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元恪望了一眼他的四弟,他知道四弟在生他的气。昨天他责打元怀,其实并不是仅仅因为高肇告的状,最近三弟元愉、五弟元怀、六弟元悦都不大听话,明里暗里和皇上顶着作对,宣武帝才找个机会治了治他们。元怿是兄弟里面最能干也最忠心的,元恪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弟弟,但他知道,四弟与高肇很不对付,所以一般不让他们俩正面冲突,总是自己去当和事佬,和几把稀泥算数。元怿显然是负气而来,一句话都不放过高肇:“哈哈哈,死无葬身之地?小王还正想求求高大人,能高抬贵手放小王一马,让小王将来死有葬身之地呢!高大人到我朝为官,不过区区八年,已经位极人臣、成为当朝宰相、先帝的驸马爷不说,还扳倒了我朝最有威信的三位老亲王,其中北海王元详,德高望重,是我朝三朝元老,皇上的亲叔叔,被高大人连上六封奏折,说他勾结咸阳王元禧造反,诬陷入狱,朝中十几位正直大臣联名死保,犹然没保住北海王的性命,让他屈死狱中,朝野哗然,为之惊变,可高大人呢,不但能加官晋爵,还更受皇上的宠爱了,小王真是佩服呀佩服!”这话锋已经直指宣武帝了。咸阳王元禧、北海王元详、彭城王元勰都是孝文帝的弟弟,也是孝文帝临终亲自指定的顾命大臣。幼年登基的宣武帝元恪,就是kao了叔叔们的扶持,才登上帝位至今,可他们都极力反对宣武帝重用高家。咸阳王元禧本来就手握兵权,脾气又暴,一见小皇帝不听话,索性在咸阳封地起兵造反,号称“清君侧”,多亏元怿等人领兵将他打败了,将咸阳王元禧捉回洛阳,宣武帝对叔叔也毫不客气,直接砍了他脑袋。但北海王元详和彭城王元勰,就多少有些冤枉了。高肇的几篇奏章一上,声称找到元详和元勰与元禧有勾通叛乱的证据。宣武帝连证据真假都不问,就命人将叔叔们统统打入牢房,北海王元详当即气死狱中,彭城王元勰则保释回家,永不启用。大家都在私下议论两位王叔的冤枉,可谁也不敢当面跟宣武帝较真,偏偏元怿就敢不顾一切地说出来。宣武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只能勉强劝解道:“四弟,高尚书是朕忠心耿耿的老臣,你是朕最宠信的爱弟,你们俩人若能将相和,大魏才能兴盛,高尚书口讷不文,四弟就不要苦苦相逼了。”这已经是在责怪元怿了,元怿不好再说下去,追究彭城王元勰和北海王元详的冤狱,只好冷笑着转移了话题:“好,皇上既如此说,小王便不再提起旧事。眼前一件公案,小王倒有兴趣问个水落石出,听说高大人自命是渤海高家的嫡系后人,与清河崔家、范阳卢家、荥阳郑家、太原王家这汉人四高门一样,同为大汉高官之后、两晋士族高门?”高肇本来受了外甥的保护,脸上已经恢复了神气,一听得元怿挖他的老底子,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啊……这个……这个,我是皇上的亲舅舅,是渤海高家的后人,说起来当然有点话长,这个……这个……我爹姓高,我爷爷也姓高,当初我们的先人高泰在前燕……”“哦,原来高大人是名将高泰之后,可高泰的长孙、咸阳郡公高允,是我朝五朝元老,九十八岁才仙逝,怎么他生前从来没有提起你们这一支啊?高太后十一岁入宫,高允也在朝中,怎么从来没有说过,他与高太后有何姻亲关系?”元怿步步紧逼,其实拉粪车出身的高肇乱攀亲戚、冒充高门这事,早就是洛阳城的笑谈,但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从没人敢当面说他什么,今天元怿豁出去了,非要揭一下高肇的画皮。站在一旁的高夫人,脸也憋得红了。她自从入宫后,为了防止人家揭她家世微贱的伤疤,长期以“渤海高家”自命,自己也一直相信真是渤海高的后代,没想到给清河王这么一说,她觉得果然是破绽百出。渤海高家是士族高门不错,但自前燕、前秦,高家子弟就一直在北朝当着高官,并没有什么流落在高句丽的旁支。叔父真是的,已经是皇太后家的亲戚了,就够高贵的了,何必非得冒充什么“渤海高家”?高肇已经被逼到墙角了,索性不要脸了:“啊,事情是这个样子的,高太后入宫时,未带家谱。当时高允高偌兄弟并不知道我们和他们是一家的,后来我来洛阳,将祖谱补录,才去高家认祖归宗,高允之孙咸阳郡公高振,已经亲录我们为渤海高家的旁支。”“哈哈,今天本王才知道,原来高大人是补录的旁支。本王听说,渤海高家是有名的文学之家,全都擅长诗赋,高允高令公更是前朝国史总修撰,高佑也以文学名世,请问高大人,虽然高家流落东夷,家传诗书,不应生疏吧?今日既是皇上亲临皇家围场,观看宫眷们打马球,就请高大人即席吟诗一首,如何啊?”元怿更加拿高肇不当回事,大肆开起玩笑来了。高肇满脑门都是汗,他连字都写不了几个,还吟的什么诗啊?要是让他站洛阳东城骂街,那高肇倒是可以足足骂上两个时辰不带重样的,可写这劳什子诗……他偷眼望望自己那个端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的外甥,皇上,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二舅是干什么出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