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有情人

林子深处，一女子坐在树下抱着膝盖嘤嘤的抽泣，稍显瘦弱的身体随着哭泣声隐隐的抽搐着。她身边站着一个男子，全身已经被雨水浇透。体格很魁梧不算高，长相也颇为憨厚。瞧着那嘤嘤哭泣的女子他脸上有些无奈和怜惜，但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雨水顺着茂密的枝叶流淌下来，打落在他身上，他似乎也没什么感觉，眼里只有那个女子而已。“香妹，你别哭了。朱五已经死了，你跟我远走高飞吧。”半晌，那男子终于说话，语气带着恳切。伏在膝盖上哭泣的女子身体动了动，但是却没有抬头，“他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我们能跑到哪里去？这辈子被追捕么？”女子的声音很细很柔，想必性格和声音一样，也很柔和。男子叹口气，在女子面前蹲下，脸上都是雨水，憨厚的脸上透出几分刚毅来，“香妹，事已至此，就算我们不走，也别想活。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我们为什么不搏一搏？香妹，跟我走吧。”他劝道，态度诚恳。女子终于抬起头来，年约三十左右，瓜子脸大眼睛皮肤很白，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脸上都是泪水，看起来更是梨花带雨一般。“我们逃走，但这辈子都别想安稳下来。我是他的老婆，大家都知道我和你走了，这辈子都顶着骂名。”说着，泪水再次决堤，那男子有些慌乱。抬手想给她擦眼泪，但终究又把手放下。“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香妹你放心，我在北方有朋友，我们一起到北方，然后通过朋友咱们可以离开大燕。北方有许多的游牧部落，随便咱们在哪个地方隐居起来，保证任何人也找不到。”他保证着，憨厚的脸上闪着希望。女子愣了愣，“真的行么？”“嗯，相信我，一定行！”男子终于抬手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带着小心翼翼。远处，丛丛的树木和白雾后，云燕潇与明姒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他们的话也一字不落的进入了耳朵。事情也弄明白了，那从山顶上掉下去的尸体就是眼前这个叫香妹的丈夫，而那个男的，显然就是姘头喽！他们杀了香妹的丈夫，现在还在商量着怎么远走高飞，这么容易的，这个案子就破了！明姒神色淡漠，澄澈的眼眸也很平静没有任何浮动，一旁云燕潇双手负后，嘴角一直噙着笑，弯弯的凤眸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边的两个人都站起了身，男子扶着女子的腰，照顾的很周到。看样子两个人打算翻过这山逃走。“就这么走了？”就在明姒恍惚间，一旁的云燕潇突然出声，倒是吓了她一跳。不过那边的两个人更受惊，女子一下子坐在地上，男子忽的转过身全神戒备，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满脸凶狠之色。云燕潇斜睨了一眼明姒，而后迈开步子朝着他们走了过去。当云燕潇出现在眼前，男子与女子都变了脸色。他们都是山庄里的下人，那日队伍进入山庄时他们都出来迎接的，自然知道云燕潇是谁！“七…。七王爷！”女子结结巴巴，可见慌乱。男子依旧警惕着朝他们走过去的云燕潇，但是脸色却变得苍白。眼睛闪过绝望，但却在下一刻浮起决绝。明姒在云燕潇走出去很远之后才走出来，当那二人看到了明姒时更是愣怔，虽然那天没看到九王妃，但从明姒的穿着与气质容貌上已经猜出了她是谁。女子在惊恐之后便又哭了起来，满脸的绝望之色。“赵哥，这是老天的意思，我们认命吧。”女子泪眼婆娑，坐在地上看着依旧摆着戒备姿势的男子哭道。男子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接近过来的云燕潇和明姒，瞧着他的模样估摸着他想鱼死网破！明姒走到云燕潇身边停下，俩人并肩而立同时看着那两个人，在这茂密又下雨的树林里有几分怪异。“掉落山下那人，是你们杀的？”云燕潇勾着唇角，语气轻松的问道。女子只是啜泣，男子却很是磊落的点头承认，“没错，是我杀的。”“为什么？因为你和他的妻子暗自私通么？”云燕潇倒是很给机会，还问一下原因。男子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不，我和香妹很清白。朱五不是人，自从和香妹成亲后一直打骂她，是我实在看不过去了，把他杀了。凶手是我，把他扔下去的也是我。”男子将全部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不，赵哥。七王爷，王妃，你们听奴婢说，不怨赵哥，真的不怨他。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是我，是我！一切都是因为我。”女子爬到那男子身边，一边拽着他的裤子让他闭嘴一边说道。明姒微微挑眉，扭过头看着云燕潇，云燕潇也转头看着她，“怎么看？”淡淡的眨了眨眼睛，明姒看向那两个人，“朱五也就是死了那个人，是你的丈夫？”女子点点头，脸上都是泪，眼睛也红肿的。“对你不好么？”明姒声音平静，不急不缓。女子继续点头，嘤嘤的哭泣声也加大，“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他，他拿了二十两白银去我家，父亲就同意了。可是他总是喝酒，喝醉了就虐待我。我一个弱女子无还手之力，赵哥与他都是山庄的护院，看不惯他总是打骂我。因此他们已经打过几次了。前几天他又打我，王妃你看看，这是真的。”说着，那女子将衣袖挽起来，手臂上一个个红紫的印子交错着。“还有这儿。”此时她已经不在乎这里还有云燕潇这个男人，只想证明自己的苦衷。将裙子掀起来，挽起裤筒，白皙的腿上也都是些红紫的印子，有些地方已经肿起来了。“赵哥忍无可忍，那日就想教训他。但是听说太子殿下驾到，赵哥就忍住了。今天早上他回来之后就喝酒，喝多了又打我。赵哥正好看到，就把他拽到了山上来。”说着，女子已经哭得不行。男子弯下身子拍着她的肩膀，脸上亦是痛苦之色。明姒的眸中闪过几丝同情，“大燕是个**制的国家，你们杀了人这是事实。”“我知道，这事儿与香妹无关。香妹苦了一辈子，求求你们放过她一个弱女子吧。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七王爷，你抓我吧。”说着，他跪了下来，刚刚脸上的鱼死网破已经不见了，他认命了！云燕潇与明姒对视一眼，唇角的笑容扩大，“九王妃就不能网开一面么？”明姒闻言蹙眉，他这话说的好像她在把他们往死胡同里推，“七王爷有何高见？”“呵呵，难得有情人。再说，那朱五的尸体已经解决了，九王妃就当做没看见网开一面难道不行么？”难得的他语气恳切，那边的女子眼睛里闪出一线希望。然而男子跪在地上却是完全绝望的，“多谢七王爷，但是王妃说的对，小的杀人是事实，一切都是小的做的，小的愿意偿命。”明姒微微挑眉，“为了她你愿意去死么？她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妻子，为何不珍惜自己的命呢？”她对生命的确有其他的见解，如若有一线希望的话，当然要拼。但是若老天要命，也只能给了。但目前来看，他们完全没到可以将生命予出去的地步。男子扭头看了女子一眼，“为了香妹，我赵忠汉死而不悔！”一句话说的明姒较为震撼，那憨厚的脸上透出决绝，但是眼睛里却闪着柔情如水，这就是爱情！“九王妃也得到答案了，让他们走吧。”云燕潇笑看着明姒，挑起一边眉尾，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的无奈。明姒慢慢的点点头，“你们走吧！”赵忠汉一诧，阿香瞬时身子一松，而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七王爷，谢王妃。谢七王爷，谢王妃。”“谢七王爷，谢王妃。我赵忠汉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王爷与王妃的大恩大德。香妹，咱们没事了！”赵忠汉跪地叩头，而后抱着阿香站起来，满眼重生的喜悦。阿香也泪流满面，伏在赵忠汉的身前痛哭。明姒扬起唇角，看着他们心有所感，心下不禁感叹，情之一字确实神奇。尽管她不知道情为何物，但却看到过无数，观之念之，心里便也有了感触。“走吧，也不会有任何人追捕你们。不过，最好还是别再大燕了，只要人在，哪里都是家。”云燕潇长身而立，淡笑轻语，在蒙蒙的雨雾中如同神祗。“多谢七王爷，多谢王妃。”二人跪在草地上最后深深叩拜，而后相携着走入树林深处，雨雾遮挡了视线，也遮挡住了他们的身影。半晌，四周只听得到沙沙的雨打树叶之声。许久，云燕潇转过身来看着明姒，发现她依旧在看着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神情有些迷茫。眸色慢慢的加深，云燕潇的脸上浮起一抹褪去了邪惑的笑，一瞬间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纯真。“想什么呢？”看到明姒发呆不容易，云燕潇轻声问道。明姒一愣，然后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在想，他为什么可以为她去死？”在心里想是一回事儿，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无法不为之动容。“因为这个？呵呵，不过说的也是，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够心甘情愿的为另外一个人去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七王爷也不懂么？”睫毛上沾了些雨水，明姒抬手抹去，云燕潇看着她不禁一诧，下一刻笑出声，“感动的哭了？不至于吧，你何时这么多愁善感了！”这句话不乏嘲笑。明姒蹙眉，扭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雨水掉在眼睛上了，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冷血动物？”“看看，本王什么都没说你就开始用言语攻击本王，看来本王是真的好欺负，以至于你都爬到本王的头上兴风作浪了。”说着话，他抬手用手指抹去明姒额头上的水珠，动作熟稔又自然。明姒眼皮动了动，倒是没有对他的动作说什么，“咱们的蚂蚱青蛙装备都掉了，七王爷再做一套吧！”虽然把叶子弄在身上挺蠢的，但是也能起到挡雨的作用。现在身上潮乎乎的，垂坠在肩上的头发都已经湿了。“再要本王做可得收钱了。”云燕潇笑道，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转身朝着别处走去。明姒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角，眼里闪过一丝笑，而后举步跟上。在林子里转了一圈，云燕潇再次找到了那在路边看到的大叶子植物，动作很利索的制作出蚂蚱披风一件，熟练的搭在明姒的肩上，而后转过身再次制作。这回这厮竟然用三片叶子缠绕出一顶比荷花叶还要好的帽子来，唇角挂着得意的笑然后扣在明姒的头上，上下看了一通笑起来，“这回看上去更像青蛙了。”明姒站在那里不动，能想象出自己是啥模样，但是对于云燕潇的手艺却是很满意的，叶子搭在头上居然稳定的很，不像荷叶那样总是会滑下去。他又动手给自己做了披肩，然后回头瞅瞅明姒头上的‘帽子’，摇摇头道；“如果不是你戴上看起来这么蠢，本王也会制作一顶属于自己的。”明姒的脸色以可看见的速度冷下来，下一刻抬腿就踢了他一脚，云燕潇没躲，反倒笑起来，弯弯的凤眸邪肆又调皮。“继续登山还是回去，嗯？小青蛙！”抬手拍拍明姒头顶的‘帽子’，云燕潇现在逗弄起明姒来得心应手。而明姒似乎也懒得和他争执，闭了闭眼表示忍了。“既然都走到这儿了，还放走了一对儿痴男痴女，到山顶看看吧。”估摸着外面的雨可能已经停了，只是这树林里还在滴水，一切都湿嗒嗒的，连带着他们俩。云燕潇很是配合的点点头，确定一下方向，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去，明姒依旧跟在身后。地面上的野草挂满了水珠，被云燕潇在前走踢掉了很多，她走在后也算占了便宜。白雾越来越多，可见马上要到达山顶了，两个人没找那直通山顶的路，而是一直在林子里转悠。其中还碰到了野果树数棵，云燕潇摘下果子给明姒吃，明姒表示怀疑有毒要他先吃。云燕潇略有无语的先吃了一颗，明姒这才放心满意的吃了起来。酸酸甜甜的，倒是挺好吃。“满意了？”瞧着明姒，云燕潇摇摇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一身的坏毛病！”可能人长得魁梧口腔的空间也很大，他一颗果子扔到嘴里吃的轻松。明姒吸着果汁，一边看着他的脸腮，眼里露出几分嫌弃来。“那是什么眼神？”将果渣吐掉，姿态倒是很优雅的。明姒摇摇头，“七王爷在我面前能文雅点么？”觉得他现在越来越肆无忌惮的。云燕潇挑高了眉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你若是能改了动不动就冲本王翻白眼的毛病，本王也改正。”明姒无言，扔掉手里已经吸干了汁水的果核，“看看这是什么？”仰着脸看着云燕潇让他注意，而后一个饱满的白眼出现，下一刻明姒绕过他走开，云燕潇站在原地抿唇无声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慢慢的穿越出白雾，建在山巅之上的亭子也进入了视线。远处山与山之间飘荡着白雾，站在这里俯瞰一切恍若在天上一般。走到亭子里，两人的神色都很轻松，顺着亭子一角看下去，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之上还有一处亭子嵌在上面，想必这就是棠心与明姒说的那座。从上面这个角度看完全是一侧卡在石头里的，可谓鬼斧神工。瞧着明姒在那探头看着下面，云燕潇走过来，扶着栏杆往下看，不禁勾唇一笑，“从这里跳下去能够很准的落在那亭子上。”明姒蹙眉，扭头看着云燕潇，“不要命了！”挑眉，“试试？”眉眼间，隐隐的有跃跃欲试之感。明姒略有警惕的后退两步，“你自己来吧。”对云燕潇的人品明姒绝对是不敢苟同的，这厮做过无数没经过她同意的事儿，这个时候还是离远些较为稳妥。瞧着明姒那戒备的样子，云燕潇笑起来，“逗你的，这么高本王也没多少把握。不过那俩人也够蠢得，如果把那朱五的尸体弄到这里来抛下去，谁也发现不了。”看来看去，这地儿倒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撇撇嘴，明姒放下心，在一侧栏杆上坐下来，环顾远山，白雾飘渺慢慢的移动着，看起来要云开雾散了！走到明姒身边坐下，云燕潇翘起长腿，姿态潇洒。扭头看了明姒一眼，开口道：“你从小在山中长大，能说说是哪个山么？”莫名的，他问起这个问题来。明姒一诧，心中不由戒备，“七王爷作何对这个感兴趣了？”云燕潇看着她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万分迷人，“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本王换个话题？不过，本王确实很好奇。懂得巫蚬之术，还会双手写字，什么样的山能让你学到这么多东西。”看着她，尽管凤眸荡漾着一抹风流，但却是很锐利。明姒转过脸直视前方，半晌，她冷淡开口，“我不是在山上长大的。”“哦？那么真相呢？”微微俯身看着她，云燕潇看起来很有兴趣。明姒立即横眉冷对，“七王爷不觉得这是我的**么？”“是，但是本王还是想知道。”下一刻嘴上说的和前一刻可是不同。明姒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翻着眼睛叹口气，许是也拿他没办法了，又或许是不想再被他缠着逼问，脱口道：“我从小生活在花楼里。”听到答案，云燕潇有几秒的诧异，而后坐直了身体看着明姒，摇摇头，“不像。”轻嗤一声，“什么叫做不像？在花楼里成长就一定要像妓女么？”她可是在那个花楼里飘荡了将近百年。如若让她装扮成一个妓女，保证比任何人都强。云燕潇立即摇头，“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是认为在你身上看不出一点花楼里的浮躁气息。”这话他说的倒是很真诚，最起码眼神是真诚的。明姒略有诧异，垂眸，“你知道真相了，以后别再问了。”“嗯，本王保证不会流传出去。”弯起眼睛笑起来，一刹那他脸上尽显孩童的顽皮，很享受分享别人的秘密。“咱们回去吧。”天色有些暗了，他们在这山中转一转，一天居然就过去了。云燕潇慢慢的点点头，“好！”站起身，将他们的青蛙蚂蚱装备戴在身上，明姒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好起来。“做什么看着本王眼睛亮亮的？”瞥到明姒的眼睛，云燕潇不禁笑起来。欲抬手碰她，但又收了回来。“咱们俩这个样子在山庄里转一圈，大家都会震惊的。”傻兮兮的，何时有过这模样。“不如试试？”云燕潇很开心的同意，不失为一件有乐趣的事儿。明姒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你七王爷厚脸皮习惯了，我可还要我的形象呢！”“又开始用言语攻击本王？本王心痛而死是你愿意看到的？”抬手推了推明姒的后背，“走吧！”长叹一声，从他轻松的语气中能听出来他心情也很好。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