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杨白花

这半个月来，胡绿珠到处忙于折冲樽俎，为即将到来的末日盘算，日夜难安，很久没有在花园里赏花了。虽然日子孤单，可奇怪的是，貌似被宣武帝遗忘了的建乐宫，日常供奉并没有削减，花园里也不断地有园丁们前来，植入各色各样也不知道来自什么地方的名贵海棠，小小一座皇家园林，如今越来越显精致，远远超过坤宁宫的华贵。这是最后的春日，帘外，粉色白色的海棠花瓣，被风一声，零落如雨，像一样粉色迷蒙的雨，在纱帘下密密织织，遮蔽了远望的视线。胡绿珠带着绛英和几个宫婢，有些落寞地沿一条长廊走到了花园的前门，那里是虎贲卫日常值班的地方，八个带刀侍卫坐在深深的门洞里，无聊地闲谈着，打发时间。见胡贵嫔走到近处，侍卫们纷纷站起身来，躬身侍候。胡绿珠想起自入住建乐宫来，还很少跟自己的本家侄儿胡僧敬交谈，最近自己频频出入建乐宫，要是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甚为不妥，她正需要使用这样得力的自己人，便随口问道：“你们的统领在吗？”一个丰姿英伟的少年人从阶下健步趋入，单膝跪地禀报道：“小将杨白花，参见贵嫔娘娘！”“哦，起来说话，胡统领到哪儿去了？”胡绿珠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他的年龄仿佛比胡僧敬还小。 嘴唇上刚冒出软软地胡须，但腰板挺直，五官明朗，身材格外魁梧高大，难怪小小年纪就当了宫中的虎贲卫统领，看面貌，这也是一个罕见的英俊少年。 而且浑身上下英气勃勃，看不见半分洛阳纨绔子弟的脂粉气或者矜贵感。那少年人虽然年纪不大。 脸上倒有种超出年龄的冷静和刚强，显得有几分老成持重，他拂衣而起，朗声道：“胡统领和末将是三日一换班，今天他回城里去探望妻儿了。 ”“哦，本宫忘了，他上个月刚刚生了儿子。 ”胡绿珠突然想了起来，笑道，“一直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建乐宫当值守统领吗，僧敬上次得子，好象回去了二十来天了，这期间一直都是你在建乐宫代为领班吗？”“是。 ”“辛苦了，”胡绿珠抚慰了他一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洛阳城的官家子弟里，难得见到这等勤勉低调的少年，“杨将军成家了么？娶地是哪家的小姐？”“臣地父母都驻守在外地边关，臣孤身一人留在京城，尚未及婚配。 ”杨白花的脸红了一下，这还是个很单纯的少年呢。 比起那些十四五岁就到处寻花问柳、斗鸡走狗的宗室子弟、显宦儿孙，他真是纯洁得可爱。“杨将军的父母是谁？”胡绿珠觉得自己有点无聊，居然能和一个小侍卫攀谈这么久，不过，这孩子身上有种特别的清洁之气，让她觉得挺新鲜的。杨白花答道：“臣地父亲是杨大眼，是皇上的镇南将军，臣母亲姓潘，她自幼练习弓马，武功不在臣父之下。 平时不愿在洛阳城居住。 常常随着臣的父亲出征作战，在军中号为‘潘将军’。 ”本朝女将？胡绿珠恍然大悟地想了起来。 淮南与南梁的边境上，的确有个很出名的女将军，是名将杨大眼的夫人，据说比她老公还要有帅才：“哦，是啊，就是那个在宛州之战里建下赫赫军功的潘将军吗？她可是本朝罕见地女将军，朝廷还曾特地下旨嘉谕过她。 杨将军的父亲，更堪称本朝武将第一人，你身为名将之子，难怪小小年龄，就显得如此出众。”杨白花的脸似乎更红了，他有些嗫嚅着说道：“贵嫔娘娘居然能知道臣母亲的名字……是的，臣就是在宛州出生的，我娘生下我地前一天，还在宛州骑马作战，半夜里突然腹痛，才在营中生下了我。 战事结束后，我娘看见疆场外飞着满天白色绵软的柳絮，如北风狂雪，柳絮中，春燕双双、蝴蝶翩翩，景色奇丽，遂为即将出生的臣，起名为杨白花。 ”杨白花娓娓的说述，让胡绿珠听得有些着迷，她不禁开口赞叹道：“好名字！杨白花，这三个字中蕴籍无限风流华彩，既见得款款温柔，又带着几分潇洒不羁，唔，什么时候有遐，让你娘也进宫跟我见见面，本宫对她可是仰慕已久啊。 ”她最近极是热衷于结交大臣，听到杨大眼的名字，心里自是一动。如果说北魏的北方边关，倚仗着原鲜卑部的六镇兵，那么，南方疆界，就几乎是杨大眼一人的天下。杨家是氐族豪强，杨大眼的祖父叫杨难当，本是南朝官员，曾当过南宋的秦州刺史、武都王，后来因与南秦州刺史甄法护不和，索性连城池带兵马，一块儿投奔了北魏，官拜南秦王、征南大将军。可杨大眼虽是北魏异姓王地孙子，却没份去当镇南将军和南秦王，因为，他是家中地庶生子，母亲不过是个偶然得到临幸的侍婢而已，由于母亲地身份实在太低微，杨大眼比其他姬妾的儿子们还要受歧视，生在王府，居然吃不饱也穿不暖，连正式名字都没有起过，杨大眼的小名，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但尽管如此，杨大眼也没有自暴自弃，他刚刚束发，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杨家，投军当了一个小营丁。及至孝文帝南伐，尚书令李冲要选拔先锋大将，杨大眼前去自荐，李冲不准这个小兵参赛，杨大眼在辫子上系了一条长达三丈的绳索，他当众飞跑起来，竟然三丈长的绳子在脑后拉成了一条笔直飞扬的马尾，奔跑的速度超过奔马，令李冲大开眼界，当即选任杨大眼为主将，此后这位南秦王府的弃子，南征北战，立功无数。只是前几年，在一次宣武帝倾国之力征讨南梁的战事中，杨大眼任征东大将军，与中山王元英统军南下，竟意外被南梁的钟离守将曹景宗和韦睿用水淹之计打败，溃不成军，被溺死斩杀的魏军达二十万人之众，而被生俘的魏军也超过五万人，钟离之战，成为北魏开国两百年最重大的军事失败。宣武帝一怒之下，将中山王元英废为庶人，将年过半百的杨大眼也废黜为营州的一个普通士兵。这些年南边防线空虚，宣武帝终是又起复了杨大眼，当杨大眼进洛阳城述职时，京城百姓竟挤满道路两旁，欢呼声雷动。这样一个忠勇过人又威望不凡的大将，若能也与自己交好，那胡绿珠的实力将不可小觑。她正在盘算不已，不料杨白花却十分当真，眼望着胡绿珠，郑重说道：“是，娘娘的好意，臣一定转告臣母，让她进宫参见娘娘。 ”“好，你退下吧，”胡绿珠挥了挥手，“等僧敬回来，叫他进来见本宫。 ”“是。 ”昨天晚上，胡绿珠派绛英去给刘腾送礼，顺便让刘腾向仍在病中的宣武帝代为请安，却依旧没有下文。胡绿珠已经两三年没见到宣武帝，立嗣在即，她不明白皇上的心意，心中的确很是焦急，清河王元怿说过，宣武帝格外怀念生母，常在永乐宫中聚齐元氏宗室子弟，大谈《孝经》。可这位精通《孝经》和佛经的皇上，也是一位意志坚定、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的帝王。她真的有些捉摸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