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征的态度之强势、之坚决,没有人想得到。秦凤却心里有数。她对彭远征的了解,有这么久的观察和体会,也有当曰省委书记徐春庭的各种暗示。只是她万万没料到,彭远征竟然会当着省市这么多领导,将仝鸿业父子骂得体无完肤,而且还当面直接提出要将之绳之以法——她的心头凝重下来,下意识地转头望着坐在那里脸色涨红如猪肝、已经气得肩膀都在颤抖的仝鸿业。这么多年了,想要动仝鸿业的人不在少数,包括中岗县的一些领导。两年前,因为一件案子,中岗县的前任政法委书记张继楷曾经在常委会上义正词严地提出要法办仝家父子,但最终的结果却不了了之。那个时候,还不是现任县委书记胡雪耀在任。前任书记也曾经动过拿下仝鸿业的念头,但后来考虑到梦山企业集团的经济能力,也就搁置下来。自那以后,张继楷对仝家父子,再无任何“意见”、选择姓“无视”——而再往后,他就调离中岗县去异地任职了。这些情况,新安市的东方岩等人,乃至新安区区委书记秦凤,都心知肚明。梦山企业集团能发展到今天,肯定是改革开放促成的结果,但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仝家钻政策空子、走官商一体化道路、削尖脑袋“钻”出来的结果。不仅仅是关系网错综复杂的问题,还因为这样一个巨大的经济体,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上万人的生活就业,一个不小心就会影响社会稳定——所以,泽林市官方对仝家父子往往“高看一眼”、忍一忍——这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仝鸿业的嚣张气焰。仝鸿业认为自己对地方经济发展有着巨大贡献,保证了上万人的就业和数千村民的富裕生活,在泽林市影响力无与伦比无人可及,是有功之臣——狂妄是必然的,而一些以身代法的卑劣行径,不过是狂妄的衍生品。而事实上,中岗县的半数财政收入都来自于梦山企业集团。当一个企业的经济贡献度足以支撑起一级地方财政,当一个资本团体的力量足以左右地方政斧的财政软肋时,仝鸿业的个人欲望就已经膨胀到了顶峰。可以说,仝鸿业父子倒台,梦山企业集团就垮了,而梦山企业集团垮了,中岗县就受到巨大冲击。这种逻辑推理,或许有些夸张,但并不离谱。因此,听完彭远征的慷慨陈词,不仅仝鸿业父子要“暴走”,中岗县的县委书记胡雪耀、分管副县长陆定乔,泽林市的市委书记朱秀德、市长张翰银等人市区领导,也当即勃然变色。拿个鸡毛掸子打一打老虎是可以的,因为这无关痛痒;若是要动起真刀子,岂能不引起激烈反弹?朱秀德和张翰银不是要护短,而是考虑到直接弄翻仝鸿业的时机还不成熟、况且这样仓促下手,容易搞垮一个大企业。他们作为市领导,不得不慎重思量。所谓立场不同,观点就不同了。朱秀德攥紧了拳头,而又将拳头隐藏在桌下的膝盖上。他凝视着彭远征,皱眉沉声道,“小彭书记,有些言过其实了吧?啊?今天的事情,本是误会的成分居多,还是不要上纲上线了!当然,我们市里会做出严肃处理,给贵方一个交代!至于走法律程序,我看还是莫要伤了我们两个地市的和气为好。像云水镇和梦山村,一向都是好邻居,你们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要撕破脸皮?”“我有没有言过其实,朱书记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这里,我重申一下我、我们云水镇党委政斧的态度:我们一方面要诉诸法律,一方面强烈要求泽林市市委市政斧将欺行霸市、为非作歹、肆意践踏法律的仝鸿业父子绳之以法!如果泽林市不能处理,我们就去省里控告,如果省里也得不到解决,那我们就去京城!这天底下,总有说理的地方!”彭远征这话一出口,在场官员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态度下,显然事情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彭远征摆明了是不把仝鸿业父子拉下马誓不罢休,这还能说什么?!薛新莱嘴角抽了一下,却是默然不语。公安厅厅长马修业第一次见到彭远征,这个年轻乡镇书记的胆识魄力、强势果决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在此之前,彭远征这个名字在他这里已经是如雷贯耳。徐春庭主政江北省数年,一共给他打过三次电话亲自下指示,而这三次,竟然都与彭远征有关。听到彭远征不留余地、将话说死,还“威胁”说要去京城控告——这让朱秀德有些吃不住了,他恼火地猛然一拍桌子,冷冷道,“彭远征,你太放肆了!你这是在威胁我们泽林市委市政斧吗?”“不是威胁,而是我一定会说到做到。”彭远征淡淡一笑,“如果朱书记一定要给我扣上一顶大帽子,那我也没有办法!”“你……!”朱秀德被噎了一下,脸色阴沉得能掐出水来。褚亮等几个镇里领导站在会议室的内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彭远征孤身一人“舌战”一群厅级官员,竟然当着省市领导的面,软刀子、硬棍棒一起上,强势到一个不能再强势的程度,大脑中都是一片空白——这种状态,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和认知。此时此刻,用:“胆大包天”来形容彭远征,亦不为过了。彭远征昂首那里,心里却是没有任何骄矜感觉。他今天的强势,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故作姿态。要动仝鸿业父子,需要一场雷霆序幕!会议室的气氛顿时压抑沉闷下来。东方岩皱了皱眉,缓缓起身向彭远征道,“远征同志,你跟我来一下!”东方岩大步离开了会议室,新安市的其他领导认为是得跟彭远征谈谈了。这样僵持下去,只能把事情搞砸——在众人看来,泽林市几乎是不可能同意直接法办仝鸿业父子的,涉及一个上万人的大企业,政斧不能不慎重。而就算是彭远征不顾忌讳、不顾两市领导的颜面诉诸法律程序,还要向上控告,也未必能达到目的。仝鸿业父子不是那么好扳倒的,否则这么多年早就倒了。就算是省里,也不能不考虑地方稳定的大局。彭远征神色不变,扭头跟在东方岩的屁股后面走了出去。谁都知道,东方岩是把彭远征单独叫出去做思想工作了。张翰银尴尬地笑着打圆场道,“呵呵,年轻人嘛,热血冲动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薛秘书长,马厅长,这次烦劳两位省领导鞍马劳顿,让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啊。”薛新莱知道张翰银这是在争取自己和马修业两人的支持,但他却默然不语。他不想表态,因为觉得还不到自己表态的时候。这个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彭远征之所以这么一反常态、态度强硬,是不是徐书记站在背后的缘故?单纯是彭远征年轻气盛、要拿仝鸿业父子开刀,会不会得到徐书记的支持,这还很难说;但如果是徐书记想要动仝鸿业父子,无非是借这起事件和彭远征的嘴捅破这一层窗户纸,那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马修业挥了挥手道,“朱书记,张市长,看了刚才的录像画面,听了云水镇这位小彭书记的控诉,我倒是觉得,梦山企业集团那边这一次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些。这么多人聚集闹事,你们镇里县里的干部是干什么吃的?事情都反馈到省委领导那里了,你们市里才启动紧急预案,反应也忒迟钝了。”张翰银脸色涨红。马修业没有给泽林市的领导留面子,一针见血,隐隐露出站在彭远征一边的态度。这种态度让朱秀德和张翰银,心头感觉不妙——拿下仝鸿业不打紧,但梦山企业集团要因此出什么乱子,上万人失业,那可就是大麻烦!马修业是公安厅厅长,虽然只是厅级干部,但却是实权派人物,可以说是省委主要领导的铁杆下属之一,这人不苟言笑,寡言少语,他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徐书记的态度?朱秀德和张翰银对视一眼,再扭头望着一直保持异样沉默,闷头抽烟的省委副秘书长薛新莱,这种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烈。薛新莱据说要进省委常委、当省委秘书长,无论是薛新莱还是马修业,都是省委主要领导的得力膀臂,他们作为省里工作组领导,却一直没有表态,这本身就显得很有些诡异。仝鸿业低头坐在那里,眸光阴狠如刀。如果不是在云水镇的地盘上,纵然是当着这么多省市领导的面,他也决计按捺不住,早就拂袖而去了。这个时候,他不敢轻举妄动。任何的妄动,都有可能引来致命的一击。他不敢给彭远征这个把柄,绝对不敢。他虽然狂妄,但也有很强的政治**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