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上,战事正酣。宫眷们开战没有半个时辰,已经一个个娇喘吁吁、香汗淋淋。当时的北朝妇女得风气之先,往往比南朝女子活得更恣肆独立。这些宫眷和官眷们,虽说平时并不当官,也不上朝,却经常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参与政事。她们在家不事女红,专门为老公、父亲、兄弟们的晋职和理政支高招儿。就算是男人们的宴游、打马球和上阵打仗,也往往可以看见她们的身影。高夫人和长乐公主都是马球场上的出色人物。宣武帝打发走高肇,往球场上放眼看去,只见自己的宠妃高夫人,眉目如画,额上笼着一串金色珍珠串儿,黑发飞散如瀑,穿一身白色织花绫的绣襦、束腰裤,纵马之际,肩上白纱飞飘,优雅无匹,手持一支纯银包头青铜球杖,骑着一匹浑身找不到半根杂毛的白马,极有南朝美女的神韵。自己的同母***长乐公主,有着鲜卑人特有的棕色长发。她盘在头上的高髻,远望去有若涂金,眼睛微陷,鼻梁高挺,一看就是个胡族美人。长乐公主穿着红色金线绣花的射箭服,身姿灵动,气韵高贵,勒马立于红棚美女马球队之前,看着十分炫目。可是且慢,那个马匹奔如闪电的姑娘,朕怎么从来没见过?宣武帝揉了揉眼睛,那姑娘的年纪与高夫人差不多,穿一件浅绿衣衫,眼眸如水,脸容清丽,身材修长,矫健无双,看着真如月下滴着lou水的翠竹,清新极了。只见红棚一名队员的球杆刚接到队友传来的球,绿衣女郎使一根黑色铁杖,用偃月杖头轻轻一钩,那只滚圆的小木球已经滴溜溜地转到她杆下,再一击,木球飞起,竟然比常人击球远了一倍有余,准确无误地落在高夫人杆下。高夫人一击传去,那绿衣女郎已策马如电,疾驰而至,那只涂着朱漆、拴着花结的空心小木球,竟似生根在那绿衣姑娘的球杆上一般,粘住了乱转。满场里,只瞧见她一个人前传后送,左右盘带。红棚队员,包括长乐公主在内,七八个人也包抄不了她。“这是哪家的小姐?身手这等厉害?朕怎么以前从没见过她?”一个包打听的内侍赶紧前趋过来:“皇上,这是尚书胡国珍的女儿,年龄也二十多岁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听说从前年纪还小时,曾是众人公推的洛阳第一美女。”“哦……”宣武帝没再说话,瞧她手里拿着四弟的球杖,身下骑着四弟心爱的骏马,也许是四弟心爱的女人。四弟眼光甚高,等闲人物进不了他的法眼,果然这女子十分出色。宣武帝自己也喜欢打马球,但要想打到成为这种全场灵魂人物的地步,他自己还没敢想过。虽说公子王孙们一上马球场,不管主队还是客队,都争着给吾皇陛下喂球,用不着他自己单枪匹马去强突、长传。可宣武帝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让他真刀真枪地打球,他绝对没有这个绿衣女郎的功夫深。那边元怿望着胡绿珠的身手,也是大吃一惊,如果说他在猗红馆里对胡绿珠还是有一份怜惜,有一份淡淡的喜欢的话,此刻,他是有些佩服胡绿珠了。女人的马术能练到这个地步,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鲜卑人是马背民族,虽说他们来了洛阳后,从小就得跟汉人一样,学《春秋》,学《论语》,学史,学礼,天天跟先生背书,背不出来挨板子,念得满腹经纶,一张口就是文章,一提笔就是诗篇。但元家亲王们,依着祖训,还是从刚走路起就学骑射,春秋两季,必到围场狩猎,初一十五按时练射箭。元怿从三岁上,就由六个有名骑师、六名射箭好手轮流教学,才练得一身好功夫。而以他的眼光看来,面前这个漂亮的汉人姑娘,骑术并不比他元怿差多少。中午在猗红馆的那一幕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面前,怀中那个有些傻有些娇嗔有些可爱温软如玉的女孩儿,真是面前这个英姿飒爽、纵马如飞、球感绝佳的高手吗?他几乎浑然忘记了周边的人群和刚才的不快,只顾为胡绿珠加油喝采。红棚的球门高高树着,下面的门孔不过一丈见方,已被绿棚强攻入三球,绿棚的守门正是皇甫茜茜,她见队员们都在强攻红棚,自个儿没什么上阵招摇的机会,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呵欠。没想到,长乐公主突然命人包抄住胡绿珠,自个儿抢球到手,一个长传,红棚的后队接球之后,乘隙一击,竟然进了绿棚。皇甫茜茜吓得差点掉下马来,事先高夫人给她们都打了招呼,谁丢了一个球,下次就别想再上这儿来打球。完了,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马球队员资格,就这么丢了,下一次,顶多能当个“马球宝贝”,在场中干站着呐喊两声了。高夫人瞪她一眼,皇甫茜茜赶紧击球到中场。此时,胡绿珠仍在红队的包围中,只见她从马背上俯身下来,一个“镫里翻身”,竟从马腹下面把将落未落的木球传到高夫人杆下。场外惊呼起来,神了!宣武帝和清河王同时高叫了一声:“好!”那姑娘远远向他们兄弟俩投来注视的目光,微微颔首,似在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