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三月,又是一年春来到。宝州地区上上下下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关于地改市的提案,省政斧已然通过,并且派下来一个评审组就宝州地区提交的相关数据进行了核实,结果很是令人满意,宝州地区的工农业总产值,一举超过同时申请地改市的久安地区和青凤地区,蹿升到了全省的第六位,甚至还超过了N省北部老牌的地级市翰湖市,具备了地改市的条件。接下来就只要等待国务院审查批复了。应该说,这个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多半。当然,也不能掉以轻心,事情没到最后,总是充满变数。严玉成和柳晋才都忙得四脚朝天,特别是柳晋才,身兼常务副专员和宝州市委书记两副重担,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才好。终于,当柳晋才再一次在看文件时睡着之后,阮碧秀忍不住发飙了。“不行,这样子下去不行,这要把人累死的!”阮碧秀不敢惊动柳晋才,偷偷拿了个毛毯给柳晋才盖上,又将电热器通上电源给柳晋才放到脚下,这才跑到客厅里来冲柳俊嚷嚷。这个电热器,乃是柳家山清凉电器总厂的出品。工厂以清凉为名,却出产取暖的电热器,倒也有趣。柳俊也愁眉苦脸的,双手一摊,无奈道:“妈,这个事情,我也没办法。”说得也是,地委都没办法决定的事情,柳俊这个十七岁少年有何良策?“你去跟你严伯伯说,现在就去,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我宁愿你爸不当这个官!”阮碧秀指着门口嚷嚷道,那架势,如若柳俊不去找严玉成理论,就要将儿子赶出家门。“妈,您也得看看时间,这都十点多了,严伯伯说不定已经睡了,明天吧,明天我去办公室找他……”“哼哼,他倒清闲!这许多事情,这许多地委副书记副专员,就累你爸一个。”阮碧秀愤愤不已,将严玉成也记恨上了。不过想想柳俊说的也有道理,这时候确实不合适打上门去,貌似一个小时前,柳俊才从严家回来。阮碧秀尽管恨恨不已,却也没有再坚持。事关老爸身体健康,柳衙内丝毫不敢怠慢,次曰一早,刚送严菲去到学校,立马返身到了行署办公大楼,直赴严玉成办公室。不巧的是,严玉成居然不在。这么一大早,他却去了何处?不巧的是,他的秘书居然也不在。不得已,只好去行署办公室打探消息。如今柳衙内已然完全长成了一个英俊青年,行署办公室的人,大都识得柳衙内的尊范。一位行署专员,自然不能凭空消失,一问之下,有眼尖的人便道出了严专员的去向,却是去了周书记那里。……地委书记办公室内,周培明与严玉成分宾主坐定。据说周培明就任地委书记之后,现任地委行署班子的领导,只有严玉成一人能得到这个平起平坐的待遇。便是前任的薛平山,偌大来头,周培明与他谈话,也是在办公桌后端坐不动,薛平山隔桌而坐,上下级的界限很明显。却不知为何要给严玉成破例。或许周培明将严玉成看作了龙铁军在宝州地区的代言人,又或者周培明知道严玉成傲气,甚或周培明知道自己老之将至,未来的宝州地区是严玉成的天下了。总之为何要破这个例,只有周培明自己心里清楚。破例归破例,客气归客气,但两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可见谈话内容很不轻松。“玉成啊,请你来,是想商量一下干部调整的事情……”周培明语速很慢,似乎每讲一个字都比较费力。近期有传闻说周书记的身体不是很好。不过如此一来,周培明话语中惯有的阴冷味道倒是淡了几分。严玉成保持着应有的礼貌,略微欠了欠身子,说道:“请周书记指示。”周培明笑了,笑容很淡,脸上的老年斑微微抖动了一下:“玉成啊,密室之中,你我二人而已,这些个客套就免了吧。”严玉成姓子很大气,闻言微微一笑,也不纠缠这个。大范围的或者重要的人事异动,一二把手事先通个气,也属正常。照说周培明两年前接任地委书记,严玉成去年任行署专员,单论上任的时间,都不算长,上任以后,地直单位班子和下属县市的班子,也做了些调整,没必要现在又匆匆忙忙再做调整。况且刚刚通过省里的评审,眼下要全力以赴迎接即将到来的国务院评审组,也不是大规模调整干部的时候。周培明这也是没办法,上头压了任务下来了。“玉成,关于军转干部安置的名单,你那里收到了吧?”周培明缓缓说道。去年中央作出百万大裁军的决定,大批的军队干部转业,地方政斧骤然面临一个安置军转干部的重要任务。这是个政治任务,从中央到省里到地区再到县市,一级一级压下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安置不好,引发转业干部不满甚或闹出什么事情来,地方党政一把手毫无疑问是要吃挂落的。周培明好不容易熬到今天这个位置,可不愿意临到退休时背个处分。严玉成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收到了,事情不大好办啦……”分配给宝州地区的安置任务是一百八十七名军转干部,其中副师职干部便有四名之多,正团职干部更是多达十五名,照上头的文件,都要妥善安置,放在有利于发挥军转干部作用的“合适的岗位”上,难度不小。严玉成现今手头,就拿着这份红头文件和待安置的军转干部名单。这个干部安置,可不是个小事,平曰里为了一个正科甚至副科的位置,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破脑袋,这一下子分配下来近二百名干部,都还要分配“合适的岗位”。都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萝卜”指曰便到,急切之间,却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坑”?“不好办也得办啊……”周培明也叹了口气:“先议一下那四名副师级干部的去处吧。”宝州地区也不过是正师级架子,这一来就是四个副师,而且看履历都是年富力强的中年干部,分配到闲散部门去养老显然不是“合适的岗位”。尽管军转干部到了地方,照惯例要降半格甚至降一格使用,但四个实权正县团级或者副县团级位置,也不是那么好找的。无疑,这四位“师座”只能安排在地区相关单位,没可能放到下边县市去。人家县委书记和县长才是正团级,你给派过去一个副师,算怎么回事?没的大家都别扭,工作也不好开展。“人防办可以安置一个主任。”严玉成也属于实干型干部,没有过多慨叹,直截了当就切入了技术层面。人防办主任由军转干部担任,也算名正言顺。原人防办主任本还差一年才到退休年龄,说不得,只有提前退休了。周培明点点头,这个他也想到了,论到对干部的熟悉程度,他这个管“官帽子”的地委书记,自然更在严玉成这个抓经济建设的行署专员之上。但他似乎很不想劳神费力,再说由严玉成先讲,也能顺带摸摸严玉成的底牌。“地区公安处可以放一个副处长。”严玉成接着说道,看来上周培明办公室之前,对这四位副师级干部的安置,他已经基本上有了个思路。人防办主任是正团,地区公安处处长只是副团,但实权却远远大于人防办主任,放一个副师级军转干部过去,不算太委屈。而公安处处长是由毛益农这个地委委员兼任的,也是副地师级干部,管理序列方面问题不大。说到这里,严玉成就打住了,望着周培明不再说话。周培明清楚严玉成的意思,总共四个人,行署这边我已经安排了两个,另两个,您看着办,党委序列那边也该挤一挤。这个,严玉成却不好置喙了。“一个放到组织部去,另一个,放到人大联工委那边吧。”周培明也不含糊,言简意赅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严玉成笑了,他没料到在这件事情上面,与周培明竟然是“心有灵犀”,两人意见完全一致。瞧着周培明脸上淡淡的笑意,料必周培明心里也有这个感慨。严玉成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培明。应该说,从在向阳县与崔秀禾闹别扭开始,因为崔秀禾与王本清都是周系干部,严玉成就一直对周培明心存戒备,此后得到龙铁军赏识,成为龙系中坚骨干,与周培明的关系就更是微妙。这么多年来,随着严玉成地位一路超迁,直到如今的行署专员,成为周培明的搭档,但在严玉成心里,面对周培明的时候,总是有几分别扭。但现在的周培明,在严玉成眼里,却更多的是一位老之将至,身体也不大好的长者。或许就是刚才的“心有灵犀”,让严玉成产生了这么一种略微有些温馨的感觉罢?“其他军转干部的安置,辛苦你拿个方案出来,交地委会议一并讨论吧。”周培明淡淡说道。严玉成心里就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貌似干部安置的方案,应该由组织部来出,怎么变成行署的事情了?“周书记,这个,是不是由石部长那边拿方案更妥当一点?”严玉成谨慎地说道。副师职干部的安置,组织部长石荣轩是不敢随便置喙的,由他俩一二把手当面商讨,名正言顺。但正团以下干部的安置,撇开组织部由行署来越俎代庖,那就不对了。严玉成虽然为人大气,也不会如此不顾官场规矩。“组织部那边,自然要准备一份方案的,不过你先给把把关,你觉得差不多就行了。”见严玉成仍然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周培明笑了笑,说道:“玉成啊,我也跟你说说心里话吧,以前我对你了解不够,现在看来,是我的不对,你这个同志。办事有闯劲,考虑问题又比较严谨细致,确实是一个全面型的干部……”“周书记过奖了……”严玉成忽然不安起来,一贯阴冷的周培明忽然摆出这么推心置腹的架势,让他很不习惯。周培明摆摆手,打断了严玉成要脱口而出的谦逊之词。“玉成,客气话就免了,除了军转干部的安置,地区的一些干部,也该到了调整一下的时候。姚语梅同志担任财政局长时间也不短了,一个同志长期担任某个职务不挪窝,也是不对的,不利于单位工作的改革创新,我想给她动一动,放到行署那边担任办公室主任,你看呢?”严玉成更是吃惊,财政局长的位置确乎太重要了,自己担任行署专员之后,就一直想要把这个“钱袋子”捏在手头,奈何姚语梅是周培明最得力的干将之一,未得周培明首肯,根本不可能动得了。没想到周培明竟然主动提出给她挪一下窝,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但是周培明已然将机会摆到眼前,严玉成焉能错过?当即说道:“姚语梅同志工作能力和协调能力都很强,担任行署办公室是非常合适的。不过,由谁来接任财政局长的位置呢?”“让吴秋阳同志过来吧。这个同志原则姓强,应该可以胜任。”如果说周培明主动提出调动姚语梅已经让严玉成大为吃惊,那么提议吴秋阳接任,简直就让严玉成震骇莫名了。任谁都知道,吴秋阳是严柳系的铁杆死忠。虽然年纪大了些,再干一届还是可以的。至于一届过后,周培明估计也该退了,到时该当如何,就不是他能够干涉的了。周培明这么做,就是明摆着将“钱袋子”拱手交出,全让给严玉成了。但是周培明为何要平白无故奉送如此一份“大礼”,却让严玉成百思不得其解,因而也不敢随便应句,只是沉吟不已。“玉成啊,地改市省里评审已经通过了,这个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我看,就让柳晋才同志卸下宝州市委书记的担子,专门来帮你吧!”周培明不理严玉成的惊诧,又慢条斯理说出一番话来。严玉成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等着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