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右军忙着签承包合同的时候,岑右新也没闲着。他骑了辆除了铃不响、其他哪都响的自行车,连续跑了好几个村子,赶在半夜之前,把余下的88袋尿素都推销出去了。与卖给柳利民的时候不同,对于这些要买尿素的农户,岑右新一律要求对方先付款。这个道理也是能说得过去的,因为岑右新要去县城把尿素拉回来,肯定要先把钱交给供销社。八吨尿素需要3000多块钱,谁也不可能预先垫上。深更半夜的时候,岑右新精疲力竭地回来了。他把林振华喊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解开棉衣,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破提包,从里面倒出来一大堆钞票。这些钞票中,只有少数几十张大团结,余下的都是五元至一分不等的面额,堆在**,像是一座小山一般。“这是多少钱?”林振华问道。“这里一共是3875块6毛,还差418块8毛,这是临时凑不齐钱的,明天把尿素给他们的时候,再把剩下的钱补齐。”岑右新说道,他掏出一个小学生用的算术作业本,拿给林振华看,上面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着一大堆名字和金额,还有谁欠多少钱之类的记录。林振华说道:“明天要用3360块钱,我们把这些钱算出来,剩下的就是利润了。”岑右新道:“还不够呢,还有柳书记的182块4毛。还有我和右军的,要不,就算批发价算吧。”林振华连忙道:“这个就算了,你们两家就按出厂价吧。我再黑心,也不能挣你和排长的差价吧?”“嗯,那就谢谢小林了。”岑右新说道,按出厂价算,他家的4袋尿素,就能少出48块钱,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两个人一起数钱,数出了3360元钱,用皮筋扎起来,作为明天去提货的货款,此后还留出了准备用来雇车运货的钱。扣完这些钱之后,岑右新把剩下的一堆毛票都推给了林振华,说道:“小林,这些都是你挣的,你数数看。”林振华看着那些皱皱巴巴的小零钱,只觉得头大了好几倍。他把钱又推了回去,说道:“右新哥,这样吧,这些钱你都收着。按我们事先说好的,所有的利润里面,你提走20%作为跑腿费。剩下的钱,你帮我统计一下,然后统一交给排长,就作为农机厂下一步的流动资金好了。”“好的,好的。”岑右新满口答应,这些钱虽然不是他的,但他觉得拿在手里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有了20%的提成,他家的4袋尿素就不需要付现钱了,而且还有额外的100多块钱落袋,实在是相当于拣到金元宝了。第二天,林振华带着岑右新去了县城,到供销社付了钱,把八吨尿素都提出来了。供销社就有四吨的大卡车,林振华花钱雇了一辆车,跑了两趟,把100包尿素都运回了岑右军家。尿素一到,全村都轰动了。那些与岑右新有关系的人家,都欢天喜地地跑来领走属于自己名下的那一袋。没有关系的人家,也围在屋外,问长问短,话里话外地流露出艳羡之意。岑右新等到天黑以后,找了个亲戚,推了一辆板车,把卖给柳利民的四袋尿素送到了柳利民在乡下的家里。柳利民按着批发价付了款,又对岑右新说了一堆表扬的话,最后表示,如果岑右新有什么事情需要公社帮着办的,尽管开口就是。化肥运来之后,林振华就不再管这事了,全部交给岑右新去打理。现在岑右新已经被绑在永禾农机厂这架战车上了,他也喜欢干这种活,林振华何苦还去插上一手。林振华现在忙着干的事情,是给永禾农机厂设计几个新产品,原来为了取悦杨欣而设计的那台滚齿机自然是新品之一,除此之外,他脑子里还有几个小型配件的设计,诸如机**的某种新型夹具之类。这样的小产品原理上并不复杂,比的只是一个创意。有些机械厂自己也能造出来,但他们一来不见得有合格的技术员去进行设计,二来厂子里也没有什么积极姓去主动创新。如果有人造好了送到他们面前,而且价钱也不是很离谱的话,估计还是有人愿意接受的。所有这些设计,都需要转化为机械图,这也是一桩苦差事。在汉华厂的时候,林振华自己已经不太画图了,他一般只是出一个想法,用铅笔勾勒一下,然后就交给技术科的技术员们去画。但现在,他只能自己来画这些图,让他觉得震撼的是,永禾农机厂的工人中,除了陈金福之外,其他人竟然都没有看过三视图。“细外公,林细叔画的是什么呀?”当林振华把第一张图画出来之后,一个叫杨文勇的小青工这样问陈金福道。这个杨文勇,已经不能用小青工来描述了,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童工,因为他的年龄只有15岁。虽然是童工,但杨文勇已经在农机厂工作了两年时间,他对技术的掌握程度与他的年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林振华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杨文勇同时会做车工和铣工这两个工种,而且做得都不差。相比那些年龄较大的工人,他的经验略显得有些不足,但灵气方面则是中年工人们无法相比的。林振华曾在他艹作的时候站在一旁指点了一下,结果杨文勇一下子就明白了林振华的意图,并且准确地完成了这个艹作。林振华打听过,杨文勇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弟妹,家庭生活十分困难。岑右军把陈金福聘来帮忙的时候,陈金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杨文勇也到厂里来做事,算是临时工的编制。杨文勇是陈金福的叔伯哥哥的外孙,管陈金福是叫“细外公”的。按辈份排下来,他管岑右军要叫细叔,再推广到林振华这里,也就成了林细叔了。杨文勇最早叫林振华为细叔的时候,林振华寒了一个,因为这孩子虽然才15岁,但也有一米七几的个头,眉清目秀,像个大小伙子了。林振华有意让杨文勇改口称他为林哥,被众人一齐制止了,农村里讲究辈份是很严格的,别说杨文勇的岁数比林振华还小,就算比他大,辈份低了也一样要叫叔叫公的。听到杨文勇的询问,陈金福说道:“文勇,你看看,这个就是机械图。过去细外公也给你们画过的,可是没有林科长画得这样好。”林振华很奇怪,问道:“陈师傅,你们农机厂不用机械图,那大家怎么加工零件啊?”陈金福道:“没办法,我们厂子就没有一个人会画这种图的。我在工厂里的时候,倒是天天拿着机械图来做加工,可是让我画,我也画不了。每次要加工一个什么零件,我就拿纸随便给他们画一个,尺寸对了就可以了。这个三面的图,我也画不出来。不过还好了,我们厂子主要是做配件,都是人家原来的件搞坏了,我们重新做一个。工人可以拿着原来的件来对照,也不会有什么错的。”林振华道:“这样总不是长久之计吧?尤其是我们如果要开发新产品,没有现成的样子,这怎么做得出来?”陈金福道:“林科长说得对,可是厂子里没有人会这个,我只会看,让我讲也讲不清楚,你看怎么办?”林振华道:“这样吧,我来给大家讲一讲,大家能听懂多少算多少,不明白的地方,以后麻烦陈师傅再给大家讲,你看怎么样?”陈金福道:“那是最好了,林科长画图画得这么好,给大家讲肯定没问题的。”林振华也是豁出去了,既然接下了这摊子活,就送神送到西吧。古语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不把工人的素质提高一点,他的振兴永禾农机厂的计划,恐怕也要大打折扣的。林振华先跑到公社去给朱铁军打了一个电话,要求延长一下假期。朱铁军盘算了一下厂里的事情,觉得离了林振华也能转,便准了他的假,不过强调说,这算是事假,回来要扣工资的。林振华很想大方地说一句:扣吧,有本事你就扣完……想了想,老朱这人其实挺不错的,再说,人家不是准了你的假吗,扣你点工资,也是按规定办事吧。朱铁军说完扣工资的事情,又问了一下林振华他的排长情况如何,听说林振华是为了帮排长解决生活问题而留下来,便说道:“那你就多呆几天吧,把事情办完再回来。请假的事情,我跟老梁说说,要不给你算成出差吧,你回来的时候,到几个兄弟企业去转一转,取取经什么的,这样回来也好交代了。”“朱厂长圣明。”林振华拍了一句马屁,便挂掉了电话。岑右军对于林振华要搞职工培训的事情,是大力支持的。他把这个叫作“大练武”,还专门找了人在厂区里刷上标语。结果,刷标语的人找了半天,找不到一张红纸,便弄了两张白纸写上宣传口号了,远远望去,像是大字报似的,甚是糁人。为了搞好这场职工培训,林振华也是煞费苦心。他写了一大本培训资料,请公社中学的老师帮着刻成蜡纸,再搁在油印机上印出了100份。岑右军有心说不要印那么多,但林振华说了,好不容易刻一回蜡纸,还是多印一些存着吧。如果只印30份,未来再招了新工人怎么办?在林振华的培训材料里,包括了一些基本的机加工常识、机械识图方法、安全生产常识等,还有常用的机械加工时要查的表,比如说车**车削螺纹时候的挂轮换算表,有了这种表,那些文化程度不高的车工就不用苦恼于这些复杂的计算了。陈金福是懂得这种培训的重要姓的。在他到农机厂之前,工人们的技术都是东一鳞西一爪自己摸索出来的。他到农机厂之后,给大家进行过一些指导,纠正了大把大把的错误艹作。但这种指导,基本上都属于见招拆招,发现了问题就说一句,没有发现问题的时候也想不到。林振华这种培训,则是非常系统化的,基本上涵盖了工人们应当掌握的各项知识。林振华在写培训材料的过程中,也是不断地与陈金福进行交流,把他的一些艹作经验也写在文中。为了方便工人们阅读,这本教材中间还插了大量的示意图。这些图都是出于公社中学的兼职美术老师之手,林振华为此专门送了她一块欣欣商店专卖的电子表,高兴得那个丰韵犹存的少妇一张俏脸笑成了牡丹花。培训课是在车间外面上的,那个年代里,单位上最不缺的就是黑板。林振华弄了一块黑板支在一个铁架子上,拿着粉笔一边写一边给大家讲解,所有的职工都裹着棉袄坐在下面听。尽管天寒地冻,但所有的人都没有觉得冷,他们心里热乎乎的,恨不得把林振华说的所有内容都立刻记住。伟人说过,一旦社会产生某种需求,将比一百所学院更能推动技术的发展。知识的传播,从来都不是由先贤们站在高处振臂一呼而实现的,它需要普普通通的民众从内心产生出学习的动机。林振华在农机厂的培训就是如此,工人们太缺乏系统的学习了,在实际艹作中,他们深深感到了知识的不足,也知道这种不足给他们带来的障碍。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城里大厂子的技术科长,能够给大家全面地讲一次课,谁不希望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的技术上升一个台阶呢?“林科长,你说的这个三视图,我还是听不懂。”一名工人举手问道,“你在书上画的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啊?”林振华挠挠头皮,开始用手比划起来:“大家看,这个工件,从正面看,是270毫米,大概是这么长,这就是主视图所表现出来的。其次呢,它是圆柱形的,我们如果从这边来看,就形成它的左视图。左视图的这个位置……”“细叔!”杨文勇坐在下面举起一只手来。“文勇,有什么事?”林振华皱了皱眉头,他刚才看到杨文勇一边听课一边还在削一个萝卜吃,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不悦。现在听到他打断自己的话,更是觉得不痛快。不过,他也不会摆什么师道尊严,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严肃的课堂,诚仁教育的要求,没法这么严格的。杨文勇站起来,举着自己手里的萝卜,说道:“细叔,你这样讲,大家可以听不懂。我拿萝卜帮你削了一个工件出来,你看对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