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民意

从宋代开始，中国的官制就变得叫外行人有些琢磨不清。但总体上讲，这一套东西用了上千年一直到今天，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职务、职称、级别，只要你是一个官，那么你身上就定然拥有这三样东西。至于它们的用处，则需要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比方说，李泓泽是江北镇镇委书记。首先江北镇镇委书记，就是他的职务，由于拥有这个职务，所以李泓泽就具备管理全镇党务，以及事实上统管全镇二十多万人的实权。接下来，由于江北镇地位特殊，与一般的普通乡镇相比，江北镇的行政级别要略高，就是副县级，所以李泓泽的级别，也就同样是副县级。因为副县级的级别关系，所以李泓泽与其他镇委书记相比，就有两点不同。第一，他的官要更大，第二，他享受的待遇要更好。说完职务和级别之后，就是绝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体制内职称的区分。职称这个东西，倒是国内外都有。顾名思义，职称就是职业技能等级。公务员作为职业的一种，自然也有自己的等级。从下往上，依次是办事员、科员、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副调研员、调研员、副巡视员、巡视员。在一些文件上的称呼虽然不同，但大致就是这样的区分方法。同一般职业低、中、副高、正高的四级职称相比，公务员的这个不怎么为人们所提及的职称，显得格外复杂。但是好在，他们的作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一旦你获得职称，就能终生享有该职称所带来的国家待遇。所以很多人会搞不明白为什么某某傻逼贪官被双规了，职务、级别都掉了，可还是能衣食无忧地生活着，就是因为他们的职称，已经达到了很高的程度！成俊杰虽然不再是校长，可他的行政级别还在，他的大学教授职称也还在。所以说到底，只要成俊杰还在暖州市内，不管他有没有职务在身，他依然能横着走、倒着走、斜着走、歪着走。中医学院新来的院长马晓云，这个时候差不多都要哭出来了。虽说上头让他拦着成俊杰，可试问在官大一级压死人的社会里，他一个“小小的”正厅级干部，能拿什么东西来拦住一个正部级的国宝？“马院长，这个学期的课，根本就不用排这么多！你看，这个什么‘毛邓三’有什么好上的？我的学生现在又不急着考研究生，大学期间安排这种政治教育，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你瞧瞧这上边都写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三个戴表的核心是什么，三个戴表的本质是什么，三个戴表的关键是什么，三个戴表的精髓是什么？你说这是一个思维正常的大学生能回答的问题？就算是一流的国学大师过来，对这几个题目也要反应半天！”马晓云擦着额头上的汗，很是无奈地苦笑着道：“成教授，这些可都是国家要求大学生必须要学习的。”“是啊！我刚才也说过，我的学生们过几年一定都要考研究生，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很认真地去学的！”马晓云哭笑不得地看着成俊杰，真是恨不能直接上去给他两巴掌，但却也只能想想。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想出反驳的话，成俊杰这里又指指点点上了。“今年的这个课表也要改改，没有必要的课程实在是太多了。咱们中医教学，从古到今讲究的就是从病人身上吸取经验，书要读，但没必要读得太死。你看这个《中医基础理论》，一个学期就上完了，你说它怎么可以一个学期就上完了呢？”马晓云弱弱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把课时拉长？”“没错！而且不仅要拉长，我还准备换掉教材！”“换教材？换成什么？”“换成原版的《黄帝内经》！这样一来，学生们原本大三需要学习的医古文就直接不用了，至于诊断学，我打算换成《伤寒论》，中药学和方剂学换成《本草纲目》。内外妇儿四个学科，直接就以医院见习和教学相结合的方法来！马院长，你觉得我这个改动怎么样？”马晓云咽下一口口水，嘴角抽抽了两下，很是艰难地夸赞道：“很有中医的味道。”成俊杰微微一笑，接着让马晓云朝心肌梗塞的方向发展：“中医的基本理论学习，两年就够了。我打算从大三开始，就把学生分到各个医院的门诊去实习。至于西医的内容，把最基础的解剖、组织胚胎学、生理、病理、药理再加上临床的内外妇儿稍微过一下就可以了，那些莫名其妙这辈子也见不到的《药用植物学》、《细胞生物学》直接让它们去死好了。”“成教授，按照您这么安排，学生不是最多四年就能毕业了？我们可是五年制的专业啊！”“对啊！”成俊杰笑脸一收，换出一副凝重的样子，“如果学生们能上学三年，实习两年，那毕业之前，就能直接把医师资格证考出来，省时省力。马院长，让学生们毕业后连个执业证书都没有，是医学教育的一大失败啊！我们作为全国领头的医学院校，必须为这件事情做些什么！”成俊杰说得义正言辞，马晓云这头却根本不敢答应。这种大事情，怎么可能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成教授，我想先和杜校长他们商量商量。要是咱们中医学院这么做了，别的院系也会有想法的啊。”“当然应该讨论！不过我觉得讨论的人不应该只局限在校党委的领导们。领导们又不懂教学，我觉得我们最应该找来讨论的人，应该是学校的老师们，最好再多安排一部分学生进来，也听听学生们自己的意见。”“听学生的？”马晓云愣住了，这个建议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想他马晓云在京里当班干活的时候，哪个政策听过底下老百姓的意见？成俊杰这样的想法，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逻辑思维。“成教授，就算这个教学方案通过了，等学生们毕业的时候，他们可能就因为学分不够拿不到毕业证书了！”“没关系，咱们自己把一门课程的学分弄高不就好了。你说一门《黄帝内经》值不值20个学分？”马晓云张大嘴巴，对成俊杰这种流氓土匪式的行事方法，感到了深深的无可奈何。……成俊杰的行动之快，很是有一种雷厉风行的风范。1天之后，在成俊杰的吩咐下，学生们就在学校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巨大的露天会场。一边坐着几十个老教授，以及杜锡来、马晓云等总共不到10个学校领导，另外对面坐着上千名被成俊杰的强大号召力忽悠来的新生。杜锡来和马晓云，这会儿简直真要恨死成俊杰了。毫无疑问，如果真的让学生们和教师们做选择，那改制就绝对会成为必然。可问题是，成俊杰的这个提议，他们根本无法阻止。归根结底，教书和上课的人都不是他们，而是场面上的其他大多数人。“同学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只为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让你们听一听，老师们认为以往教学大纲中哪些课程是必要和不必要的，第二件事情，让你们自己投票，选择到底是以哪种方式学习。是一边读书一边做临床实习，还是读完书后再接着做临床实习。”成俊杰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很多学生大声嚷嚷起来。“当然是一边学一边实习啊！死读书有什么用啊！”“听说实习两年马上就能考证，笨蛋也知道选后面的那种啊！”“成老师我爱死你了！你一来，我们直接就多出一年的工资啊！”成俊杰和向泽端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露出一个默契的笑。杜锡来和马晓云则是垂头丧气地不住摇头，心说怎么就一时脑子抽筋，同意到这鬼地方来工作了。成俊杰名义上不是校长，可只要他在学校里一天，他们这些校长、院长，还不就是一个摆设？！接下来的将近2个小时，向泽端、霍海燕还有成俊杰特地请来的一些老中医，以及苏青山、董建达、薛占雄这群老学究，都分别对中医学生应该学些什么做了发言。最后得出的结论，和成俊杰昨天的并没有什么差别。而之后的投票，自然也很是顺理成章地呈现出一面倒的态势。这场公开的大会开到最后，整个校园里几乎都响彻着新生们的呐喊。“改革！改革！改革！”“支持成老师！”“改啊！等着毕业就赚钱呢！”面对慷慨激昂的学生们，成俊杰笑容略微有些坏坏地看着身旁另一侧的杜锡来，指着台对面道：“杜校长，你看，老师们觉得可行，学生们坚决拥护。科学论证通过，民意不可违啊！”杜锡来深吸了一口气，在成俊杰耳边悄声回答道：“成教授，要是这群学生5年后拿不到毕业证书，他们一定会恨你一辈子的……”成俊杰淡淡一笑，说道：“要是我今天不这么做，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杜锡来脸色一黑，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子，离开了主席台。成俊杰见状，马上拿过话筒，大声宣布道：“同学们！杜校长他刚才说同意了！”杜锡来差点脚下一滑直接摔倒，而学生们则顿时发出了冲天的欢呼声。“杜校长万岁！”“杜校长太给力了！”……暖州市医科大学校领导和学生面对面开大会，决议教学大纲的大事情，显然不会被社会所忽视。消息刚一出来，社会各界就纷纷对这件事情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有人说暖州市医科大学胡来的，也有人说杜锡来有胆量的，但更多的还是拍手叫好。然而这件事情对某些人来说，却绝对是难以被接受的。京华市市中心的一个会议室里，十几个人围着圆桌坐成一圈，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可集体沉默的样子，却让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一丝丝从桌边向上升起，然后被空气过滤器迅速地吸走，让屋子里闻不出一点烟味。仿佛安静了很久，坐在最上首的人，才沉声说出一句：“这个年轻人，真是太胡闹了。”话音落下后几秒，又有一个声音简单明了地道：“恃宠而骄！”这下子，会议室里终于开始有些人气了。“不是恃宠而骄，是恃才傲物！他觉得我们用得到他，他就能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这个孩子，真要好好敲打敲打。和他师父一个德行可不行。”“说得对。年轻气盛是正常的，但是太过娇惯他就不好了。要不然再过个几年，不知道该闹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情来。”“教育改革是国家大事，一个人说了不能算，一所学校说了也不算。连国家规定的教学大纲都不顾，这就是严重地违规！”众人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了一通，坐在首座上的人，终于又一次开口了。“那你们觉得，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还能怎么处理？把成俊杰调出暖州市医科大学不就行了？”“就是！把他调出去了，看他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众人众口一词地回答着，坐在首座上的人听完后，却淡淡地反问道：“把他调出去，就能起到敲打他的作用了？”“那怎么办？”首座上的人思考了一阵，才回答道：“我们要让这个年轻人知道一下，什么叫轻重。让办公室下个通知吧，就说私自改动教学大纲的高校，学生毕业后不予授予学位证书。”底下人互相嘟嘟了几声，立马就露出了恍然的神色。“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个办法好！也让这个年轻人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姓！”……暖州市医科大学新一届学生毕业后将无法获得学位证书的通知经过央视公布，矛头直指暖州市医科大学。而节目播出后没过半小时，学校的热线就立马开始收到了无数新生家长从天南海北打来的电话。学校宿舍里，参与投票的学生们在接到父母的来电后，也渐渐有些动摇起来。杜锡来不愧是京华市空降下来的干部，一听到老板们的声音，立马就领会了其最核心、最关键、最本质、最精髓的精神，连夜召集起来一大群辅导员，分工冲向新生们的宿舍进行最直接的打击。在几重压力之下，一些学生开始开口答应收回早上投出的票。晚上8点，本该早早下班的杜锡来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朝上弯起。“成俊杰，你凭什么……对！你凭什么和整个体制斗？年轻人，现在该知道自己撞到铁板了吧？”杜锡来越来越得意，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学生宿舍楼，他转过头，对身边的秘书道：“通知一下成教授，说同学们的意思有变化，让他明天重新回来见证新的投票。”秘书点点头，马上走出了杜锡来的办公室。然而就在杜锡来万分得意的时候，空旷的广场上，却突然想起了一个嘹亮的声音。“成教授在宏光楼开讲座，要说改大纲的事情。大家快去听啊！”这一嗓子，很快就借着学生们的手机传到了各个寝室当中，正在迷茫的学生们，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上千人齐齐甩下原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任务的辅导员们，成群结队地往宏光楼赶去。几千人，只花了不到15分钟，就在大楼门口集结完毕。因为成俊杰，就拿着一只麦克风，连灯都没开，在大楼入口阶梯的最上方正对着他们。“同学们，学位证书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成俊杰的声音很低沉，他满脸认真地看着楼梯下广场上站着的学生们道，“我明白这对你们来说，是一个非常的决定。可是今天在这里，我想跟你说一说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一个称职的医生，他根本不需要在乎自己是否有证书！当病人需要你，相信你，而你确实有能力帮助他们的时候，证书就是一张纸！没学位证书，并不意味着你没有能力，对一个医生而言，重要的不是有多少个头衔，有多少来自官方的承认，你们需要的是，是来自病人的承认！一个病人说你医术高明，比一个高官说你医德高尚要重要千万倍！我们希望带给你们的，是一种可以完全激发出你们学习效果的教育模式，虽然可能给不了你们证书，但是我们可以让你们更早地得到病人的承认！”下面的学生安静了半会儿，漆黑的夜色中，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可当有第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学生们原有的青春之火，就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就是！我是来学医当医生的！要那张破纸干什么？！”“怕个鸟蛋啊！现在学士学位证书早就没用了！等毕业了直接考硕士去！又不是考不上！”“支持成老师！改革！坚决要改革！”“支持成教授！”事情的发展，犹如过山车一般，转瞬间跌宕起伏地让杜锡来一时间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远远地看着大片大片正**叫唤着的学生们，脸色很是难看地又把秘书叫了回来，无奈地吩咐道：“我看……还是不用通知成教授了。明天那个大会，取消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