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忠想和胡绿珠说话,但他失血过多,浑身极度拖力。他“呼哧”、“呼哧”喘了会儿气,才苦笑道:“我想叫人告诉她,哥哥救不了她啦,可哥哥不会忘记她今天是被谁害死的,不会忘记于家是被谁陷害到这个地步的……胡小姐,我真想见我妹子最后一面,可是不成啦。”胡绿珠心下惨然,安慰道:“于大人,你先安歇好了,养好伤,再重新带医生去救于皇后。于家四世三公,门生部将遍及天下,那姓高的暴发户,一时片刻哪里就能撼动了?”她望着于忠,那张虬髯劲张的紫棠脸已经变得惨白,失血过多会让他随时都会晕去。这个昔日洛阳城里最显赫世家的长子,如今,已无力支撑起整个家族的天空。胡绿珠似乎有点懂得了于皇后。在猗红馆,当她看见李小雅脸上的伤痕,她是非常讨厌于皇后的。可现在胡绿珠明白了,为什么于皇后年纪轻轻已心狠手辣,。她不对别人心狠,别人就会对她心狠。宫廷之中,一步退让,一步心软,带给自己的,将是无穷劫难。于忠迷迷登登中,伸出手去,抓住胡绿珠的胳膊,哀求道:“胡小姐,你能不能进宫见我妹妹一面,给我带几句话给她?我妹子性情刚烈,她不能眼见我手刃仇人,死了都不能闭上眼睛!”胡绿珠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趟这个浑水。皇上对高家的宠信是不用置疑的,连清河王元怿都说服不了皇上,她又何必和高家作对?可看着于忠对妹子的牵挂,胡绿珠又实在不忍心拒绝。“于大人,”她有些犹疑地道,“你请说。”于忠精神一振,倚着壁板,勉强坐了起来,道:“胡小姐,请你转告皇后,哥哥虽然救不了她,但哥哥一定会为她,为于家报仇!只要我于忠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要将高肇那jian臣贼子碎尸万段,用来祭奠冤死的皇子元昌和于皇后!”他说着话,已经泪流满面。胡绿珠见着这么一个雄壮汉子竟然哭得如此凄凉,不由得也陪着掉了两颗眼泪。是啊,帝王家有什么好,犯得着一个个刀头舐血地跟后宫里面滚打摸爬。要是按着平均寿命来说,这大魏的皇后,似乎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就算自个儿不老老实实地病死,不当太子那倒霉的生身母亲给勒死,好象也很难保证她走路不摔死、喝水不呛死、吃馒头不噎死。想着这魏宫的凶险,胡绿珠叹一口气,向于忠点了点头。于忠这才放开她的胳膊,“咕咚”一下,往壁板上就倒,人晕了过去。冯丽仪却也不担心,命人给他喂下些安神补血的药水,将他安置在床铺上不提。胡绿珠告辞而去,走到一半路上,忍不住,又扭过脸来。却见月光下面,翠竹影中,冯丽仪呆呆站在那扇木门,仍在眺望着自己的背影。月光隐没了她面容上的苍老和寂寞,远远望去,那枯锁密室十二年的冯丽仪,身姿窈窕,衣袂飞飘,仿佛仍是当年初入宫时的那个如花少女。大悲堂的首座妙净,这两天一直在帮宫里头抄经书祈祷。抄到深夜,她刚刚洗漱好,准备睡下,突然听到前门有人敲门。妙净从门缝里一看,原来是娘家侄女胡绿珠,连忙开了门,让胡绿珠进来,惊讶道:“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突然出现在寺院里头?”妙净没出家前叫胡秀菱,原本是青州王元朗的妃子。虽说出家多年,其实,胡秀菱今年的实足年龄才三十五岁。胡绿珠看着姑姑穿一件深灰色布袍,头戴灰色布帽,一副中老年妇女的模样,昔日的美貌和灵气已经找不到多少,只有那股若有若无的体香,仍让她感到熟悉,心里不禁又有些隐隐发痛。胡母当年是平城(今山西大同)有名的美人,人家都说侄女儿像姑,胡绿珠的相貌,和姑姑是有几分相似的。青州王元朗是孝文帝的远房族弟,慕名娶了胡秀菱为侧妃,后来又扶为正室。可惜胡秀菱嫁过去才知道,元朗竟是个龙阳君,平生只喜欢男风,娶了一群美女回来,只为了装装样子,平常都和一群娈童厮混。这且不说,元朗一旦喝醉了酒,就表现出对女人的强烈厌恶,对姬妾们大打出手,王妃胡秀菱更是首当其冲。胡秀菱每次回娘家,胡绿珠都能看到她的脸面、手腕上一片青紫。不过青州王元朗活的岁数不长,二十来岁就病死了,连个子嗣也没留下,王位被一个远房侄子继承了。胡秀菱倒也乐得清净,守着一些薄产和元朗留下的珠宝过日。不久,她不顾京中的讥刺,放弃王妃的身份,下嫁一个汉人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