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魏宫规矩古怪,可毕竟它也是大魏国的顶极富贵繁华之乡,选秀女之令一下发,全国都沸腾起来了,打算送女儿进宫博他一记。反正哪个官宦人家都有三五七八个闺女,与其留在家里吃闲饭,还不如送一个漂亮的进宫去当妃子,万一皇上的龙目一张,看中了这姑娘,几度春风,圣恩缱绻,封上个夫人、贵嫔的,家里可就跟着当上了外戚。本朝的外戚,比汉朝那些动不动就能夺权篡位的厉害外戚,也差不了多少,都挺享福的,有权有势有钱,人间能享受到的荣华富贵,他们一样都落不下。前朝文明太后的娘家冯家,出身就不怎么样,她祖父是北燕末代皇上冯弘,父亲是北魏叛臣冯朗,冯太后还小的时候,冯朗就由于谋反被杀,这么个罪臣之女,入宫后,kao着姑姑帮忙,竟一步步从宫婢而至贵人,从贵人又直升为皇后,最后三朝听政,独断朝纲,俨然就是个大魏女皇帝。仗着冯太后的势力,冯家在旧都平城一跃而为极品家庭,几十年来,一家子出了几代皇后、领军将军,风光一时。孝文帝的高皇后更是厉害,一个被卖了几次的平民丫头,进宫生了两个皇子,如今带着一家子拉粪车出身的苦力承恩袭爵,官高位重,门庭若市,把元家的亲王都逼得无处存身。咱不说挣上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吧,祖坟冒股烟,让家里头出个贵嫔,给皇上生个公主、亲王,那也是能夸耀乡里、告慰祖宗的大美事啦。所以,就有很多穷官儿连家里吃饭的锅碗都卖了,给女儿扯件好布料做衣裳,打两个银钗和珍珠首饰,好让女儿能被皇上选着。可这次受选指名入宫的胡绿珠家里,却不大热闹。别说置办衣服首饰了,就是新鞋子也没一双。胡家哥儿五个,集体跟老爸抗议,妹妹比别的女生在家多吃了七八年闲饭也就算了,还花了那么多银子在首领太监刘腾那里活动,你老把钱都花在女儿身上,老了谁伺候你呀?你指望女儿去?胡国珍本来就是个穷官,也没钱折腾,见儿子们都反了,更不敢大肆张罗。其实胡绿珠入宫这件事吧,最不乐意的是绛英。胡绿珠入宫,她也得跟着到长乐宫里去侍候,多没意思的事啊,绛英可不是那没开过眼的乡下丫头,一听见“宫廷”两个字,就吓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宫里头的皇后、夫人,她跟着那专爱晃街参加宫宴的老小姐,见了也不知道多少。不就粉团团一张脸子,花簇簇两件绫罗衫子,金晃晃一头钗子吗?她们是比绛英多个鼻子还是多只眼睛?再说了,一进宫,这四王爷的面,可是再也见不着了。一想到这里,绛英就长吁短叹起来,小姐这几年,大概是美容的药吃多了,留下个头脑发癫的痴病,个个女人都想要的好事儿、美满姻缘,她弃如敝屣,人家官家的大姑娘一听了就害怕哆嗦的选秀入宫,她偏舍着命儿巴结。你以为那些官家小姐真心想进宫吗?都是她们娘家那些一心想攀龙附凤的爹爹哥哥,妄图从她们身上捞个当外戚的机会,才不顾女儿性命,把她们硬往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塞,哪家的小姐一听到“进宫”二字,不是哭得梨花着雨般可怜兮兮的?瞧小姐那兴奋劲,跟嚼过大麻叶子似的。皇上?皇上是个好东西吗?跟过他的女人,莫明其妙横尸宫中的,少说也有两位数。小姐这一发疯,往轻里说吧,会连累她绛英以后在冷宫里住一辈子了,往重里说吧,还不知道这尸首能不能捞着个囫囵的。绛英这边正在没精打采地收拾入宫的东西,那边胡长仁、胡长粲兄弟几人也没闲着,一齐过来探望她们。胡长仁一进来,就目光如电,上上下下把房间里透视了一遍,生怕胡绿珠这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绛英啊,那个描金匣子就别带进宫里头了。”胡长仁翻了翻她们的包裹,顺手把那个最漂亮的镀金青铜首饰盒给拽出来了,“皇上是个多趁钱的主啊,只要是个大魏国国民,就得给他们元家交租子。这盒子我留下了,你们要进宫的人了,还能看得上这个?我听说了,高娘娘连坐的小马扎都是嵌金镶玉的,烫脚用的水盆都是金子打的。你们一进去,那些金匣子、银匣子,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绛英平生最看不上这爱沾小便宜的胡长仁哥儿俩,也不管他算不算主子,劈手就给夺了回来:“胡说,高娘娘是什么人?我们小姐是什么人?能跟人家比吗?这一进宫去,三餐能喝上粥,就算祖宗保佑了,我可听说了,隔壁杨家的二小姐杨娜儿,一进宫就得罪了于皇后,削了夫人的职位,直接打入尚衣监,每天洗七八十盆衣服、被子、臭袜子不说,连饭都吃不饱,都饿成干尸了。咱们小姐那脾气,嘁,还不如杨二小姐一半儿温柔呢,我看这冷宫正向她招手儿呢……”胡长仁知道这丫头长得虽粗蠢,嘴巴可着实厉害,也不敢硬争。他眼角捎带着一瞟,又看中了那根元怿的玄星杖,摸起来掂了掂,道:“这根撖面杖还好使吧,哟,死沉死沉的,啥玩艺儿做的,这么扎实。我家厨房里头的门栓子刚好坏了,你这铁棍子给我得了。”绛英又一把抢回来,给了三少爷一个大白眼道:“什么眼神啊你,这是撖面杖?你们家撖面仗前头还特地打个月亮形弯头?”拜托,这可是长安城的顶级马球装备,土老帽!胡长仁觉得她说的也挺在理,摸摸颏下的胡须道:“我琢磨着吧,这个偃月形弯头可能是做月饼时刻模子用……不是?哦,那肯定是过年做年糕时,打印子用的。”绛英对他爱理不理,这俩没出息的哥,妹子出门子,不说送点东西,还专门过来做贼。小姐怎么那么晦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