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械斗事件,江友信的反应还是很迅速的,处置也算得力。一得到消息,便调集了几台卡车和嘎斯车,集中了两百多名基干民兵,迅即赶赴磨石大队和牛山大队,控制住了局面。唯一遗憾的是,限于当时的通讯和交通状况很不理想,江友信尽管做出了最快的反应,赶到山北时,械斗已经开始了。虽然局面很快得到控制,还是有十几名社员负伤,其中三名社员伤势严重,被送往向阳县人民医院抢救。抢救的结果,基本上三人都脱离了生命危险,都还要住院观察。有一人伤势较重,打断了几条肋骨和左手小臂,估计要好几个月才能复原。处理完这些事情,江友信不顾疲劳,又赶到县委向孟宇翰、唐海天和马智宽做了汇报。这个事情一发生,江友信便通过电话向县委县革委以及县公安局做了汇报。县里很重视,孟宇翰当即指示县公安局出动大批警力,赶赴山北控制事态。不过县局的警察在半路上被拦回来了。事态已经基本平息,局面得到了控制,警察就没必要再赶过去了。当面汇报的时候,孟宇翰很和气,不温不火,还安慰了江友信几句,说他处置手段及时得力。马智宽倒是板起脸训斥了几句,说红旗公社的干部麻痹大意,没有预先采取得力措施,缓解山北几个大队的旱情,以致引发械斗事件,造成了不好的影响云云。马智宽一贯以严厉著称,喜欢摆谱,这个做派也在情理之中。唐海天的态度迥异,详细问了受伤社员的情况,听说都没有生命危险,顿时便舒了口气。当下交待江友信,要赶紧想办法缓解山北几个大队的旱情,避免再一次发生类似事件。“唐书记,您放心,我这就赶去山北,不解决问题不回公社。”江友信沉默寡言,在孟宇翰和马智宽那里汇报的时候,基本上说完情况之后便没有一句多话。但在唐海天面前,自然又不一样。“水泵够吗?”唐海天关切地问。“要不要县里支援?”江友信苦笑一声,说道:“唐书记,山北几个大队都还没有通电呢。”唐海天一拍脑袋,自失地一笑。倒是,怎么将这茬忘了。唐海天说道:“我跟山北水库打个招呼,要他们开闸放水吧。总不能把禾苗都干死!”江友信脸露喜色。山北水库乃是中型枢纽水库,直接归县里管辖。唐海天打这个电话,那可是帮了大忙了。唐海天当着江友信的面拨通电话,下达了开闸放水的指示,具体开闸放水的流量,要江友信去和水库方面协调。毕竟面临干旱的,远不止四个大队,整个山北区四个公社,都指望着水库这点水救急呢。“唐书记,谢谢你。那我先回公社去了。”“嗯,你去吧,好好干,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唐海天站起身来,与江友信握手。“谢谢唐书记。”等江友信走后,唐海天想了想,抓起电话拨通了省委党校。那时节没有移动电话,柳晋才在培训班上课,不可能直接通电话。唐海天这个电话直接打到了周先生办公室,将情况简略说了一下,请周先生转达给柳主任。周先生与严书记、柳主任之间的密切关系,在向阳县不是什么秘密。柳晋才晚上与唐海天通了个电话,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也并不是很在意。农忙时节,因为争夺水源引发的斗殴每年都有,比山北几个大队更严重的后果也出现过,既然现在事态已然控制,伤者都得到了及时救治,唐海天和江友信又采取了后续的措施,事情应该就算过去了。但是柳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倒不是他比老爸江友信这一干人还聪明睿智,只不过对孟宇翰父子怀着深深的戒备之意,凡事总往最坏处设想。柳晋才打电话回家来的时候,柳俊坦诚了这种担忧。“他能怎么样?撤掉友信的公社书记?”柳晋才在电话里很轻松地道。“有可能。”柳俊直言不讳。柳晋才就是一滞,沉默少顷,说道:“问题应该不大,转告友信,把善后处理得好一些,安心工作就是。天塌不下来。”柳俊自然而然点点头,转念才想起老爸再电话那头,瞧不见,不由有些好笑。“爸,过几天我和妈去大宁看你啊。”“好……叫你妈接电话吧。”“哎!”……“俊哥,孟跃进和马文才输惨了,扛不住啦,向我借钱来着。”人民饭店的包厢里,方奎喝着茅台,笑嘻嘻地道。“你借了吗?”“借了,五十块。”方奎大咧咧地道。这混球,拿着柳衙内给的“活动经费”摆谱,当起了“阔少”。“那么少?”柳俊皱起眉头。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这位居然嫌人家借钱借得少了,是不是票子太多烧得慌?“俊少要是觉得钱用不完,我倒是可以帮忙。”连黑子这样不苟言笑的木头,居然也笑嘻嘻地开了句玩笑。方奎笑呵呵地道:“那我明天再多塞给他一点,两百块够不?”“放屁!”柳俊笑骂道:“你当本少爷的钱是捡来的?”方奎扁扁嘴,那意思分明是说,跟捡来的也差不多少罢?再瞧瞧程新建和黑子,这二位神态与方奎一般无二,大约都是这般心思。得,交友不慎!“就算是捡来的,我拿去喂猪喂狗,也好过喂孟跃进那个王八蛋!他奶奶的,他又不是我儿子,我干嘛掏钱养他?”“说得好!”黑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叫道。方奎笑道:“黑子哥你上当了,俊哥的意思,还就是要养他,养肥了好宰来过年!”柳俊顿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方奎,似乎要在他头上看出两只角来。方奎被柳俊瞧得不好意思,搔了搔头,问道:“怎么啦,俊哥,哪不对啦?”“行啊,方奎,没瞧出来,你小子够聪明啊,俊哥我想些什么,你小子都知道了?比诸葛亮还诸葛亮!”方奎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无缘无故给他钱花,总是有原因的。”“好,那你说说,怎么才能把这王八蛋养肥了来杀?”柳俊征询地问道,还真有点考校他的意思。方奎腆着脸道:“俊哥,你这可把我问倒了。我聪明归聪明,可还聪明到那个地步……”程新建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跟你说啊,方奎,老这么紧着借钱给他们也不是个事……会花钱还要会赚钱才行,这两个王八蛋,也不能整天光花钱不干活吧?”“对啊,我听他和马文才商量,是想要搞点钱呢。说是……说是打算开个饭店……”柳俊一听眼睛便亮晶晶的了,一拍桌子叫道:“开饭店好啊!大好事啊!”程新建和黑子又愣住了,人家孟跃进开饭店,俊少这么开心干嘛?还大好事?方奎苦着脸道:“他们也就是说说,哪来的本钱啊?每个月那点工资,还不够喝酒打牌玩女人的……”“这两个笨蛋,白瞎了‘衙内’的金字招牌,开个饭店都搞不到本钱?他奶奶的,蠢得跟猪一样!”柳俊骂道。这倒不算污蔑孟衙内和马衙内,这两位除了花天酒地打牌玩女人,确实笨得可以。说他们是衙内,真是抬举他们了,整个就是两个蠢才纨绔!瞧方奎一副愕然不解的神情,柳俊便觉得蠢才纨绔的行列中,还要再加上他!“方奎,如果我告诉你,不要花一分钱,也能把饭店开起来,而且比人民饭店不差,你信不信?”这一来不但方奎瞪大了眼睛,程新建和黑子也露出全然不相信的神情,不过大家瞧在俊少的面子上,不好说出来罢了。程新建甚至还伸手来摸了一下柳俊的额头,打探他是不是喝醉了说胡话。“不信是吧,好,我一样一样跟你们掰开来说。”柳俊夹了一筷子酱牛肉放进嘴里咀嚼,慢悠悠地道。“要开饭店吧,我看汽车站那块挺不错的,那里有供销社的一个门市部,二楼三楼全是仓库来的。地方很大,两层楼加起来上千个平方吧,一层就够用了。我要是孟跃进,就直接去找孙猴子,要他把二楼的仓库挪一挪,全搬到三楼去,二楼空出来,刷刷石灰,地板上再抹点水泥啥的,就是挺好的一个场地。”“那,租金呢?”方奎问道。“你猪脑袋啊?孟跃进和马文才那是谁啊?一个县委书记的儿子,一个县革委常务副主任的儿子,好像眼下还代理主任来着,咱向阳县数一数二的大少爷啊,不能跟孙猴子打个招呼,租金先欠着,到年底一总结账?”方奎眼睛也亮起来,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嚷嚷道:“倒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开了饭店赚了钱,不就有钱交租金了吗?”“没错,反正租金是交给公家,孙猴子现在阔气着呢,又不等这点钱急用,孟少爷马少爷不要说欠几个月,就算欠几年又有什么关系?至于石灰和水泥钱,孙主任也帮着一并掏了。”程新建和黑子对视一眼,也都点了点头。“好,场地解决了。接下来厨具餐具桌子椅子,这些家什,百货公司都有现成的,孟少爷可以去跟商业局吴局长商量一下嘛,先赊着,打下欠条,等饭店赚了钱再还嘛,难道吴局长比孙猴子还牛,敢不给两位大少爷面子?”方奎大笑起来:“真是好主意,粮油可以找粮食局,只是肉菜呢?找谁?”“说你是猪你就是猪,找康小刚啊,他老子是工商局长,管着集贸市场呢。鸡鸭鱼肉只管用,月底结账就是了,要是月底结账还太紧,那就每个季度结一次,再不行半年结一次。”柳俊笑眯眯的,心说结账的时间拖得越长越好,最好一年一次。“至于厨师和服务员,那就更好办了,工钱不都是要到月底才开的吗?”三人面面相觑,先是点点头,又再摇摇头。“怎么,行不通吗?”这回轮到柳俊奇怪了。“行得通,指定行得通……只是,俊哥,你那到底是什么脑袋啊?”方奎夸张地叫道。柳俊笑了笑,随即板下脸,正色道:“方奎,我警告你啊,这个事情,你教他们怎么弄就是了,自己绝对不要掺和进去,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见柳俊神色郑重,方奎忙道:“放心,我绝不掺和……”“这就对了,你现在是人民警察,你老子是检察长,要是掺和进去,到时候人家告你个以权谋私,我看你这身皮子就穿不成了。”方奎心里一寒,连连点头。他不是笨蛋,焉能不知柳俊说的这个后果有多严重?“另外啊,孟少爷和马少爷不是喜欢打牌赌钱玩女人吗?我看索姓要孙猴子把门市部三楼也给了他们,干脆连招待所都开起来……”“开招待所要公安局批准!”程新建插了一句。“要公安局那个部门批准啊?”“……”程新建张开嘴,呵呵笑了。貌似这个批准的部门,就是治安大队!黑子搔搔头,有些不解:“俊少,干嘛给那两个混蛋出这么好的主意?这不是帮他们发财吗?”发财是发财,不过要到了年底算过账才知道盈亏!柳俊笑了笑,不接这个茬。“黑子,你继续叫人盯着这两位少爷,打牌赌钱不能停下来,接着干。要做得干净一点,不要太出格……还有,他们经常和哪些女的来往,也要搞清楚,如果有能把握得住的,那就更好了,明白吗?”黑子点点头,似乎是有点明白柳俊的意思了。……果然方奎把这个主意给孟跃进和马文才一提,这两位衙内高兴得什么似的,连连夸赞方奎是“再世诸葛亮”,“现代刘伯温”,怀着满脑子发财的梦想,紧锣密鼓折腾开了。而他们的老子,也在紧锣密鼓筹划着进一步打击柳系势力,几天后,孟宇翰公然在县委常委会上提出了处分红旗公社领导班子的动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