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亲眼看到了顺皇后临终前的惨状,我就再也不相信顺皇后是病死的。 ”胡绿珠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事实上,从我入宫那年起,关于顺皇后之死的流言,就传得沸沸扬扬,但是……”她也想起了两年多前的那个春日,那个令她感觉到有几分惊恐的日子。那个海棠花开得正盛的春天,她第一次杀了人,是的,一个想置她于死地的女人,一个心地歹毒不值得同情的女人,可是,无论如何,从那一天起,她的手上,沾上了再也甩不掉的血腥气。高华,她的皇后之位血腥无比,可是,于明姬皇后呢,难道她的手上没沾过血?而现在,胡绿珠也不再是无辜的了……尽管,是对手投毒在先。于忠怔怔地望着她,一时没有说话。“直到前年,我生下皇子的第三天,在御厨房送来的鸡汤里发现了剧毒‘灭心莲’,我才相信,那流言是真的。 ”胡绿珠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高华,这个女人,为了权力,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尽管她明知道我总有一天会被祖制逼死,可她连剩下的短短几个年头都不愿留给我。 ”“呵!”从未将与高家的血仇淡忘的于忠,忍不住拍案大叫,“高华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这个高句丽来的可怕的女人!”胡绿珠忙用手指头压在上唇:“于将军,噤声。 小心隔墙有耳,听说此处与高司徒府现在只有一壁之隔……”她的话,象盐粉一样,再次抹在于忠最痛地伤口上。于忠的环眼暴起,铁髯xian动,脸色转成紫红,喝道:“我不怕他!我们太原于家四世七公。 门生遍及天下,岂是这个高句丽暴发户可以相比的?别看他现在恣狂纵性……”“于将军!”胡绿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问你,你想不想为顺皇后报仇?”“怎么不想?做梦都想!”于忠听话地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吗?眼见得顺皇后死于非命,于家败落到这个地步,还无动于衷?这些年,你也知道。 为了家仇,我没少向皇上进奏章,可是皇上有意庇护高家,不但不交掖庭追究,竟然还立了那毒妇为皇后!现如今,我那些懂得安身保命的叔伯兄弟,没一个再肯追究这桩旧案,而我呢?哼。 这些年来,几起几落,我这个世袭罔替的领军将军,已经完全被架空了,每天只能在这佛堂中打发岁月……”他地声音里透出真实的痛楚,皇上明知道高家地jian险。 却非要拉起偏架,不肯为于家出头,一步一步,让高家取代了昔日于家的势力,不,甚至远超出于家的势力……现在的高肇,不是连元氏宗室也得前往他的门下,向高家胁肩谄笑,讨好巴结吗?“好!”胡绿珠的眼睛发出灼热的光亮,“于将军。 妾身有一件事相求。 于将军若能答应,便是两利。 不但妾身地性命可保,于将军所朝思暮想的复仇和重振家业之事,也都唾手可完全功。 ”“哦?”于忠久已黯然的眸子里闪现出同样灼热的芒彩,他陡然在椅背上坐直了身体,“果真如此,于忠万死不辞!”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心里也不无怀疑,胡妃的势力再大,也比不了高皇后,何况胡家外戚到现在根本没形成气候,与高家无法相提并论。“于将军,”胡绿珠慢条斯理地说道,“半年后,皇子元诩将会被正式立为大魏皇储,他立为太子之日,按照旧制,妾身必须被赐死。 ”“祖宗体制虽然传了二百年,其实毫无道理。 ”于忠同情地叹道,“其实孝文帝本来就打算废去这‘留犊去母’的制度,但他的祖母文明太后极力反对,所以陋习流传至今。 奇怪,女人从政后,心肠竟然会比男子更狠毒!”“于将军,只有你能救我。 ”“我?”于忠苦笑,“我其实只是一个爵秩极高的闲官,论真实能力,还不如个普通言官。 我说地话,皇上肯听吗?当年,于皇后生下皇子元昌之后,我就曾进言此事,要求复议留犊去母旧制,可皇上只将这奏章交付御史们商量,并没有什么下文。 ”“于家的门生故旧、姻亲本家遍布当朝,于将军,请你联结多名京官和封疆大吏,为我进言,皇上本来心存怜惜和犹豫,见到联名奏折,必然会如你们所请,废去‘留犊去母’的陋俗。 ”胡绿珠的口气不但是求恳,而且是命令,“胡绿珠只要留得性命,必有得志之日。 到那时,我会好好对付高肇和高皇后——他们,同样是你的仇敌!”于忠沉吟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人攻击为“后妃私交大臣,内外勾结,擅干国事,阻扰祖制”,就不仅仅是流放和削爵这种小事了,只怕性命难保。他该为面前这个与高华一样,同样有野心的女人卖命吗?这是他今生与高家对抗地唯一机会吗?他能够凭借着胡妃的力量咸鱼翻身吗?胡绿珠任由他静静地思考,于忠的额头上涔涔浸出汗来,显然,他很难一下子做出决定。正在这时候,隔墙传来了高府的喝酒喧哗声和悠悠丝竹声,在一片高声大嗓的东夷人吵闹声中,一个嗓音清婉的歌女在箜篌声中曼声唱道:“奉君金卮之美酒,玳瑁玉匣之雕琴。七彩芙蓉之羽帐,九华葡萄之锦衾。 ”就在这句充满骄奢之气的歌声中,于忠握着下颏一把坚硬的胡须,下定了决心。他是个好赌好游乐的人,这一次,他决定,要为自己、也为大权旁落的于家博上一记,倘若万一功成,他就能够顺利铲除高肇、再度振兴于氏,而就算事情落败,至大不过是一死罢了。不管是哪一种结果,总比在这佛堂中苦捱岁月、比在高府地阴影下煎熬着生活要强。“好!”于忠慨然道,“就这样说定了,我们联手对付高肇!胡贵嫔,你得志之日,不要忘了今天地诺言!”胡绿珠微微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门外,微薰的夜风中,高府地丝竹声仍然是那么悠扬、婉曼、安宁、傲慢而得意。 它似乎近在耳畔,又似乎远在万里,这弦歌声令于忠想起了童年时代家中那同样豪华盛大的夜宴,自家道中落以来,他已经有整整五年没开过这么大的筵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