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拔高峻的隰州城门,绵延百里。坚固平实的水泥刷墙,在整个中原都是只此一家。这个围墙的存在,不仅仅护卫了隰州的安全,更隔绝了两个世界。“大人——,大人您总算回来了。”一进城门,就见到了牛徽像见到了亲娘一般的迎接过来,保养得宜的脸上漾开了花朵一般的明艳。“怎么?我一直不知道牛大人对本官用情至深,一日不见,已经相思成灾了。”跳下马车,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天气渐热,好几天没有清洗,已经发出馊味。牛徽老脸一红,终于将激动不已的身形稳住,有点羞赧的白了我一眼。来到我身边,低下头,小声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昨日已经到达隰州,此时正在府上歇着。一路遇险,皇上和皇后娘娘早已疲惫不堪。不过,今早刚醒过来,便一直向我们打听您的消息。属下等照实回禀圣上,可皇上说很想见你,便派属下在此等候您的消息,只要你一回隰州,便要带你去见皇上。”“难怪我一进城便见到你这张讨人厌的老脸!”我郁闷道。将袖子凑到他鼻下,阵阵汗酸味飘出,道:“总得让我洗个澡吧?”“又没有逼你——”牛徽拿我没办法。皇帝和皇后的到来,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安排。只是在朱全忠虎视眈眈的搜查之下,只能隐密行迹。我能想象朱温如果知道李晔在我这里之后的表情,曾经韩全诲将李晔挟持到了凤翔,朱温就追杀到凤翔。如果他知道在我这,也必定不会放过我。将头埋进浴桶,我不禁头痛起来。朱温不是蠢人,普天之下,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截人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能将消息隐藏的这么严密的——,唉!又要打战了!拧干湿答答的头发,用木簪子别起,疲惫的斜靠在浴桶上。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拂过我的后背的脊椎,来到我肩膀上轻轻拿捏着,不轻不重,刚刚好。自从安八鲁去世之后,很久没有帮我按摩了,还记得——,等等!“谁?!!”我一个激灵转过身去。激得桶中水花四溅。花一样的美少年,丹凤眼低垂,粉嫩的嘴唇紧抿着,单薄的衣服则是显得他弱不禁风、楚楚动人。“傅楼守?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到底是哪一个?”我有点惊惧的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再也不能熟悉的脸,一张“俊基oba”的脸。这样无声无息的潜入进来——,该死!方才我想事情想的太出神了。“你——,不!大人的门没有关,小的叫了好多声都没有回应——,小的只是想来服侍大人沐浴——”傅楼守委屈的跪倒,匍匐在地上不肯起来。“谁要你来伺候我了?出去——!现在!马上!”手指着门口,愤怒的连声音都嘶哑起来。“大人不要小的服侍,小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大人买小的回来,不就是想要——”地上的身子趴的越来越低,声音也颤抖起来。“滚——”将手中的搓澡布像飞弹一样扔在他身上,恨极。“是……”看着眼前的傅楼守匍匐着倒退,柔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我心中不是滋味。他不是那个人,那个“傅楼守”从来都不会卑微,在他身上,一直有一种俾睨天下的尊贵,即使在乌烟瘴气的薛馆,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份的不平凡。“傅楼守”?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一次见到皇帝,不是在金銮殿,也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离我卧室不远处的右厢房,那里没有人住,是先前隰州府尹小妾居住的地方,麻雀虽小,倒是五脏俱全。和他的会面,也不是一个高高在上、一个谨小慎微。看着李晔身上干净的麻布长袍,不禁一叹。生在帝王家,也总不是什么好事。“爱卿——,这次真是要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朕可真是要被那逆贼给害死了!”李晔的嘴角有一块青紫,眉角也破了皮相。开口说话,牵扯起伤口,使得李晔的神情有几分尴尬。“没事。你也待我不薄,虽然明知道你是在利用我,可我还是很感谢你!对了,见过你的儿子们了么?李苍凡他们和我一起进的城。”我一*坐下来,端起茶浅喝了一口。“见了。”李晔看见我自顾自的坐下来,神情有些不虞。我一声冷笑,不由扯起嘴角:“你不会以为这里还是你的皇宫吧?还在我面前摆皇帝架子?”放下茶盏,我斜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的整整衣服。“李晔,这么说吧!在我眼里,人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娘养的。你也别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样很让人讨厌。你现在三十七,我十四,称你一声大哥,你不吃亏!还有——,你是一个聪明而又有才能的人,这一点我一点都没有怀疑。相信你也清楚,你在我这里的事情,朱温马上就会猜出来。所以,我即将马上就要披甲上阵,希望我们两个可以好好合作,你帮我看着这里,帮**持后营,这样,我也能安心解决朱温这个麻烦。”“然后呢?”李晔看着我,白净的脸上阴晴不定。“然后你便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自有自己的事情。在解决朱温之后,我相信,你先前的那些文武臣子们便会哭爹喊娘的来接你回去,只是希望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克兢谨守、励精图治。”话落,李晔愣愣的看了我半晌,突然大笑起来,笑的莫名其妙!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平静下来。“励精图治?哈哈哈——,好一个励精图治!梅葚——难道朕不想么?文德元年(888)三月六日皇兄崩于武德殿,朕被立为皇太弟监国,那年,朕二十二岁,所有人都不看好朕,可是朕还是坐上了皇帝的座位。朕也知道这个位置不容易做,意义重大,所以朕从当政的第一天起,就力尽抑制宦官的势力、重掌朝刚。可是,换来的是什么?你看看——”李晔将脸上的伤疤指给我看,虽然早已结痂,却是他一生都抹不掉的耻辱。“大唐积弱多年,其实也并不能责怪与你!从李隆基开始国家就已经开始慢慢走向没落,安史之乱,黄巢之乱、宦官掌权、地方割据——,这些都成尾大不掉之势。不过,这些事情都已发生,我们无力去阻止,重要的是未来!大哥,你不应该在一次失败之后据自怨自艾,借酒消愁。勾践卧薪尝胆终灭吴、光武帝除王莽复汉威,为什么你就不行?难道你真的想要太祖太宗创下的基业在你手中毁于一旦吗?”我也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李晔自己不振作,我的复兴大业如何成功?李晔坐下来,将脸埋进双手,身体不住的颤抖着。沉默半晌,嘶哑的声音从手中传出:“忠烈(公主)会是朕的夫差么?”“呵——”我一声笑了出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直至眼泪都出来,才沉寂下来,看着眼前的落难皇帝,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而!”天复四年(公元904),五月三日下午,女帝终于与昭宗在隰州太守府内达成秘密协议,这次协议的促成,标志着唐朝历经三百年的历史终于开始转变。也标志着权倾天下的弄臣朱温逐渐走向灭亡。能和李晔达成共识,这一点让我非常满意。走出房门,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大人——,可以和你谈谈么?”李苍凡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拐角处钻出,吓了我一大跳。“什么?!!”拍着胸口,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苍凡依旧是那副冰冷地死人脸,虽然人却实长的不错,可是看多了!也会觉得反胃。“是我师妹——如珠的。”陈如珠?叫这么亲密哦!未婚妻么?我不由浮想联翩。“大人一定要杀了她么?可不可以放过她?”“我也不想啊!你知道我一向都是很善良的,可是——,在很多时候,都会有万不得已的事情,她知道的太多,而且,你们也是!”一声冷笑,我冷笑的看向他,真的动了杀机。李苍凡看着我,深吸一口气。“大人信不过我们的话,苍凡愿意一死。只求大人放过如珠。”其实,这件事情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只是像陈如珠那样的性格,我无法控制她不四处张扬,所以,还是除掉了干脆。可是现在,看着他刚毅的脸上满是坚决,不由动起了恻隐之心。“给我一个理由。”“我欠她一条命。如果大人实在不放过他的话,就请先杀了我。”“就这么简单?你死了,我还是会杀了她,你不觉得这样的死很多余么?”我不由笑出声来,对于这些古人的思维,我还是很难适应。“那大人是答应我了么?”“看在你愿意为她而死的份上,我给她一次机会。要是她不好好珍惜这次你以命换来的机会的话,我还是会杀了她,你知道我要杀一个人是很容易的。我不是为了她,而是不想浪费一个人才!”算她陈如珠命好!我恨恨的转身离开,不想再谈论下去。和这种死心眼的冰山交流,能把人气成肺气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