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请客,绝不是摆阔来了。摆阔,也毫无意义。他是在以这种方式,来收拢人心和联络感情。作为政斧一把手,他的权威不仅体现在工作中,体现在手腕中,还要体现在为人处世上。请客吃饭,这种方式固然简单世俗,但却更加有效。况且这是彭远征个人掏腰包,好酒好菜地招待着,不要说季建国等人心头意动,就连黄河和莫书屏这两颗钉子都感觉讪讪,有吃人嘴短的感觉。在这一点上,郝建年比彭远征差得太远了。他之所以之前能在云水镇一手遮天,不是他的工作能力有多强、也不是他的政治手腕有多高,而是他的位置摆在那里,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威权。后来,他又兼任区委常委,就更加重了威权。只是这种威权辐射力固然是深重,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又是最不牢固的。一旦让人伸进手来,他的威权城墙就会逐步坍塌。彭远征则不是这样。在领导强势上,彭远征并不比郝建年逊色多少,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做人做事上,却又灵活变通进退有度。能对贾亮这样的边缘人给予信任和倚重,能对韦明喜这种刺头给予真诚和尊重,能给黄河和莫书屏这种对手以宽容和机会。这些是郝建年永远做不到的。当然,也或许是不屑于做。彭远征的威信在一点点一滴滴地积累树立,而郝建年的威权则同时一点点一滴滴地沦丧下去。不破而不立,己方树立威信的过程自然就是对方威权幻灭的过程。所谓喝酒吃饭增进感情和交流,这绝不是一句虚话。开宴之后,从一开始的拘束到后来酒过三巡后的放开,在贾亮和季建国的插科打诨下,气氛渐渐变得非常融洽。黄河和莫书屏喝了几杯酒之后,也带着酒意表现出了适当的敬意。“彭镇长,我敬你一杯。我老黄是个实在人,又在乡镇上干了这么多年,可以说是一个大老粗,说话办事直来直去,如果平时有得罪领导之处,还请彭镇长多多包涵!”黄河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面色涨红,借着酒意半真半假地道。彭远征笑了笑,也举杯站了起来,“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老黄,我也说几句心里话。”“我来云水镇工作,其实是各种因素促成的。要说升官——我在这里说句不太谦虚的话,如果我留在市委机关里,三五年之后提拔个副县,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来,就是为了做事。”“我到任之后,自问做人做事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为了工作考虑。但,我干什么事,都会有人不满意,都会跳出来跟我唱反调。有的时候,我真是不明白,这到底是看我彭远征这个人不顺眼还是不想干工作呢?”“将心比心,扪心自问,我彭远征不想得罪任何人,更不想跟哪位同志过不去。”“有一位长辈跟我说过,人可以有私心,但不能因私废公。抛开这些都不说,我觉得,做人要厚道要仗义,不能把私利看得太重。就比如说韦明喜离岗吧,其实我完全可以顺应郝书记的意思,但我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人要讲情分、讲底线讲良知,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我们这个社会就乱套了。”“我真诚待人,不求别人真诚待我。但是,我希望我们都能顾大局,因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做好工作,做出成绩,成绩是大家的,将来在座的各位能不能升迁,其实说到底不还是要看成绩吗?”“老黄你今年34岁,我没有说错吧?你还有机会。最起码,提拔正科还有机会。只要我们戮力同心,干出一番事业来,说不定两年之内老黄你就高升走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们不该是对手,而应该是目标利益一致的伙伴!”“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是把我彭远征排挤走了,这云水镇镇长的职务也轮不到老黄你,包括莫镇长。我喝酒了,说话直接,你们不要怪我。但话糙理不糙。反过来说,如果我们紧密合作,一致对外和向前,我们就能双赢!”“我一向认为,损人利己的事能不干就不干、没有办法也要尽量少干,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坚决不能干!”“言尽于此,感谢老黄你今天跟我敞开胸怀,话不多说了,干!”彭远征一饮而尽。彭远征的话很真诚,绝对是掏心窝子的话。他的这番话直接打动了在场的副镇长们。黄河嘴角哆嗦了一下,举杯也是一饮而尽,然后默默坐下。彭远征的话直抵他的内心深处,让他震动起来。彭远征说得很对,纵然是他和莫书屏跟着郝建年一条道走到黑,用尽各种手段把彭远征排挤走了,这云水镇镇长的职务也轮不到他们。甚至,连郝建年最亲密的打手褚亮,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得益的是郝建年,而至于镇长——说不定上面又空降一个下来。但反过来说,如果他们能跟彭远征“一致向前”,以彭远征的人脉和能力,只要做出成绩,只要云水镇的工作上一个台阶,他们这些资历稍深的副镇长就会间接得利。在下一轮干部调整中,调到其他乡镇干个镇长或者到区委区政斧机关里混个正科级,都不是什么难事。黄河悄然与莫书屏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颇为所动。合则两利离则两伤,损人不利己,白白为别人当打手走狗,又是何苦来哉?莫书屏犹豫了一下红着脸站起身来,轻轻道,“彭镇长,我也敬你一杯。”“莫大姐,别这么客气,应该是我敬大姐一杯。”彭远征也笑着站起身来,再也没有多说,又是一饮而尽。吴明犷拍手赞道,“彭镇长真是爽快!莫大姐,你也该干了!”莫书屏犹豫了一下,然后咬了咬牙,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虽然是一杯红酒,但对不胜酒力的她来说,也算是不容易了。施萍眉梢一挑,感觉莫书屏似乎在用这种行动和肢体语言来表达传递自己的某种暧昧态度。于是就笑笑,举杯向李雪燕邀饮道,“李书记,我们也喝杯吧,以后还请李书记多关照!”******省城,省府办公大楼。建设厅一层的走廊上,欧阳旭宏慢吞吞地走着,在距离乡镇建设处办公室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建设厅副厅长周锡舜。虽然欧阳旭宏只是副处级干部,但却是省领导的秘书,而且还是关系亲密的跟班秘书。所以,周锡舜见了欧阳旭宏,就主动停下脚步笑着打了一个招呼,“欧阳?”欧阳旭宏微微笑着,“周厅长,您好。”“领导身边的大忙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走,去我办公室坐坐?”周锡舜发出了微微热情的邀请。“嘿嘿,好啊,我正好有个事情想麻烦一下领导。”欧阳旭宏本来不是找周锡舜的,但见到周锡舜他灵机一动,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跟周锡舜的关系也还可以,因为他跟的领导以前分管过建设厅,周锡舜算是领导的老下属。“呵呵,有事办公室里谈。”周锡舜本来要出去,遇到欧阳旭宏,就折返回来。“周厅长,是这样,我媳妇的大学同学在新安市的一个乡镇工作,她们镇上有个小项目——一条商业街的扩建改造,因为涉及到农村土地转商业建设用地,所以就报到了咱们厅里来审批。”进了周锡舜的办公室,欧阳旭宏轻轻把自己的来意直接说了出来。他相信,这不是什么大事,周锡舜正好分管乡镇建设处,他一定不会因为这点事情而驳了自己的面子。周锡舜讶然一笑,“就这点事?你直接找乡镇建设处的人去办就是了,还需要找我?”“哎……我就是办错了事,捅了篓子,才来找领导擦屁股的。”欧阳旭宏叹息道。周锡舜更加奇怪道,“怎么回事?你这个省领导的秘书,帮下面一个乡镇批个手续还这么费劲?”欧阳旭宏压低声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遍,周锡舜是何许人,立即明白了大概。他哈哈笑着,扬手指着欧阳旭宏道,“欧阳啊,你也是多此一举,你也知道我分管乡镇建设处,你要是早跟我说,还用得着这么罗嗦?”欧阳旭宏嘿嘿笑道,“本来以为是点小事,不想麻烦领导了。但是现在看来,不找领导办不了事啊——周厅长,麻烦领导费费心吧,下面的乡镇做点事情也不容易,再说我媳妇天天在我耳边嘀咕,我也受不了啊。”欧阳旭宏半开了一个玩笑。周锡舜笑了笑,沉吟了一下道,“行。我一会问问,下午下班前给你个回话。”欧阳旭宏如释重负地起身来压低声音道,“周厅长,领导周末会去卧龙山度假,你要有空就一起玩玩吧。”周锡舜大喜,拍了拍欧阳旭宏的肩膀,两人相视大笑,心照不宣了。官场上就是这样,你帮我一次,我还你人情,“等价”交换往往最普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