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春天,再次来到了,再次用它祥和的春意染遍山川,再次用它的温软馥郁、缠绵细碎,触动了无数佳儿佳女的情肠。长乐宫里头,也有一些没眼色的鸟雀,扑腾双翅,飞到了胡绿珠的住处唱歌儿。院子的墙角下面,那些不值钱的野花野草也开得旺盛起来。到处一派明媚,可绛英的心情,却坏到了极点。小姐仍然住在长乐宫里一处又偏僻又冷落的院子里,旁边,就是几间破落的冷宫,望着那些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翘檐,绛英的心里就一阵哆嗦。虽说名义上是刚入宫的充华世妇,可处境和冷宫又有什么区别呢?这院子小得只有巴掌大,居然还住着两位充华世妇。一个,是长着雀斑脸的冯世妇,另一个就是自己家的小姐,哼,当初胡家虽然穷,可就算一间马棚,也比这院子宽敞啊。冯世妇是原来的文明冯太后远房堂侄女,虽然说冯家早过了气,不复当年的簪缨世族,可冯家的家私还是颇为富饶的。所以,她入宫不但带了两名侍候的丫头,吃穿用戴也样样都比胡绿珠强。虽然冯世妇还算温柔斯文,可冯家的两个丫头却着实厉害。“这是谁呀?大清早儿的,就把你们家的精品古董箱子拎出来,抢着占地方了,就这几件破烂玩艺儿,也值得见日头不?我说绛英,这种东西你们还是藏着掖着好,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你瞧瞧,这些个破烂,什么低三下四的人家用的东西,也太给胡尚书府丢脸啦!”名叫紫薇的冯家大丫头站在院子里冷嘲热讽道,“哟,紫玉你快来,你瞅胡家这件无比华丽的衫子,胸口点缀的这几粒玩艺,还真是珍珠哎,紫玉,长这么大,你见过这么小的珠子没有?就我这鞋跟儿上穿的旧珠子,也一个顶它三个大。你说,这胡世妇怎么好意思穿着它见人呢?”紫玉正在走廊下调鹦鹉,一听紫薇在发难,连忙帮腔道:“紫薇姐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可是胡世妇家里头祖传三代、珍贵无比的入宫礼服,你怎么能随便奚落她呢?珠子虽说小了点,可好歹也是一两百年前的古董文物啊,一颗就价值连城了,紫薇姐,你也太没见过世面了,你当谁家都跟我们冯家似的,指头肚大的滚圆珍珠,放在钵子里捣成粉末,当珍珠霜美颜?小心些啊,咱们那些衣物上的珍珠翡翠,给人家不小心捡着了一颗,还不得放在祠堂里头当传家宝供起来?”胡绿珠隔窗听见了,知道这两个丫头的嘴巴厉害,若不想跟她们争吵,只有自己省事,她放下了书,叫唤绛英道:“绛英,把咱们的箱子拎进来,让出地方给冯家晒东西。”绛英刚准备出去跟紫薇、紫玉俩丫头大吵一架,听见小姐自己这边先泄气了,更是义愤填膺。她怒道:“小姐,你也太好说话了,这下了半个多月的春雨,好不容易出几天太阳,净让她们冯家天天晒衫子,晒被子,晒臭袜子、烂鞋底子,都晒到我们门口了,你也不说说。今天我刚起了个早,晒两件衣服,你还叫我让着她们,这一天天的,她们气焰见涨啊!人家都已经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让、让、让……在家里的时候,小姐,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胡绿珠笑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啊丫头,你知道我们家隔壁有条宽胡同,比别的胡同足宽了一倍,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绛英想起来道:“哦,我知道,那不是仁义胡同么?听说当年是晋朝两个小官儿为宅基地争了起来,晋朝一个宰相爷给写了诗,两家子就一人腾出三尺地方,弄了个能通车马的大巷子,周围的老百姓可享福了,这冬天里,晒日头、晒咸肉,全有地方去了。”胡绿珠乐了,坐到书桌前,提起笔写道:“我还记得那首诗是这么写的,上州告府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可不是吗,秦始皇统一六国,又修长城,又封泰山,那地盘占得大吧?可死了呢?随他再大的官儿、皇上,也不过占着那么一个土馒头罢了。”绛英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本来已经气消了一半,却听得院子里紫薇、紫玉俩丫头叽叽喳喳,撇着嘴说个没完,又拱起火儿来。她怒道:“小姐,这人哪,不蒸馒头我争口气,你瞧冯家那俩小贱人的嘴脸,憋得我心疼,你忍得下,我可忍不下!”“绛英!”胡绿珠把脸一绷,“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入宫是为了争块地儿晒衣服鞋子的?你怎么这么傻呢,我要只想着这点珠宝首饰,想着一堆仆役侍候着,我不会嫁到清河王府去享清福?我告诉你,在宫里头,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你要是和冯家的丫头闹起来,被掖庭追究,我绝不会为你说一点情,由着你受宫杖处置!”见小姐板着脸,说话严厉,绛英这才安静下来,虽然满心愤懑,可摊上这么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泥性子小姐,她吵闹撕打的十八般武艺都使不出来,只有自己往肚里吞这口窝囊气。她出得门去,“啪啪”几声,把自家的箱笼全都关上拎了回来。那二紫姐妹,看绛英不发一言收了衣服箱笼,一来没趣,二来得意,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接着奚落着胡绿珠主仆。胡绿珠装没听见,只顾在房中调瑶琴、读佛经,倒是把绛英气得脸都红了。“小姐,”绛英一边熨烫着明天在皇后册封大典上胡绿珠要穿的礼服,一边气哼哼地数落道,“你说我们入宫也有几个月了,别说皇上的面了,连皇上的脚后跟都没见着过。我看啊,皇上压根儿都不认得你是谁,当然想不起你来了。”胡绿珠放下琴,心里也有点郁闷。虽然姑姑妙净跟高夫人有言在先,可这高夫人,好象压根就不打算让胡绿珠见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