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道场诵经已毕,尼姑们在寺里燃放起孔明灯和莲花灯。一盏盏孔明灯忽忽悠悠向天上飞去,看起来,北邙山上似乎有无数亮闪闪的星星在此上升,有一种诡异的绚丽。天空上繁星点点,水池中相映着同样的灿烂,粉色、黄色、蓝色的莲花灯顺水漂流,穿过小桥下,穿过假山旁,一池皆明,仿佛绕寺的小溪里盛开了无数仙葩。此刻的瑶光寺,上下一明,亮如白昼,看起来简直过节一般热闹。高夫人扶窗往外望去,悲伤中又透着愧疚,元俞,孩子,娘没能耐护住你,没能耐把你留在身边,让你接手父皇的江山,成为九州天下的大魏皇帝,也许,这对你是幸事,对娘也是幸事,俞儿,你别怪娘的私心重,娘也和宫里头的那些女人一样,贪生怕死,留恋红尘富贵,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天还重。显然,妙净刚才说的那番话,让高夫人心潮起伏,很难平静下来。高夫人涂满亮晶晶蔻丹的手指,有些神经质地颤抖着,将她的内心流lou无疑。妙净的话,触动了她心底最隐秘的地方。如今她是大魏国母不假,是皇上最心爱的女人也不假,可这一切都是水月镜花,在已故于皇后身上发生的一切,说不定,哪天也会降临在她身上。皇上的宠爱,本来就是如lou如电如泡影般kao不住的东西。万一哪一天她年老色衰,宣武帝再宠上一个年轻的妃子,或者她如今权倾朝野的叔父高肇有个三长两短,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的高夫人,被直接打入冷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多谢法师指点,只是,还有一桩事,法师只怕不知道……”良久,高夫人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既想对妙净说出真相,又很犹豫,“后宫之事,唉,不提也罢……”“夫人如果能放心的话,就对贫尼但说无妨。”妙净静静地看着高夫人,知道她将说出的,必然是个惊人的秘密,“贫尼在洛阳城里住过的年头已经不短,早知道宫事幽秘,不能轻易向外泄漏。”高夫人看了妙净一眼,确定周围没人,这才俯耳过去,在妙净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大师有所不知,宫里头这两年打胎药盛行,本宫虽未亲见,可听说了不少,有些和皇上一度春风、珠胎暗结的嫔妃和才人,因为害怕生下皇长子,招致杀身之祸,竟然纷纷饮药堕胎!”这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宫事果真幽秘,阴谋秘计层出不穷,让阅世已深的妙净也听得心惊胆战。那些珠胎暗结的后妃,腹中的血肉可是大魏的龙子龙孙,这也能下得了手?难怪这些年元魏皇家的子嗣这么单薄。怪不了这些女人,是元魏皇家自作自受。谁给元魏皇家生下正宗传人,不但不嘉奖褒扬、晋爵显耀,竟然还要把她们一刀杀了,血腥的制度下,就必然有隐秘的反抗。她吓得合掌诵佛,惊讶地道:“哦?真有此事?可怕可怕,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夫人,事关我们大魏国的皇家血胤,这可不能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哪……”“是真的!”高夫人有些急切地说道,“外面人都说我刻薄,说我妒忌成性,不让皇上接近别的女人,他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处?皇上今年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子嗣,最急的是我!何况,后宫佳丽三千,我就算长几十双眼睛也看不过来。皇上打小儿,就是个风流成性的主,我还当真能专宠不成?除了那几个病弱而死的孩子外,其他的嫔妃,不是不怀孕,就是偷偷打胎,你说,皇上正当盛年,可后宫已经两年没有孩子出生了,我能不急么?如今,皇上和我都心急如焚……”说到这里,高夫人往下一顿足,对自己暗杀元昌的行为后悔莫及。当初,她觉得元昌已经长成,如果再不下手除去他,就怕将来元昌登基为帝后,记着生母于皇后的仇恨,会报复高家,可心计不够深远的高夫人,根本没好好想一下后着,元昌死了,太子的头衔就会落到元俞的头上,而被“留犊去母”祖制逼死的那个人,就会是还没来得及登上皇后位置的高华。而元俞也死了之后,宣武帝子嗣全无,其他亲王、宗室就有借口来逼宣武帝逊位,看来现在只好答应宗室,马上大举选秀入宫。妙净知道高夫人说的都是实话。倘是平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二十多岁的年龄,房中姬妾又多,那家中肯定人丁兴旺,大胖儿子、大胖闺女cha花般出生,早就儿女成行了。可这宣武帝偏偏命中缺子,如今元俞一死,宫里头只剩下建德公主一根独苗。不管哪个妃子生了儿子,都肯定会被封为太子。那些女人也不是傻子,她们干嘛要为一个皇太后的空头名义去送死,留着高夫人好好安享富贵荣华,给自己九月怀胎生养出来的儿子当妈?侄女胡绿珠拜托自己的事,正好可以在这当儿提出来,可妙净还要拿捏一下时机,她故意流lou出惊讶的神色:“呀,倘若此事是真的,贫尼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宫里头的女人,唉,她们也太对不住皇上的浩荡圣恩了。依着贫尼所想,高娘娘要找一个为皇上生儿子的女人,还不容易吗?”高夫人听着妙净轻描淡写的说法,心里倒是高兴。但她毕竟为人精明,心想妙净这出了家的尼姑,一向看起来挺清高的,跟自己也不大走动,今儿个怎么会对自己如此热心起来,莫非妙净心里头有什么现成的主意不成?高夫人笑着问道:“法师,难道你那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这……贫尼不知道。”妙净欲擒故纵,玩起以退为进的把戏来。如果按妙净的本心,妙净根本不想把胡绿珠推荐入宫,当那个专为北魏皇家传宗接代的充华夫人。就算珠儿有通天的本事,她又怎么能抗得过那铁打的天条、两百年来如夺命斩般专为太子之母催魂的祖制?与其让幼稚的珠儿将来心碎而死,还不如根本不要她去贪图那份虚妄的富贵。高夫人见妙净看起来并不热心,反倒着急起来。她一把抓住妙净的袖子,苦苦恳求道:“法师,请你务必相助本宫,将来本宫若有得意之日,决不会忘记法师今日的耳提面授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