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尼姑说着话,慢慢摘下头上的布帽,lou出头皮上整整齐齐的九个香疤来。烛光之中,她眼神呆滞,表情茫远,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胡绿珠凝视着她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诡异可怖。那冯丽仪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似乎陷入了沉思。突然间,她一眼瞥见烛光边坐着的胡绿珠,眉目如画、光彩照人,不禁喃喃说道:“象,真象……”“象谁?”胡绿珠望了望冯丽仪的神情,觉得有点可怕。“象冯秀那个贱婢!”冯丽仪陡然狂笑起来,“你看你那狐媚入骨的眼睛,你那腮上桃花般的酡红,你那不足一尺八寸的小蛮腰,哈哈哈,你活拖拖就是当年刚入宫的冯秀啊!”“我像孝文皇后?”胡绿珠惊讶了。倒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长得像孝文帝的幽皇后冯秀,冯秀是个名声狼藉的女人,虽说长得美,可为人**,在宫里头很为人不齿,死了以后,谥号为“幽”。“幽”是帝王的差评,可见孝文帝生前已对她失爱。什么好的你不能比,拿我跟个**比?胡绿珠不高兴了。那冯丽仪的眼神渐渐凝固,似乎进入了什么谵妄状态。她对胡绿珠怒目而视道:“什么孝文皇后?孝文皇后是我,是冯太师和安平公主的女儿冯丽仪,而不是冯秀那个老婢!”胡绿珠听得更加糊涂了,她只知道孝文帝的私生活很丰富,有过不少女人,听说皇后也前后封了好几个,大多死得不明不白:“这位师父,听说幽皇后冯秀也是冯太师的女儿,你们俩不是亲生姐妹啊?”冯丽仪更生气了:“冯秀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称姐道妹?她是我爹跟一个侍女酒后乱性生下的贱人,连个丫头都不如,还能当我的姐姐?”于忠知道这个姨母自从被废出家后,就变得有点疯疯癫癫,经常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也没人拿她的话当真。于忠在榻上勉强支撑起身体,有些抱歉地解释道:“这位姑娘,你别怪我四姨母。我外祖父冯太师生了六个女儿,有三个都入宫为妃,却没一个有好下场。唉,我四姨母冯丽仪,本来是孝文帝的皇后,可是受姐姐冯秀陷害,被孝文帝废为庶人,从出宫的那一天开始,我这四姨母冯废后,便把自己锁在瑶光寺里的这个偏僻院落里,足不出户,日夜诵经…………”哦,原来面前这个尼姑,就是孝文帝的废后冯丽仪,也是冯家的第二代皇后。胡绿珠听姑姑说过,冯家以外戚显赫一时,虽然身世不算高贵,文明太后的父亲还是个被削职为奴的罪官,可他们家前后竟有四代女人入宫为妃、当皇后。冯太师是文明冯太后的弟弟,他按着家族传统,前后送了三个女儿入宫为妃,都贵极一时。第一个女儿一进宫就当上昭仪,可惜不久病死,另两个女儿争风吃醋,互相争斗个不停。看来,面前这位冯废后就是宫闱之争里的输家。但她顽强地活到了现在。而她后来也被封为皇后的姐姐冯秀,却在孝文帝临死前被迫自杀。据说,是有好几个后妃联名告状,说冯秀暗中与一个年轻官员私通。于忠叹道:“二姨母冯秀,虽是个庶生的女儿,可很得我外祖父喜欢,长得也最漂亮,一进宫就深得孝文帝宠爱。只是文明太后不喜欢二姨母,只喜欢四姨母,所以生前硬逼着冯秀二姨母出家。后来,文明太后一驾崩,孝文皇帝就从平城老家的尼姑庵里找回二姨母,反而将四姨母冯丽仪废为庶人,逐出宫外。她们两个小时候是很好的姐妹,只是一进了宫,唉……”冯丽仪的眼神渐渐变得诡谲,她微笑着向胡绿珠伸出手去:“冯秀冯昭仪,皇上把你从平城接回来了吗?听说你早已经出家为尼,为什么还要回到魏宫?我还听说,你在平城尼庵的时候,来找你的少年郎很多很多……”胡绿珠只觉得心里一阵害怕,虽然她素来以胆大自诩。此刻,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妇,眼睛中汹涌着一种掩饰不住的仇恨和厌恶,尖利的十指逼近她的脸颊,似乎想劈手撕碎了她……她和冯秀两个人,分明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哪还有半点姐妹情份?胡绿珠第一次亲眼看见,深宫斗争是一件多么血腥残酷的事情,就连至亲骨肉,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拿着刀剑,互相砍杀。“冯秀,你见了本宫,怎么还不跪下!”冯丽仪忽然挥动手掌,向胡绿珠脸上掴来。幸好胡绿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冯丽仪的手,扭脸避开。碰触中,胡绿珠感觉到那双洁白如雪的手掌冷冰冰的,毫无生气和活力。多么可怜,这个曾经权倾天下、如今却被所有人忘却了的老妇,她年青的红颜和曾经欢快的灵魂,统统消亡在那个深邃幽秘又令无数少女向往的魏宫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