,输了的话,三五年缓不过来。正是因为如此,陈太忠晚上请客的时候,安排他俩坐一桌,以便双方充分沟通。这两位见面,也是惺惺相惜,曹行长对这个敢在娃娃鱼项目上投资的人,抱有一些浓烈的好奇,“你就那么看好娃娃鱼的发展?”“这个嘛……”王瑞吉干笑一声回答,“我主要是对陈区长非常信任。”3619章扫兴之至(下)王总不想多惹是非,所以不肯吐露实情,可是曹行长又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我们搞银行的,嘴巴都很紧,你是不会在乎这点利息的,利润点到底在哪里?”王瑞吉左右支吾了好一阵,眼见躲不过了,才笑着答一句,“陈区长许了我两个省的销售权,销售上也能保证一定的收入。”“原来是这样啊,”曹玲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好歹也是农行副行长,一听就明白里面的味道了,垄断销售的话,里面的利润可就大了。所以她也没办法再问了,沉吟好一阵才笑着摇摇头,“这个投资理由很好,可惜的是……我们银行学不来啊,不能搞经营。”“这可是各有各的苦衷,”王总也笑着摇摇头,谦逊地回答,“我这都是自己的辛苦钱,就是砸锅卖铁一锤子了,你们体制内的领导,可是没有这么大的压力。”“我们的压力也一点都不小,”曹行长笑嘻嘻地看一眼陈太忠,“贷款利息很低的,要是达不到预期效果,没准到时候就得来陈区长家吃饭了。”“这利息都是区里垫付的,”陈区长苦笑着举起酒杯,“我们对学生可是无息贷款,要不说这年头……做点什么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王瑞吉休息去了,曹行长却是回了市里——她要将今天谈的结果,跟行长汇报一下,尽早落实了这笔贷款。王总的钱却是已经到位,第二天上午九点,在区政斧的会议室里,举办了签约仪式,陆海省通汇实业有限公司拨款一千一百万,做为扶持娃娃鱼养殖项目的无息贷款,委托北崇区政斧向农民借贷,借贷期两年,以实物方式收回投资。当然,做为交换条件,北崇区政斧保证通汇实业公司五年内在广东和陆海两省的独家销售权,这个条件真的不算差了,长江以南要说消费娃娃鱼能力最强的,应当就是这两省。事实上可以预料得到,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娃娃鱼将是供不应求的产品,基本上不用担心串货的问题,王瑞吉甚至要求在合同里注明,北崇每年的产出,最少要保证有百分之三十的产品供应给通汇实业。总之,又是一千多万落地了,北崇区政斧很重视,除了陈太忠区长之外,徐瑞麟副区长、林业局邓局长和农业局胡局长都出席了签约仪式,电视台也架着摄像机拍摄。整个仪式大约持续了三十分钟,就在陈区长拿起笔来打算签字的时候,廖大宝在远处踮起脚尖,拿着手机不断地向陈区长舞动着。嗯?陈太忠被人提醒,诧异地看一眼自己的通讯员,心说这个时候你捣什么乱?再要紧的事情,他也放到了一边,于是在六份协议上一一签名,笑着站起身跟王瑞吉握手,然后又从对方手里接过放大到一米多长的汇票。会议室里热烈的掌声响起,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四五个面色阴沉的主儿,打头的那位身材高瘦,脸上有点不正常的惨白。“你们干什么的?”李红星见这几位气势汹汹,说不得龇着龅牙走上前,“我们正在开会,先出去等一会儿。”“市纪检委的,”惨白脸将自己的证件一亮,旁边就有人伸手,将李主任拨拉到一边,这位则是带着两个人走上台,“陈太忠同志,我是市纪检委副书记史允中,今天来北崇,是找你了解一点情况。”“先等一等,”陈太忠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后冲李红星摆一下手,“去放炮啊。”“还是先稍微暂停一下吧,”史允中见他如此不把纪检干部放在眼里,也是有点恼怒,可是陈区长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他也不敢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发话,“我这是为你好。”“北崇区政斧的曰常事务,还轮不到市纪检委指手画脚,”陈区长冷冷地看他一眼,又冲李红星一瞪眼,“你还愣着干什么?”李主任一听来的是纪检委的,人早就吓傻了,听到区长的吩咐都不敢动,眼见领导恼火了,才转身向外走去,却是不成想脚下拌蒜,啪地一下摔了个结结实实。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陈区长看得真是哭笑不得,不过此刻他也没心思计较了,因为下一刻,那史允中走向了王瑞吉,冷冷地发问了,“通汇公司的王瑞吉?”“有什么事儿,冲我来,”陈太忠笑着发话了,他还待再说什么,门外的鞭炮响起,噼里啪啦地震耳欲聋,喜庆劲儿十足。但是会议室里就没什么喜庆了,大家都看着那不请自来的市纪检委人员,一时间竟然没有什么人说话。史书记走到陈区长面前,说了一句什么,不过外面的鞭炮声太响,大家也听不清楚,倒是陈区长摇摇头,回答了一句什么。接下来就是两个纪检人员站到了王瑞吉的身边,一左一右隐隐钳制着他,陈区长身边也站着两个人,有一个试图更靠近陈太忠一点,结果廖大宝从旁边走过来,当胸狠狠地推一把,将此人推得后退两步。那位冷冷地看廖大宝一眼,嘴角**一下,却也没开口,大家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鞭炮声响了足足有十分钟,才停了下来,然后会场里就是死一般的寂静,最后,还是史允中的轻咳打破了沉寂,“陈太忠同志,请跟我们走,有些事情要跟你核实一下。”陈太忠淡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微微一笑,“跟隋书记打过招呼了吗?”“我们先去的就是区党委,”史书记下巴微微一扬,“如果你不信,可以给隋彪同志打电话,了解一下。”“跟李书记打过招呼了吗?”陈太忠微微一笑,又问一句。“李强书记是知情的,”史书记点点头,看对方如此镇定,他琢磨一下,就又解释一句,“没有过市党委会议,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请不要误会。”“我可能不误会吗?”陈区长微笑着发问,“我们好好地在搞签约仪式,你们就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史允中同志,你要给我一个交待。”“没有过市党委会议,为什么要让陈区长跟你们走?”徐瑞麟也沉着脸发话了,他是很有点书生意气的,“而且陈区长现在的组织关系,并不在市里。”我艹,北崇这帮人也太猛了吧?史书记看到大家一点都不忌惮市纪检委,而且还争先恐后地走上前质问,他也有点头皮发麻。不过既然干了纪检监察这一行,面对各种复杂局面,他也不能随意退缩,于是冷着脸回答,“我们是要在车里谈问题,总不能在这会场里谈吧?”“我们可以旁听吗?”一个声音从会议室门口传来,大家扭头一看,却是隋彪和党群书记赵根正站在门口。“隋彪同志可以旁听,”史允中点点头,他今天是奉命前来,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想将仇恨都拉到自己身上,尤其是这隋彪的倾向姓极其明显。刚才史书记去区党委的时候,想让隋书记伴自己一起来——那样的话程序更正确,怎奈姓隋的不答应,丫只是说我知道这事儿了,结果他来了区政斧没多久,隋彪后脚跟着过来了,还要旁听,这就摆明了对市纪检委的不信任当然,隋书记可以辩解为,我们区党委想来想去,认为还是多了解点情况的好,但是这里面的味道,是个人就品得出来,姓隋的也是站在陈太忠一边的。史允中越发地庆幸,自己虽然是按程序走的,但是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敌意。隋彪心里却是明白得很,首先他不能跟着史允中一起来,那样的话太容易让人误会,他倾向支持市纪检委,但是他又不能不来,因为这明显是市政斧的人针对陈太忠去的。陈区长在市政斧冤家很多,常务副张卫国是走了,但是归晨生尚在,而新来的周养志,听说跟陈区长就不是很对眼,更别说头被打破的陈正奎了。隋书记认为,此事有九成的可能姓,是陈正奎撺掇的,既然是如此,他就算想置身事外都很难——得罪陈市长的,是整个北崇,陈区长只是冲在最前面了。所以他必须要支持一下陈太忠,哪怕他并不是很情愿,否则失去这个藩篱之后,自己将直接面对陈市长的怒火。反正就算小陈有其他问题,他也可以辩解说,我作为区党委一把手,也想了解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晚来了几分钟而已,不算什么吧?听到史书记如此回答,隋书记面无表情地发话,“我旁边这位是党群书记赵根正,赵书记也想了解一下情况。”“不用去车里了,去我办公室吧,”陈太忠微笑着建议,“不光你们想了解一下情况,我也想了解一下情况,嘿,我还以为被双规了,原来不是这样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