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王元愉和李妃抱成一团,泣不成声,连带米老鸨也落下泪。没想到,世上真有这么多痴男怨女,李小雅在猗红馆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却被这文弱书生模样的三王爷迷得连命都不要了,要说她贪图富贵、想当王妃吧,她为了元愉,可是把于皇后一家都得罪了,现在呢,李小雅的脸都被刻成萝卜花了,还是对元愉这么死心塌地。米老鸨一边哽咽一边擦泪:“唉,傻女儿,有王爷这么心疼你,你这辈子再苦也值了,想我这一辈子,要是能遇上半个真心待我的男人,我也不至于一大把年纪还要开猗红馆,天天倚门卖笑、迎新送旧……好了好了,今天高兴,不说这些丧气话。隔壁的牡丹苑,我叫人收拾干净了,亭子里摆下了竹凳竹桌,布下了好酒好菜,小雅,陪三王爷过去,唱几支喜洋洋的曲子,喝几杯热酒压惊,你们夫妻好不容易重新聚首,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哪。”她张罗完三王爷夫妻,赶紧又向清河王元怿赔着笑脸道:“四王爷,冷落您了,您瞧,里间那个姑娘,是今天才来的雏儿,长的那小模样真叫俊,就让她来陪陪王爷,若是四王爷看得上,将她梳笼了,那才是猗红馆的福气……”清河王微微一笑,回头往胡绿珠脸上一望,上下打量了打量,他的目光很亮,既带有一种威严感,又显得温文尔雅,可温和里还透着一点冷,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米老鸨含笑退了出去,将门紧紧掩上。胡绿珠在里面听得又羞又愤,气得闭上了眼睛。她长到二十一岁,都不解风情,没想到第一次和男人单独相处,竟是在妓院的密室。清河王元怿看着虽像正经人,可他已经将胡绿珠当成风尘女子,那还会客气吗?想来他在王府里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地享受惯了,早不会怜香惜玉,更不可能学柳下惠坐怀不乱,自己怎么才能够让他明白自己是个正正经经的官府小姐呢?她急得一头冷汗,可口不能言、手不能抬,只能用眼睛哀伤地盯着清河王元怿。内室放着个大美人在等他享受,可清河王元怿并没有急色地走到她身边,他像有什么心事的,呆呆地踞坐在胡床边,眼神空洞而茫然。三王爷夫妇的脚步声和低泣声、浅笑声都从廊下零散地消失之后,芍药厅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龙涎香燃烧后散发的奇异香气在一片轻纱薄幛间越积越厚,越来越浓郁。过了一会,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向她扭过脸来,平静地吩咐道:“倒酒!”胡绿珠一动没动,当然本来也动不起来,她心底十分恼怒,他当她是谁,一个卑贱的侍儿,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清河王元怿见她没有动,既没生气,也没责问,他自己动手,斟了满满一杯,又是一饮而尽,胡绿珠见他脸上的表情怔怔的,似乎满腹心事,无奈而惆怅,倒有些奇怪起来。元怿一边斟,一边喝,不片刻,已经将一壶酒喝个干净,他摇摇空壶,听见青铜鎏金壶里根本没有一滴酒的声音,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重重地将酒壶掼在地下。胡绿珠吓了一跳,抬眼好奇地望着他,一旦发觉清河王元怿对自己没有兴趣,她反而对他有了观察的兴趣,绛英不是说清河王是“洛阳第一公子”吗?哼,那自己还是洛阳第一美人呢,有什么好了不起的,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不不,就视而不见好了,省得他真听信了米老鸨的话,跟自己一夕风流,就算他是王爷,胡绿珠也不要,好好的尚书府大小姐,忍到二十一岁不嫁人,就是白送给他当玩物的吗?可胡绿珠怎么也想不通,他清河王元怿有什么好发愁的。他身为当今皇帝最宠信的弟弟,不到二十岁,就开始入朝参政,手握兵权,任意号令。妻子又是契胡部第一领兵亲王尔朱王的女儿,老丈人家的藩兵能征善战,军功赫赫,有这样的外家,地位就更不可动摇了。无论从哪方面看,清河王元怿的地位都高不可攀,幸福指数百分之一百二,何况,他还相貌堂堂、家财饶富,他能有什么烦恼?她想来想去想不通,忽然发觉自己的手指头似乎也能抬动一些了,看来再过一个时辰,自己就可以抬起手了。到时候想办法写几个字,让元怿知道自己是被误卖到猗红馆的胡小姐,如果他能救出自己又不到处声张,那就好了,不会损及她“洛阳第一美人”的清白名声。喝醉的元怿突然不再像刚才那么沉默,他负着双手,在厅里转着圈子疾走,步履甚快,胡绿珠只看得到他袍子上繁密的花绣在眼前飘飞,金光闪闪。你能不能停下来安静一会儿?胡绿珠在心中无声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