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元愉是这么想的,宣武帝也是这么想的。皇后册封大典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月,炎炎七月,宣武帝和元怿二人沿永乐宫西林园的西海池散步,林荫挡住了烈日,湖水隔绝了暑气,让宣武帝烦躁不安的心稍稍平静了一刻。宣武帝一向很喜欢元怿,这个弟弟看上去温文儒雅,却有大将之才,是他父皇孝文帝生前最欣赏的儿子,若不是有立长不立幼的皇家体制,孝文帝一定会挑中元怿来继承皇位。如果真能那样选择的话,宣武帝自己就不用承担那些令他厌烦的国事和军务了。元恪本不愿居此高位,而这个冠冕却不疑置辩地落在了元恪的头上——他想起父皇孝文帝临终时对他的嘱托,孝文帝要他接着走富国强兵之路,将来一统中原,却忘记了来自北方的威胁。如今北魏内忧外患,让宣武帝很是头疼,柔然不断侵边,六镇不甘长年守戍,元氏亲王对皇权虎视眈眈,他能依kao谁呢?他又敢依kao谁呢?“怿弟,你近来怎么瘦了许多?”宣武帝看了看元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中有些怜惜,“是不是公务繁忙,让你无暇休息?”元怿不仅是亲王,而且是朝中的尚书仆射,事务众多,他又比较勤于理事,平时睡眠很少,更没有什么时间娱乐,宣武帝对他的勤勉,向来是很佩服的。如今,元氏亲王纷纷退出了庙堂,只留他一个人对付势力日益雄厚的高家,元怿更是连觉都睡不上了,作为元氏宗室的全权代表,他背后还有无数或远或近的关系要梳理。不过,他心知自己的消瘦完全与政务无关。多奇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倾慕于一个女人,是因为得不到才觉得珍贵吗?元怿的眼前,隐隐闪现着她纵马挥杆的身姿。那种气韵和姿态,洛阳城里没有第二个女人比得上。他长叹了一口气,如今胡绿珠已经是皇妃了,再不克制自己的思念,便有盗嫂之嫌。这个容色卓绝、性格强悍的女人呵,如果她不愿意嫁给他,为什么她不能嫁给一个外镇的藩王,远离洛阳城,也远离他的眼睛和耳朵呢?看不见她,时间长了,也许他能够淡忘她。她偏偏要嫁入魏宫,偏要经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三个月来,每一次远远地看见她的背影,他的胸前都如遭雷殛。元怿第一次知道了心碎的滋味,那种酸痛,要有极大的生命力才能够承担。劳生碌碌,作为一个一生下来就有使命的亲王,作为一个被父兄宗室寄以厚望的权臣,他只能甘于自己日日理政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上天连一点点的温柔慰藉都不肯赐给他呢?为什么不能让他在政务繁忙之余,也能有一个香软轻暖的身体、一个绝不流俗的灵魂,和他相守永远呢?元怿深深地呼出胸前那口浑浊而郁闷的气,不再去想那个忽浓忽淡的影子,面色凝重地说道:“陛下,昨天夜里,尚书李平在小校场连夜阅兵,哄动一城,老百姓纷纷涌上街头观看,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样急?”宣武帝一阵沉默,他低头快走几步,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走了足有一里路那么远,宣武帝才闷闷不乐地说道:“昨夜,朕加封李平为镇北将军,领十万军去冀州平叛。”“平叛?”元怿的心中怦怦乱跳,一种恐惧感充塞了他的心,“冀州那里,不是三哥京兆王元愉在当刺史吗?难道州里出了强盗?”“强盗哪里能造出那么大声势!”宣武帝扭过了脸,不愿与元怿惊恐的眼睛对视,“昨夜朕得了三百里加急密报,元愉在冀州树旗造反,杀了冀州长史和司马,设坛告天,自称为大魏皇帝。朕连夜在太极殿召了高肇、胡国珍、李平几个老臣入见,商量之后,派兵出城,刚才有使臣返京回报,说镇北将军李平跋涉两百里,今天夜里就可以与叛军扎营对峙了。”“三哥是个书生,怎么会……”元怿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他和元愉的感情,比和宣武帝还要亲近些,因为两人年龄相近,自小一起读书嬉游,分外亲密,而宣武帝幼年登基,与弟弟们自然不可能像小伙伴一样玩耍,总有种隔膜感。“你还称他作三哥!”宣武帝的脸上带了几分怒色。“是,臣想着,元愉本来柔弱,只喜欢读书写诗赋,似乎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元怿一头是汗,讷讷地辩解着。宣武帝长叹一声:“高肇从前对朕说,元愉上次被朕责打五十杖,发放冀州后,有不臣之色,朕也不肯信,哪知道……”又是高肇!元怿心中恨得咬牙切齿,这个恶毒的野心膨胀的秃头大臣,他仗着是宣武帝的舅父,在朝中为所欲为,先是谮杀了宣武帝的两个叔父、前朝的老王爷,现在又向他们兄弟身上伸出魔爪了!高肇由于来自外国,在大魏没有什么亲戚朋友,所以热心于拉帮结派,门下奔走之徒极多,洛阳城里,早就形成了“高党”。高肇自己是当今皇上的嫡亲母舅、渤海公,他的妻子高平公主又是皇姑,是孝文帝的亲妹子,侄女儿高华刚封为大魏皇后,侄子高猛则在去年娶了长乐公主为妻,一门三公,裙带重重,一荣共荣,一损共损,家势显赫,已经超过了前朝的冯家,但他仍然不断陷害宗室,真是其心可诛!“陛下!陛下为什么只肯相信高肇的话?上一次,陛下信了高肇的话,说三哥和五弟、六弟奢靡,杖责京兆王元愉、汝南王元悦,软禁广平王元怀,其中,五弟广平王元怀还是陛下的同母弟,也是高肇的亲外甥,高肇心狠手辣,他……”元怿再也按捺不住,他将这些由于高肇挑拨而导致兄弟不和的事情全都公然说出来,试图为三哥元愉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