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一言即出,清河王元怿和尚书令高肇都呆住了。元怿这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愚蠢,皇上对高家的偏心眼儿,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情。自己偏偏会以为皇上能向理不向人,能明白高肇是个野心勃勃、贱役出身的小人、jian臣。看来,皇上根本就不理会自己的陈述,只一昧对高肇偏听偏信。今天更是当面摆明了,皇上就是要拉偏架,让元怿自讨没趣!高肇登时笑得肥脸上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个外甥亲啊,虽说到十来岁上才跟二舅见面认的亲戚,可娘舅亲、姑表亲,辈辈亲,砸着骨头连着筋。宣武帝,他不仅是自己的亲外甥,还是亲侄女婿,还是自己的内侄。亲上加亲,三重保险,对这舅舅,真是像一件温暖牌的贴身小棉袄,照顾得无微不至,好得无可挑剔。难怪他们高句丽民间有句俗话说,外甥是舅舅家的狗,外甥狗,外甥狗,吃饱了还要捎着走……啊不,是他这个娘家二舅吃饱了还能捎着走,瞧,今天就跟元怿小吵了一架,得,渤海国到手了。渤海高家,不就是个汉朝大臣的后代吗,要认真比较起来,如今的渤海高家,还没他这辽东高家一半的显赫声势呢,自己认了这门祖宗,本来也是给了“渤海高”脸上贴金的好事儿啊。哼哼,谁敢说他的“渤海高”不正宗了?从今往后,谁想姓上渤海高家这高贵的姓氏,那还得他高肇说了算。元怿气得脸色发白,负手站到远处,远远望着马球场,一言不发。佳丽们分红、绿二棚,手持偃月形球杖,已经在各棚的球门前各就各位,只等高夫人一声令下,就要开赛。宣武帝也不理会他,只管命令秉笔太监:“写上!朕幼年失恃,孤苦无依,孝文昭皇后高氏,父扬,母盖氏,归自辽东渤海高家,世臣勋姓,岂为浅陋,子孙零落,以致微贱,今以渤海国尽封高氏,授尚书令高肇渤海国公,世袭罔替,钦此!”那秉笔老太监听得直杵牙花子,絮絮叨叨地道:“皇上,这不合祖制啊,渤海国是亲王才能受封的地盘,哪能说给二舅舅就给二舅舅?陛下得上显阳殿召集文武百官,大家伙儿合议了,元家没一个亲王反对才成。高大人,奴才跟你说,这人哪,没那么大福份,就别戴那么大帽子,不然得压死你!这位子您坐,不大合适,不留神把你栽下来,嗑了牙还是轻的,就怕连脖子也跌折了,到时候,你连老命都保不住……”这秉笔太监从宣武帝一登基就跟着,资格老了,经常多嘴多舌,好在宣武帝拿他当个解闷的,也不讨厌他,他就仗着宣武帝另眼相看,常装疯卖傻说两句真话。今天宣武帝可是动了真气了,喝道:“来人,把这老东西拖下去砍了!”秉笔太监吓得一哆嗦,这才正经起来:“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赶紧写上,陛下甭跟奴才治气了,奴才自个儿掌嘴算了。奴才才不管,你姓高的当不当什么渤海国公呢,你就是当渤海王,跟奴才有什么关系,奴才又不姓元,你当了王,我是吃不下还是睡不着了?还是你能分个仨瓜俩枣儿的零碎银子给奴才了?得,我给你写上,渤海国公一名,验明正身,确为渤海高家后人,他人不准非议,唉,你就原来只是渤海高家的私生子儿、旁系别支,甚至边都不kao,皇上这么帮你正名,你也正宗了哇。这渤海高家有什么香的?人人都想跟他攀亲戚?我叔叔那女婿,东城卖狗肉的‘镇东城’,多威风一汉子,晃着膀子在东城走一个来回,街上人都得绕着走,最近也跟我打听,能进渤海高家的家谱不能,我就说了,听说进一次家谱得十两银子,你得卖多少狗肉。这下好了,高大人,我先和你打上招呼了,你都成渤海高家的大掌门啦,就开条缝,帮我留个门子,让我那侄女婿入个籍,我先拜托了,回头我带‘镇东城’上你老人家那里去投帖入门,拜老头子,送点好狗肉你下酒,听说你专在家收干儿子了,噢,最近不收啦?我怎么那么点背啊我,不当干儿子,让他给你当孙子也成……啊,不成,那我不是卖了一辈给你,我这把年纪,管你叫大爷,这亏也吃得太大了点。”他嘴上啰嗦,笔下功夫倒着实来得,不移时,已草成一篇千字雄文,那书法是上承王右军、卫夫人,下学钟鳐陆机,笔走惊龙蛇,诗成泣鬼神。宣武帝草草看过一眼,大声道:“宣,明日在显阳殿为高尚书令授爵册封!”背对着宣武帝的元怿,听见了背后宣武帝的话,还有老太监的罗嗦声。那一声声,像利剑似的,直扎他的心。元怿用力地咬住下唇,脸色气得雪白。哥哥,自己最敬重最信任的皇帝哥哥,第一次和自己翻脸了,却是为一个他不屑一顾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