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征这话一出口,纵然秦凤高高在上稳如泰山,也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的迹象。她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而14岁那年被特招入伍,进了部队文工团。但她后来发现,吹拉弹唱并非她之所爱,尽管她在这方面拥有一些过人的天赋。于是,20岁就毅然脱下军装转业进了机关。从市委机要员起步,副科长、科长、教育局的副局长、新安区副区长、区委常委、常务副区长,到区委副书记、区长,再到区委书记,她一共用了十年的时间。实事求是地讲,在新安市里,她的升迁速度算是比较快速和平稳的,几乎没有任何波折。她能有今天,一方面是占了女干部的先天优势,因为党政机关里需要女干部占有一定的比例;而另一方面,则就是工作能力突出的表现了。当然,她的出身背景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绝不是关键因素。甚至可以说,以她的家庭出身,十年的时间混上一个县处级的级别并不难,但能主政一个县级行政区,做区委书记一把手,单靠出身没有能力和手段,那是痴心妄想。新安区是新安市的中心城区,能做新安区的区委书记,又是女姓,足见她的不凡和魄力了。她很强势。虽然在很多时候,她带给别人的感觉都是很平和、平易近人。但真正熟悉她并在她身边工作过的人,都知道,在她平和的外表背后隐藏着多么强大的气场和能量。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忤逆她的意思。哪怕是资历比她深、年龄比她大的区长顾凯铭,也不会。她骨子里并不是那种颐指气使的女子,但长期的上位者和说一不二的权力生活,也慢慢让她变得骄傲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堂堂的区委书记,新安区的一把手,放低身段找上他——而他,不过是一个科级乡镇长,可他偏偏就敢给她一个软钉子碰!她没有想过自己的方式方法有没有问题,也没有去想自己的“要求”对别人来说有多难。因为她是领导,说了就算的区委书记!他怎么敢?!秦凤嘴角轻轻**了一下,清秀精致的脸蛋就沉了下去。她冷冷凝视着彭远征,淡淡道,“顾区长那边,我会跟他打个招呼的。但是区委的指示,你也不能给我打折扣!你先做着,按照我的思路,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秦凤压制着自己的火气。她虽然强势,但却是很少发火的。可面对彭远征这张犹自波澜不惊不咸不淡的面孔,她突然有一种想要大吼大叫的冲动。她心道:以为是宋炳南的人,就可以在我面前嚣张吗?别人怕他宋炳南,老娘却是不怕!此时此刻,彭远征没有惶恐,更谈不上畏惧,却有些无奈。真是无妄之灾啊!莫名其妙地摊上了这档子事,又莫名其妙地惹上了这位强势的女区委书记!可他也是宁折不弯的人,他认定了的事情,只要符合他的人生原则,他就不会退让。秦凤的咄咄逼人,让他感觉了发自肺腑的反感,也触发了他内心深处的傲骨。况且,按照秦凤的意思去做事,反过来会得罪顾凯铭,而这边也会吃力不讨好。领导怎么了?领导也不能蛮不讲理,强行压人!况且,你们区里两位党政领导如此勾心斗角耍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小心眼,却要把老子推出来当枪使,老子就不干!但此刻他说什么话,都不太妥当,真要跟区委书记顶起牛来,对他影响太坏。他只能保持异样的沉默,默然的反抗是最好的武器。…………其实,无论是秦凤还是顾凯铭,都没有把彭远征当枪使的用意,今天这种局面,大概就是阴差阳错的结果。顾凯铭之所以布置这么一场宣传活动,当然是为了政绩考量。而最近比较急,则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说秦凤列入了省委组织部的视野,准备作为援助贫困地区的青年女干部,调任泽林市干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当然,这看上去对秦凤来说有些“冷处理”的味道,但实际上这也算是一种考察和锻炼,只要在那个岗位上秦凤再干出成绩,几年后升迁为副厅级干部,那是指曰可待。所以,顾凯铭这才迫不及待想要推销自己的政绩。他虽然是实干家,但实干还得“巧干”,同时亦需要宣传推介。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宣传到位,政绩宣扬到位,在市长周光力的大力推荐下,他有九成的机会接任新安区委书记。之所以不肯让区委这边介入,在宣传口径上动些擦边球的小心思,无非还是利益考虑。一旦作为新安区的整体成绩宣传,受益的首先是一把手,其次才是他这个区长。如果那样,他岂不是白白为了别人做嫁衣裳?而对于秦凤来说,她突然插手这件事情,同样也是为了宣扬政绩。顾凯铭得到的消息是她即将调任泽林市,而实际上,作为当事人,她太清楚——明年年初市里会退下一个副市长,而她则是最为有力的竞争者之一,列入市委领导考虑的,除了她之外,还有开发区管委会的主任张剑秋。张剑秋能力比她弱一些,但资历比她深。当然,市委领导还是有些倾向于她的,否则市委书记东方岩就不会在某次汇报工作时,暗示了她几句。秦凤对这个副市长职位志在必夺。虽然家里人认为,一个普通副市长,远不如一个中心城区的区委书记绝对权力大而且实惠。但秦凤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她想要走上更高的权力舞台,如果不走副市长这个路径,她曰后怎么当市长?又怎么当市委书记?本来秦凤就有些不甘心和不服气的。作为中心城区,新安区的前任区委书记都是市委常委,然而秦凤因为年轻、资历浅薄,一下子擢升为副厅级不太现实,就耽搁下来。后来,秦凤几次争取,都没有能进入市委常委。她就憋着一口气,准备突破这个副厅级的门槛。因此,目前对于秦凤来说,也是一个关键时刻。她听说顾凯铭在忙活宣传的事情,就耐心等待顾凯铭来向她汇报,她才好顺水推舟“草船借箭”,却不料等来等去顾凯铭毫无动静。她是一个骄傲的人,要她放低身段去求顾凯铭,她做不到。而再者,她如果自行组织宣传活动,就肯定会与顾凯铭发生冲突。而在这种时候,党政领导之间出现不合、传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对秦凤大为不利,破坏她的官声清誉。于是她就灵机一动,把彭远征找来,准备哄一哄、压一压、敲一敲,让彭远征去做个传话筒。她相信,只要彭远征的话传到,顾凯铭就不敢再装糊涂。然而,她想的是挺好、挺顺畅,却没想到遇到了吃软不吃硬、“越挫越勇”的彭远征。秦凤几乎要暴走了,要想骂娘,但她却不能暴走、更不能骂娘,那太失区委书记的风度和涵养了。眼前这年轻男人死活就不吭声,以沉默来应对她的怒火,让她的怒火再直线上升到一个顶点之后,瞬间像是吹满气的气球被绣花针扎了一下,跐溜一声就泄了个干干净净。秦凤骤然之间感觉非常疲倦,疲倦地想要躺下一动也不动。她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水壶跟前,取过水壶来哆嗦着手往自己水杯里倒满水,然后才抬头来望着彭远征,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自己怎么遇上了这么一个滚刀肉和刺头儿球?!秦凤长出了一口气,挥了挥手无力道,“你先回去吧,回去吧!”彭远征哦了一声,立即起身来淡淡笑了笑,“好,秦书记,那您忙,我先回去了。”说完,彭远征当机立断地转身就走,等秦凤反应过来,他早就离开她的办公室不知所踪了。秦凤忍不住愤怒地猛然拍了桌案一下,大喝道,“沈玉兰!”沈玉兰在隔壁听见吓了一大跳,赶紧跑过来,见秦凤脸色非常难看,甚至瘦削的肩膀头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心里咯噔一声,隐隐猜出是彭远征让秦书记生气了——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秦书记!”沈玉兰恭谨地低低道。“沈玉兰,你马上打电话给顾凯铭,说——就说我让他过来一趟,有事跟他商量。”秦凤的声音里明显有些颤音,丰满的胸前剧烈起伏着,可见她此刻内心情绪的激动。沈玉兰不敢再说什么,立即应下跑出去打电话。她正在打电话的当口,又听到秦凤办公室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杂乱声响,也不知道是倒翻了什么东西,还是秦凤摔烂了什么东西。沈玉兰打着电话,脸色一变再变。她大学毕业就跟着秦凤,还从来没有见过秦凤这般盛怒而失去控制的样子。太不寻常了。这个彭远征……可怎么会?他一个镇长,敢跟区委书记闹腾,不是自寻死路吗?就算他有宋炳南做后台,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作为区委书记,秦凤如果想要收拾下面一个镇长,那还需要费多大的心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