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半天,山中的夜风渐渐大了。“珠儿,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个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妙净望着月下看不清面目的胡绿珠,有些悲伤地说道,“珠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姑姑不想让你重蹈她们的命运。废后冯丽仪其实并没有失德之处,只是受到同胞姐姐陷害,孝文帝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将无辜的皇后废为庶人。那些进宫的女人,就算受了临幸,能生下皇儿,还能幸运地成为太子之母,可依着前朝‘留犊去母’的旧例,太子一受册封,母妃就要赐死。那些前朝皇帝的母亲,只能在她们成为死人以后,才能成为皇太后,吃点儿冷猪肉,这有什么幸运的?倘若入宫后不受宠爱,或者生不出孩子,等到皇上身故,没有子息的嫔妃又要全数送到瑶光寺出家。瑶光寺中的尼姑,哪一个不是出身名门?哪一个没有充华夫人、昭仪的封号?可她们却只能在青灯黄卷中打发青春岁月。你有没有听人说过,瑶光寺是‘美女渊薮’?但是这些青春美貌又有什么用处,只能和这北邙山上的花树一样,寂寞地美,寂寞地凋谢……每一次啊,一看见满堂老老少少的光头美人,我就禁不住悲从中来……”胡绿珠将一根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忽然低声道:“嘘……姑姑,你来看。”“看什么?”妙净纳罕地走到胡绿珠身边。她看见山下的洛河奔腾着,咆哮着,象一条绸带般缠绕着。河对岸,是大魏的都城洛阳。曾经是东汉和西晋旧都的洛阳,多年受兵火,几乎变成一片废墟。但自从十五年前大魏迁都后,这里又重新变得繁华鼎盛,每座城门都是双楼朱阙,店铺和豪宅众多,从邙山顶上极目望过去,便能看见满城灯火,璀璨耀眼。“姑姑,你看,最亮的那处,是什么所在?”胡绿珠问道。“当然是皇宫。”“姑姑,那是我最向往的去处。”妙净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胡绿珠还是这样一意孤行,觉得很不明白侄女儿的心思。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姑姑。”胡绿珠握住妙净纤瘦的胳膊,轻声叹息道,“我们大魏国的开国皇帝、神元皇帝拓跋力微,本来是没鹿回部大人窦宾的部下。神元皇帝长得样貌雄壮而英俊,在一次大战中,他救了窦宾的性命。窦宾十分欣赏神元皇帝,将爱女、没鹿回部的第一美人窦莲嫁给了他,并将国土分了一半,作为神元皇帝的封地。窦宾临终前,对自己的儿子窦速侯、窦回题说,他要将首领的位子传给神元皇帝,窦氏二子大怒,准备合兵去打神元皇帝。神元皇帝得到密报后,你猜他是怎么做的?”妙净正出神地听着,忽见胡绿珠有此一问,笑道:“那神元皇帝当然会提兵,和窦家的儿子们大打一仗,神元皇帝武功赫赫,神力过人,窦家的儿子不是对手。”胡绿珠冷笑道:“他若真的提兵与窦家的儿子交手,也还算一条汉子。神元皇帝第二天早晨起来,在房中用佩刀杀死了温柔美貌、爱他至深的妻子窦莲,命人赶紧去报告窦家的儿子们,说他们的妹妹暴病死亡。窦氏二子骑快马赶来,却被隐身在帐子后面的神元皇帝突然现身,挥刀杀死了。从此以后,神元皇帝才真正征服了没鹿回部,接着开拓疆土,最终建立了大魏国。”“阿弥陀佛,神元皇帝的心真狠。然而,这与你决意入宫有何关系?”妙净合掌称佛,心中却越发不明白了。这丫头,她就知道,看了太多的经史子集,没什么好事。一个女人家,又不可能象男人一样出将入相,就算你再聪明,读的书再多,本事再大,还不是得终身耗费在闺阁里,相夫教子?胡绿珠悠悠地叹了口气,扶着窗口的石栏,望着洛水对岸的城池出神:“在读到这篇由汉人记录的故事之前,我一直沉浸在《诗经》、《乐府》、《女诫》、《玉台新咏》这些书中,十一二岁的我以为,夫妻之爱,是人间至尊至贵的东西,但读完此书,我只觉得心中痛苦惆怅、闷闷不已。窦莲后来被追封为神元皇后,身后虚荣,要来何用?神元皇帝一直到七十八岁,还在不断地挑选少女入宫。神元皇后不过是他无数爱幸中的一个,一旦有更重要的目的,夫妻情爱,还不如一块土地更让神元皇帝珍惜……”“所以,姑姑才希望你能够嫁为平常士人的妻子。”妙净满怀希望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