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为利而活,这是真理,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杨墨这话一开头,白吉的心便沉了下去。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远处不断kao近过来的黑钩硝烟划破湛蓝的天空,以轻飘飘的嗓音道:『我多希望你不是这样的人。』『我是这样的人。』杨墨的声音里带着沮丧与强撑出来的镇定,『我不是圣人,我甚至比起许多人来说更卑鄙。对,我是爱你,我说过我喜欢你。可是当利益冲突关系到自己时,我做不到为了你而牺牲。或者说,当时我还做不到。这不是借口,而是我做过的事。』白吉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步伐并不沉重,她却走得越发慢下来。他低沉的声音仿佛在空气中引起有如实质的磁性回响。『我在得到那个获得真心的法术同时,那个老头也在法术中加了一条信息。』他轻笑一声,带着深深的自嘲,『他很了解我,明明白白地看穿了我。他没有把事情一下子全说光,只是问我,‘想不想知道你未来的命运’。我当然说想。』深吸口气,他用力踏在羊脂玉的地面上,续道:『我看见我的未来只有一片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处何方。我想喊,但是喊不出来,想逃走,却动不了。我就想,我是不是死了?就在我这样想时,我发现我的视线提高了,慢慢浮了起来。而我所看见的,果然是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的模样我从未见过,也不认识,完全是个陌生人。』恐惧由他微颤的嗓音中lou.了出来,让白吉心里柔软的地方微微发凉:『后来?』『后来——』他深呼吸了几口带着腥血.的空气,『他告诉我,那就是他所看见的我的未来。我输了,所以我被赶出了身体。我不见容于这个时代,只能徘徊寄宿在不同的尸体中。白天被阳光痛苦的烤着,夜晚就在不同的尸体间逃亡。鬼界不收容我,没有人能发现我,永远的孤独,永远的痛苦。』空气中隐隐传来垂死的呼救.声,竹儿与音赶过去,只看见剩下半截身体的魔族士兵咽下最后一口气。其他人往着前方望去,只望见地狱般的景象——被鲜血与硝烟染黑的羊脂玉地面,断裂的兵器与丢弃的铠甲四处散落着,伴随着红色的腥血,以及随处可见的肉块。鲜血之河越发宽阔起来,原本只是一步宽的河面,.此地已经变得犹如江面。鲜血腐蚀着地面,形成河床,在缓缓地切断仙庭的根基地面。竹儿拉紧了音的手,胖捕头也抓紧了闯倘,一半是.出于恐惧,一半是出于大男子主义的保护心理。白吉的眉头不自觉地打了结,静静听杨墨道出过去的想法。她可以想象他看见那场景所受到的冲击,心生怜悯。她在那孤独的几百年后,还可以与他倾诉心情,.还可以得到他的体谅与安慰。而他体会到如此恐怖的幻象,却没有人可以诉说,也无人可以商量。一切都只能他独自承担。她回忆起离开魔族地界之后的一段日子,杨墨总是夜不安寝。他会在恶梦中惊醒,时常一沉默便是半天。那时的他,是否.害怕一觉醒来,便变成困于尸体中的孤魂。他的嗓音干涩,粘滞着名为恐惧的情绪:『那太可怕了,即使是我,也无法承受。』『所以……』『所以我选择了背叛你,我选择先下手为强,只要赢了你,我就能摆拖这样的命运。』他抢先讲道,极为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表达,清晰地说出对他的伤害,以及对她的伤害,『我做了这样的事,白吉。我做了。』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当他清洗着自己过去的伤口时,也告诉了她,当时的他是把她置于什么样的境地。他是准备让她承受怎样的未来。这令她心里的热度逐渐消失,陷入冰海之中。他呼出肺中的浊气,挺起胸膛道:『后来,当你遇上神族,当闯倘和我交谈之后。我开始怀疑起来,着意去调查了一番,慢慢明白过来,那个老家伙在骗我。他确实了解我。』他无可抑制地扬起嘴角,形成一个深深的自嘲笑容,『他早就知道魔尊的想法,他知道魔尊最后必然会牺牲。而界柱的形成,原本是用于平衡六界间的力量对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再让界柱存在,也不想去明白。我只知道一点,他知道我经历这番后,肯定会想办法把你挤出身体,赢得比赛。之后,在魔尊的力量逐渐壮大之际,我一定会投身于魔尊一边。这样,当其他几界联合起来,杀了魔尊后,也会顺带杀了我。他便可一了百了,清除所有他想清除的。』白吉扯了扯嘴角,接话道:『因为你有野心,你不甘心于做一个普通人,也不甘心一辈子困于这里。』『……是的。』杨墨话里的愧疚与痛苦无法掩饰,他似乎生怕自个儿讲不下去般,一句不停地迅速讲道,『是的,我不甘心在这里,更不甘心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在见识了这一切后,我怎么可能还会甘心于做一个凡人,被别的什么神啊仙的,左右我的命运!?』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烧尽的柴火余烬:『我完全中了他的计策。他临死前把我们叫去,就是想要保证这一切万无一失,完全按照他的想法来进行。不管如何,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差点就把你推进可怕的命运中,我背叛了你。无论你怎么想的,以后怎么做,我都不会有怨言。』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肩膀沉了下来,全身的力气散了开去,又恢复了过来。他可算是解拖了,说出心里的想法。尘埃尚未落定,可是再接下去的事,已不为他所控制。听天由命便罢。只是白吉却不仅没有解拖的想法,反而陷入纠结之中。她即对杨墨当时的背叛心怀怨忿,可是又同情他所处的境地。再则那惯于亲近的习性,以及对他浮于心底的爱意,令她无所是从。该原谅他吗?还是就此与他分道扬镳?她的头脑混乱之中,只想暂且甩开这一切。眼角瞄到一旁笑眯眯的闯倘,她顺口问道:“闯倘,你还记得上一代界柱吗?”“不、不记得。或者说,我并不认识他。虽然我们都叫闯倘,可是接待他的并非是我。”闯倘转过头来道,“何事?”“上一代的界柱,为什么想让我们死?”“让你们死?”闯倘反问一句,不等白吉编出回答来,又续道,“如果说他有理由想让你们死的话,那原因很简单,你们违背了他想做的事。为了他想做的事,他不得不除掉你们。”白吉撇了撇嘴角,腹诽一句“废话”便不再问闯倘,想来问了也是白问。只是这么一打岔,她先前混乱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把杨墨所说的事清理一番后,她渐渐发现端倪。嘴角一边止不住地上扬,一边故作冷淡地道:『自从那之后,你就没再做什么事了?』杨墨迅速地答道:『你的意思是?』『我是说,你不会只加快获得真心的速度吧?你肯定会做些别的小动作,来保障你获得胜利。』『……对你冷淡算不算?』白吉转了转眼珠,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想及在杨墨冷漠带来的焦燥与不解中辗转难眠的日子,唯有苦笑连连:『你还真是了解我。选择的攻击手段真不错。』『我只是……』他提高的声音又低了下来,仿佛从天上落入大理石地面的水滴,『……只是无法理清心情罢了。』她偷笑起来:『因为你无法做到一边与我亲亲密密的,一边又把我推入那样可怕的命运。』杨墨没有答话,她便又道,『你有怀疑过那个老家伙的话吗?』『有。』『那你肯定是找过别的方法对吧?希望找到一个能够两全齐美,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吧?』他迟疑地道:『你是在为我找理由开拖吗?』她耸耸肩膀:『也许。』『不要告诉我你越活越圣母了。』『当然不是。』她做了个鬼脸,『只是,现在你坦白了。那么如果我宽恕你,你以后肯定会对我好得不得了吧?』他被她那句“好得不得了”逗得扬起嘴角:『你就不怕我再做出什么事来?』『我强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没有力量的我了。』他点头之际,她突然问道,『而且,最主要的是,虽然后果很可怕,可是你却一直没有放弃我。你完全可以随便找几个路人甲获得真心,九颗,一点也不多。在我们路过的大城市,你只要一瞬间,就可以把我挤出身体。』她停了停,感到脸颊上升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热度后,在心里暗自大笑,却还是故意笑道:『可是你却没有这么做。虽然一直在获得真心,可是却一拖再拖,拖着不让那一刻来到。也许你在这期间拼命地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许你没有,不过,你确实没有做到那最后一步。』她挑了挑眉毛,下了结论:『你是个卑鄙的、心软的混蛋。可是不幸的是,我在发觉这点前,就喜欢上你这个混蛋了。而且我们在唐朝相亲的选择面实在不多,无奈之下,我决定对你再考察一段时间,以决定雇不雇你当我的终身伴侣。』她扬起下巴,神采飞扬地问道:『你觉得如何?』他笑起来:『很公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听得他发出低沉的笑声,胸腔震动的声音,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可是心里却充满了冰凉的气息——如若他连这一切都是骗局怎么办?如若了只是想让她放松警惕怎么办?到时候,她拿什么来对付他?还是说,他们之间,只能以这样纠缠不休的方式存在?她不知道,也找不出办法来知道。而不远处,一柄cha入白玉地面的黑色长枪,也令她不得不暂且忽略眼前的心情。那枪尖之下,正把一具白色的躯体死死地钉在地面之上。从那躯体之中淌出的**,正是鲜血之河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