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玉成与柳晋才对面而坐。柳俊和严菲坐在旁边的沙发里。柳俊倒是正襟危坐,严菲却偷偷自身后伸手过来,大拇指插在他的皮带里头,隔一阵就给柳俊背上挠一下痒痒。解英来哄了严菲两次,叫她回自己房间里去睡觉。谁知乖乖女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嘴里答应,就是不肯挪窝。解英没法,又不能当着柳晋才的面呵斥,只得由她。自打严玉成称呼我为“年轻人”,柳衙内在严书记面前可就规矩多了,那叫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轻易不腻歪他的宝贝女儿(至少不是当面腻歪)。论起来,柳俊对严玉成其实满尊重的。他随口一句话,对柳俊影响便这么大。严菲可不管这些,眼见得十三岁的半大姑娘了,娇憨的姓子一点没变,柳俊不去腻歪她,她便来腻歪柳俊,甚至都到了无所顾忌,明目张胆的地步。这孩子,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么?也亏得是严玉成和解英这两位姓子大咧咧的,若换了柳衙内,今后生一个女儿如此这般,怕是要艹无数的心。沉默良久,严玉成轻轻叹了口气:“晋才,就是三个月而已,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已经是接到入学通知的第二曰晚间,柳晋才终于控制不住,带上柳俊跑到严玉成这里来了。叫苏建中开的车,没叫县革委的司机。这个事情,严玉成身为地委委员,自然一早就知道了的。柳晋才不吭声。柳俊说道:“伯伯,地委到底什么意思啊?为孟宇翰撑腰也太过火了吧?”严玉成笑了笑,也不吭声了。柳俊就有点脸红,暗叫惭愧。严玉成何等睿智,柳俊心中那点小算盘焉能瞒得过他?倘若地委只是要为孟宇翰撑腰,暂时支开柳晋才,给孟宇翰三个月时间掌控局面,还则罢了。怕的是地委真有了什么别的打算,党校培训之后,给柳晋才挪挪位置,那可就糟糕之极了。地直单位的一把手,论级别与县革委主任是一样的,但实权就有很大差别。若柳晋才能挪到公安处、财税局这些重要的地直单位去做一把手,倒也不坏,怕的是给挪到啥林业局,卫生局这些地方去坐冷板凳。毫无疑问,这些单位要权没权要钱没钱,想要出成绩,难了。虽然料来龙铁军不至于如此混账,不过官场上的事情,有时确实难说得很。多方博弈的结果,往往就是牺牲那些没有后台没有靠山的小人物。“好吧,伯伯,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培训之后,是不是要给我爸挪个位置?”“暂时没听到这方面的消息。”严玉成摆摆手。柳俊轻轻舒了口气,只要三个月之后还回到向阳县,情形便不至于太坏。毕竟严玉成和柳晋才苦心经营三年的基业,不是短短三个月时间能完全破坏的,再说唐海天还在么。昨天地委组织部长李博文代表地委来向阳县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指明暂时由革委会常务副主任马智宽主持革委会工作。这也很合情合理,叫人无话可说。料必这三个月,马智宽将是孟宇翰全力争取的对象。“晋才,好久没同你下过棋了。怎么样,杀一盘?”当下也不待柳晋才有何言语,严玉成便摆开了棋局。柳俊当即跳下沙发,对严菲说道:“菲菲,我们去你房间里玩吧。”严玉成顿时便板下脸来。诸位不要误会,严玉成绝不是担心柳衙内对他女儿图谋不轨,实在是柳俊这个做派太伤他的自尊了。可是柳俊不这么做,又实在太折磨自己了。由此可见,他俩的棋艺是何等糟糕。这么说吧,在棋盘上,柳俊闭上一只眼睛,只用右手的两个手指头就能将两位官爷轻松杀败!当下也不理会严玉成恼怒的目光,领着严菲,躲进小楼成一统去了。严菲的小房间干净雅致,收拾得很清爽。柳俊给她买的那个毛绒绒的小狗熊静静躺在小枕头旁边,憨态可掬。“我每天抱着小狗熊睡觉。”严菲笑嘻嘻地说道。柳俊轻轻摸摸她娇嫩的脸颊,笑着点点头。当着大家的面,严菲好似一点不知道男女有别,这一单独相处,反倒有点害羞的意思,白玉般的俏脸上飞起两团嫣红,别过了头去,神态诱人之极。情形不大妙,得赶紧找些话来说。“菲菲,新学校习惯不?同学们对你都好吧?”“嗯,习惯呢,就是……”“就是什么?”“就是没一个特别说得来的朋友,他们都说我很傲气,其实我真的没有……”说着,严菲就有点委屈的样子。柳俊不禁大是怜惜。说严菲傲气,柳俊是不相信的,她从未有过“仗势欺人”的先例。不过到了初中,很多孩子都开始有了世俗之见和等级观念。严菲是市委书记的女儿,大家不免自然而然与她保持了距离。只是严菲姓子娇憨,毫无机心,也不会刻意去和同学们亲近,加之漂亮得有些出奇,令得大多数同学望而却步,被人家冠以“傲气”的评价也就不足为奇了。“傲气就傲气,别理他们。”严菲扑闪着乌黑的大眼睛,问道:“小俊,我真的很傲气吗?”柳俊笑道:“你不是很傲气,你是很漂亮,人家跟你相比,自惭形秽,所以就说你傲气。”严菲便笑了,灿烂无比:“小俊,你真好!你每次都能让我很开心……”呵呵,这个夸奖柳衙内倒是轻轻受落,没有丝毫“马屁不适症状”。“小俊,菲菲,出来吃梨……”解英在外头吆喝。“哎,就来。”严菲答应一声,很自然地拉住柳俊的手往外走。汗!千万不要让严书记吹胡子瞪眼睛才好。好在棋盘上战局正酣,严书记倒没注意柳俊和他女儿又腻歪到一块去了。柳俊吃着香甜多汁的沙梨,慢慢踱过去瞄了一眼,发觉柳晋才的局势已经不大妙了,尽管他比严玉成还要多出一个马,布局却很糟糕,子力猥集一团,施展不开,已经被严玉成兵临城下了。“观棋不语真君子啊!”见柳俊走近,严玉成嘀咕了一句。柳俊以前也看他俩下过棋,基本上,只要指点谁几句,另一方必输无疑。严玉成是领教过的,这才如此紧张。别看柳晋才棋力甚弱,下得可是挺快,都不怎么考虑的。这也难怪,越是棋力差的,下起来越快,自然,输得就更快了。虽说有一句“真君子”堵在前头,严玉成仍然不放心,怕柳俊偏袒自家老子,当下展开攻势,连下杀手,舍却一车,破掉柳晋才的双相,车马炮并进,很快就构成了绝杀。“我输了。”柳晋才倒也光棍,并不纠缠,当即认输。“呵呵。”严玉成就笑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小俊,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会输棋吗?”你棋力比他高,所以他就输了嘛。柳俊扁扁嘴,正要脱口而出,忽然察觉严玉成眼里流露出一丝企盼的神色,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玄机?当下蹙眉沉思起来。“嗯,我爸下棋有个最大的毛病,那就是大局观不够,舍不得弃子,每一颗棋子都想保住……其实,下棋呢,最终目的就是要赢,哪怕所有的子都拼光了,只要将对方的老帅拿下,那就大功告成了。”“说得好!”严玉成竟然鼓起掌来。柳俊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严玉成以前也不止一次夸过他,不过像今天这么一本正经鼓掌赞扬的,倒是头一回。“晋才,有些事,你还不如你儿子看得明白啊!”……五月初,柳晋才如期赴省委党校参加三个月的县处级干部培训。马智宽全面主持县革委的工作。因为只剩下唐海天一名副书记,孟宇翰提议,暂时由马智宽代表县革委参加书记办公会。马智宽是排名第四的常委,这个提议名正言顺,谁也不能说什么。唐海天无奈之下,也只有捏着鼻子同意。柳晋才离开向阳县的第三天,孟宇翰就迫不及待在书记办公会上旧事重提。这一回,马智宽明确表态支持,唐海天独木难支,只得同意将芙蓉区和台山区的人事异动交到常委会上讨论。上常委会之前,唐海天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虽然柳主任暂时不在,毕竟常委会上还是“自家人”居多。只不过,唐海天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马智宽的态度变了。关于赵晓华调任县农业局,肖明天调任台山区区委副书记兼台山镇党委书记,陈颂华调任芙蓉区区委副书记兼芙蓉镇党委书记的议案,以四票赞成,三票反对,一票弃权获得通过。投赞成票的是孟宇翰、马智宽、余霄汉和吕振。投反对票的是唐海天、李承彦、吴秋阳。唯一的一票弃权,出自魏玉华之手。第一次在常委会上取得体面的胜利,孟宇翰兴奋不已,意气风发,做了长达四十分钟的总结报告,自始至终,唐海天一直握着水杯,正眼也没向马智宽和魏玉华瞧一下。马智宽临阵倒戈情有可原,毕竟陈颂华是他的人,理所当然要关照。但老魏这家伙忽然搞了个弃权出来,就让唐海天有些措手不及。其实细想一想,最精通明哲保身之道的,就是这个看上去胖乎乎的纪委魏书记。也不知道地委忽然安排柳主任去党校学习用意何在。如果读的是进修班,很好理解啊,要提拔的先兆嘛。可是偏偏读的是培训班,这就很费思量了。柳晋才到底还会不会回到向阳县来做革委会主任,很难说啊。假使地委对他的工作另有安排,今后向阳县就要进入“孟宇翰时代”了,老魏怕是要在向阳县终老的,往死里得罪孟宇翰不合适呀。倘若柳晋才仍然回到向阳县,以他的威望以及唐海天从旁襄助,魏玉华基本上还是倾向于看好柳派,因而现在旗帜鲜明地支持孟宇翰,也同样不合适。弃权!左右不得罪,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估计从今往后,在重大问题上,魏玉华这一票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事实上,唐海天预计完全正确,孟宇翰充分利用柳晋才去党校培训的这段“宝贵时间”,频频出招,大肆提拔向自己靠拢的干部,其中最主要的乃是原先郑兴云线上的干将,现在要算是马智宽的人了,也有少部分王本清线上的。这些人在“严玉成时代”被闲置不用,心中愤懑可想而知,如今孟宇翰“甘霖普降,泽被众生”,自然被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干蝇营狗苟之徒,纷纷聚集到孟书记门下,颇有扬眉吐气之感。不久之后,孟宇翰当真得了个“孟菩萨”的美名。甚至有一位新任公社书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挂起了一副对联,乃是取自伟大领袖的两句诗词——红旗漫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倒也将这般家伙“翻身农奴做主人”的心态披露无疑。对于孟宇翰如此不讲原则,党同伐异,唐海天痛恨至极,偏又无可奈何。见孟宇翰闹得太不成话,唐海天一怒之下,不顾官场大忌,亲赴地区面谒龙铁军,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唐海天工作踏实勤勉,廉洁清明,立身甚正,龙铁军还是很欣赏的,当即和颜悦色安慰了他一番。唐海天离去之后,龙铁军亲自打电话给孟宇翰,至于说了什么,外人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孟宇翰多少有了些收敛。向阳县的局势又暂时达到了一个脆弱的平衡状态。这些事情,柳俊自然是了解得很清楚的。但也只是了解而已,除了每天与老爸打个电话,通报一下情况,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宇翰一点点蚕食老爸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基业,空自恨得牙痒痒的。柳晋才倒是恢复了一贯的镇定从容,在电话里只是仔细聆听,关心一下家里的情况和我们的身体,别的话不多说。饶是柳衙内身家百万,又拥有先知先觉的优势,面对着官场这个庞大无比的“怪兽”,一时之间也无所施展,看来只有蛰伏待机了。然而一味的退让,换来的并非“井水不犯河水”,孟宇翰不久又逮住一个机会,再次发飙。而且这次发飙的对象,直指柳系核心成员——江友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