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二更天了,定王府里却依然有人未眠。墨修尧坐在床边看着沉睡中的叶璃,神色柔和而平静。抬起手轻抚着她选的有些苍白的清丽容颜,眼中泛起丝丝柔情暖意。床边一个小小的铺着软软的丝绸的摇篮里小宝宝也睡得正香。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墨修尧眼中却没有半点睡意。俯身看着摇篮里的宝宝,看看四周无人便忍不住伸手在他嫩嫩的小脸上捏了捏。虽然他已经极为小心的控制力道,小宝宝却还是不舒服的撇了撇嘴仿佛要哭的样子。墨修尧连忙收回了手,坐直了身子俯视这摇篮里的宝宝。从现在看是,他就做父亲了。想起从小在定王府父亲的严厉和慈爱。每次他闯了祸父亲总是毫不留情的罚他,然后哥哥又急着求情。但是他却知道每次罚过他之后父亲总会在半夜悄悄来看他,还有那无奈的叹息。他几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父亲,而知道阿璃怀孕的时候却又是在那种情况之下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待见这个孩子的。但是……心中满满的涌动的那种有些柔软而温暖的感觉,却和对阿璃的完全不同。这是他的儿子,现在需要他的保护,长大之后需要他的教导,然后会长成和他一样高大的男子。“嗯,不要和我抢阿璃,不然……父王会好好疼你的啊。”俯下身,墨修尧盯着摇篮里熟睡的宝宝警告道。叶璃有些迷糊的睁开眼,看到墨修尧坐在床边低头和宝宝说着什么,不由低笑出声。被爱妻发现了自己的幼稚行为,墨修尧脸上一僵。故作无事的坐回了**轻声道:“怎么醒了?”叶璃看看他就连衣服都没换的模样,显然根本就没睡过,“怎么还不休息?”墨修尧将她搂进怀里,闷闷地道:“睡不着。”叶璃从他怀里坐起身,推开两人的距离仔细看看他脸上的神色,轻声问道:“怎么了?总不会是宝宝出生你太兴奋了吧?”墨修尧嫌弃的撇嘴,睨了一眼躺在摇篮里的宝宝。叶璃无奈的一笑,宝宝从还在肚子里到现在刚刚生下来就被自己的父亲各种鄙视。若不是明白墨修尧的心性和想法,叶璃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讨厌自己生的孩子了。这对父子……以后可怎么相处才好?“之前就看到你神色不对,那会儿我也没工夫问你。出什么事儿了么?”靠着墨修尧,叶璃轻声问道。墨修尧抬手揉了揉叶璃半垂的发丝,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淡淡道:“之前我们查的谭继之和苏醉蝶的事大概要有接过了。”“哦?”叶璃抬起头来,只看墨修尧的阴郁的神色就知道这件事可能非常的惊人。轻轻拍了拍墨修尧的手,安慰道:“不管有什么事,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的。”墨修尧一怔,点头道:“我知道。”“王爷,秦统领求见。”外间,守夜的青玉低声禀告道。墨修尧点点头,起身对叶璃道:“我去看看,阿璃先休息吧。”叶璃也知道自己现在身体不便,点了点头,想了想道:“苏醉蝶若是真的要招,不妨请苏老旁听。”墨修尧点头,“我知道,别操心这些事情。好好休息。”扶着叶璃躺下,为她盖好了被子,墨修尧才转身走了出去。扫了一眼侍候在门口的青玉青鸾道:“好好照顾王妃。”青玉青鸾起身道:“请王爷放心。”空荡荡的房间里,苏醉蝶坐在摆放在房间中央的椅子里。房间里连看守她的人都没有了,现在的她没有人会担心她逃逸或者自杀什么的。刚刚的大量失血和这半年来的各种严刑拷打,她就连走出这个房间百步的力气都没有。刚刚被人拖去清洗了一遍换上了一声干净的衣服。苏醉蝶望着自己身上干净的布衣有些出神。这半年来肮脏而阴森的牢狱生活都几乎让她忘记了原本干净是什么样子的了。她也只能不断地说服自己忘记才能在那样的环境中一直撑下去,但是现在……她终于撑不下去了。当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往外流淌的时候,她才真正的发现死亡到底有多可怕。甚至如果那些人再晚来一会儿,也许她的血就已经流光了。从她开口求饶时,她就输了。她绝对无法承受让自己再经历一次那样缓慢而安静的死亡。门从外面被打开,墨修尧漫步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秦风卓靖和凤之遥。墨修尧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其他人也相继落座。苏醉蝶怔怔的望着眼前的白发男子,眼前的墨修尧一身白衣一头白发,神色平静眼神淡然,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疏离和冷漠感。这和苏醉蝶记忆中的墨修尧完全不一样,“修……修尧……你是修尧?你怎么……”墨修尧皱眉,不耐烦的扫了秦风一眼。秦风看着苏醉蝶沉声道:“苏小姐,你既然愿意招了,当着王爷的面说吧。深更半夜的大家都没有多少时间浪费。”苏醉蝶顿时清醒过来,对上墨修尧眼中的寒光,哀声道:“修尧,你真的一点情面也不肯留了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错了……”墨修尧站起身来,冷漠的盯着秦风道:“这就是你说的结果?浪费本王的时间。处理了吧……尽快派人去楚京!”说完,竟然转身就要往外走去。所谓的处理了,自然是指处理苏醉蝶。只要知道了一点,就不怕查不出后面的事情。苏醉蝶的用处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比起现在对着这个让他厌恶的女人,还不如回房去陪着阿璃。苏醉蝶一愣,显然没想到墨修尧竟然无情至此。自己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他就不耐烦的翻脸走人了,苏醉蝶心中一寒,看着盯着自己面露杀机的秦风惊恐的尖叫道:“不!不要!我说……你想要问什么我都说!”“早说不久好了么?”凤之遥嗤笑一声,重新坐回了椅子里。“当年你从定王府拿走了什么东西?”秦风问道。苏醉蝶看了一眼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墨修尧,咬牙道:“是……墨家军的行军布阵图。我……我从小便记忆过人。只看了一遍那些图便记在了心里,离开定王府之后再找着画出来。”众人脸色都是一遍,回想起墨家军十年前与北戎那一战的惨败,秦风皱眉继续问道:“你见图交给了谭继之和墨景祈?”苏醉蝶点头道:“没错,墨景祈派谭继之来找我,要我帮忙我就答应了。”“他们拿墨家军的布阵图干什么用?”凤之遥问道,虽然心中早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需要苏醉蝶亲口来证实。苏醉蝶看着凤之遥,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道:“做什么用?墨景祈早就看墨家军和墨修不顺眼了,拿了他的布阵图自然是送给了北戎人。不然你们以为当年墨家军为什么会被北戎伏击伤亡惨重?”秦风脸色阴沉,他家世代都是为定王府效力,他的父亲和几个叔父当年都是死在那一场战役中。盯着笑的得意的苏醉蝶,秦风问道:“你为何要帮墨景祈陷害定王府?!”这也是所有人都疑惑不解的事情,苏醉蝶身为定国王府当时的二公子的未婚妻,让多少名门闺秀羡慕不已。为何却要帮着墨景祈弄垮定王府。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苏醉蝶一愣,看向坐在一边仿佛睡着了一般的墨修尧,冷笑一声抬起没受伤的手指着墨修尧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就要问他了!”凤之遥挑眉,看了看墨修尧道:“难不成王爷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算如此,这女人的报复手段也未免太过凶残了一点。难怪能够在秦风手里撑这么久还不死。苏醉蝶呵呵的笑着,看着墨修尧的眼神充满了怨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恋和疯狂,“对不起我?不……他没有对不起我。但是……他也没有对得起我的地方!我苏醉蝶堂堂大楚第一美女第一才女,倾慕我的王孙公子何其多。但是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订过婚的未婚妻罢了!”凤之遥皱眉,他和墨修尧年少便成知交,墨修尧是如何对苏醉蝶的他也看在眼里。实在是不算差,定王府二公子名满京城,多少闺阁千金风尘奇女投怀送抱,他却从来不假辞色。唯独对订了婚的苏醉蝶很好,也只和她一人亲近。如此这般苏醉蝶还有什么好不满的?似乎看懂了凤之遥的神色,苏醉蝶轻哼一声傲然道:“就连皇子王爷对我也是万分呵护,千依百顺。但是他……我既然已经许给了他他却连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肯答应!”言语间,似乎当初被许配给墨修尧是她纡尊降贵一般。看着眼前如雪白冰冷的男人,苏醉蝶眼神迷离,柔声道:“不过没关系……我爱他。就算满京城的王孙贵胄都到我面前献殷勤,我也只爱修尧一人。为什么……修尧你为什么连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肯答应我?摄政王那么疼你,只要你求他他一定会将定王之位传给你的。还有墨修……他根本就对行军打仗没有兴趣,明明你的战功比他更多,你为什么要将定王之位让给他?我怎么可以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小的定王府二少夫人?那怎么能让那些女人踩在我头上?我这么爱你,你却连这点小小的要求也不肯为我做……”房间里一片寂静,秦风三人都见鬼一般的看着坐在椅子里的女人。带着几道伤痕和红肿的脸加上那时而痴恋时而温柔时而怨恨时扭曲的神色显然格外的狰狞和恐怖。似乎终于将这么多年的委屈说出来了,苏醉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之象,继续喋喋道:“这都要怪你,若是你当初做了定王一切自然都好好地。但是我只是小心的试探了你一句,你居然就给我脸色看,还训斥我!墨修尧!这一切都怪你!呵呵,我怎么会让让那些丑女人压在我头上耀武扬威?只有我苏醉蝶才该是受万人敬仰羡慕的尊贵女子。你竟然不愿意跟墨修争,我帮你……只要墨修死了定王的位置就是你的了,我就是定王妃了,有什么不好?我为什么不帮着墨景祈和谭继之?”越说苏醉蝶越兴奋起来,脸上的神色也越加疯狂起来,指着墨修尧狂笑道:“可是……你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会毁容。为什么会变成废人?墨修尧,都怪你。谁让你不听我的,谁让你不爱我?你如果爱我就该替我做我想要做的一切,就像韩明月一样。呵呵……第一次看到韩明月我就知道他是个好骗的蠢货。有的时候我也希望你和他一样好骗,你为什么不肯依我呢,我这么爱你难道还不够么……你若是听我的话,墨修怎么会死?呵呵……都怪你,墨修怎么能不死?是你该死了他……”一道白影从房间里掠过,只是眨眼睛墨修尧已经到了苏醉蝶面前。一只手毫不留情的卡住了她纤细的脖子,眼神冰冷的盯着跟前不停挣扎的神色扭曲的女人,“我哥是谁杀的?”墨修尧冷冷问道。苏醉蝶被卡住脖子,立刻就喘不过气来。抬起手想要掰开墨修尧的手。但是以她的力气又怎么会是墨修尧的对手。没一会儿工夫就开始翻白眼了,“说!”“唔唔……墨……景……唔……”眼看就要不行了,墨修尧蓦地松手,大股的空气涌入苏醉蝶使劲的咳嗽起来,“谁杀了我大哥?”墨修尧再次问道。“墨……墨景祈和柳家……还有北戎南诏和西陵皇族……墨修不是病逝的……是被人暗杀的……咳咳……”看着眼前的墨修尧,苏醉蝶不敢再有隐瞒,“还有……还有摄政王……摄政王是先帝设计杀死的。不过……摄政王临死前也派人重创了先帝,所以没两年先帝爷死了。这是……咳咳咳……这是墨景祈告诉我的。”见墨修尧沉默,苏醉蝶连忙道:“是真的!先帝让人给摄政王下了醉焚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中毒之后开始并无任何异样,但是五日之后便会显出重病的模样,然后不治而死。任是再高明的大夫都查不出来死因。”凤之遥和秦风卓靖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凛然。他们当然知道醉焚香是什么东西,据传早已失传上千年的毒经上与碧落黄泉,红颜枯骨并称的世间三大奇毒之一。只是摄政王的死竟然和先皇有关这件事却比当年墨修的死跟墨景祈有关更让人震惊。摄政王墨流芳可说是世间难见的贤臣。先皇未登基之时大楚比现在也好不了多少。西陵和北戎虎视眈眈,当时当时未及弱冠的定王墨流芳以一人之威拒西陵北戎两国大军。之后又率军平定叛乱,先帝登基时不过十几岁,刚刚二十出头的墨流芳被封为摄政王。武能安邦能治国,于许多篡权欺凌幼主的摄政王不同,墨流芳尽心竭力辅佐先帝,在先帝弱冠之后更是主动请辞了摄政王之位。二十多年君臣和睦可说是千古佳话,现在苏醉蝶却吐露出这样的秘闻,怎能不让人觉得骇人听闻?历史果然都是写来糊弄世人的么?墨修尧漫步走回座位上坐下,沉思不语。秦风看了看墨修尧,见他没有问话的意思,便开口道:“薛成良说你当年从定王府拿了两样东西,但是指给了墨景祈一件。还有一件事什么在哪里?”苏醉蝶脸上的神色一僵,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这会儿变得更加吓人了。沉默了许久,苏醉蝶才低声道:“是当年太祖皇帝留给定国王府的圣旨。”秦风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问道:“东西在哪儿?写的是什么?”苏醉蝶道:“太祖先皇的旨意是大楚皇室与定国王府永世皆为嫡亲兄弟。若是后代皇帝倒行逆施意欲对定国王府不利,定国王爷可废帝另立新君。”众人皆是一惊,这么重要的东西难怪墨景祈非要救回苏醉蝶了。“东西在哪儿?”凤之遥问道,有了这个东西,他们害怕捏不是墨景祈那个混蛋么?苏醉蝶咬牙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苏醉蝶又不是傻子,将这些事情吐露出来之后,这就是她唯一的保命符了。墨修尧站起身来,声音平静的吩咐道:“秦风,处理掉她。”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苏醉蝶不敢置信的瞪着墨修尧尖叫道:“你不想要太祖皇帝的圣旨了么?”墨修尧回头,冷漠的一笑道:“本王若是想杀墨景祈,有没有太祖的旨意一样能杀。”说罢,不在看苏醉蝶瘫倒在地上的模样,抬脚走出了房间。门外,另一间房里苏哲与韩明月韩明晰吕近贤等人皆在,只是各人神色却是大不相同。苏哲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唇角和双手都不停地颤抖,显然被气的不轻,韩明月脸色惨白就连墨修尧出来也仿佛没有看到一般。吕近贤墨叔等人却是一脸气愤恨不得冲进去立刻杀了苏醉蝶,最平静的倒要算是韩明晰了,却也难掩震惊之色。“苏老可以进去看看她。”墨修尧平静道。苏哲喉咙里咯咯两声,半晌才勉强说得出话来,勉力惨笑道:“老夫教导无妨……这个孽障竟然犯下如此罪孽。老夫有何面目再见苏家列祖列宗……”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苏哲口中喷出,整个人倒了下去,离得最近也最清醒的韩明晰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苏哲,只听苏哲道:“这个孽障……王爷处置了吧……”看着苏哲昏死过去,墨修尧沉默了片刻,道:“请沈先生。”吕近贤本想开口说话,一边的墨叔暗中拉了他一把道:“天色已晚,剩下的事情明日在处理不迟。何况王妃初生下小世子,醒来看不到王爷总是会不安的。”墨修尧点点头道:“你们也早些回去吧。”看着墨修尧离去,吕近贤薄怒道:“我还有话想说,墨总管你怎么……”墨总管摇摇头道:“让王爷缓缓再说吧。横竖事情已经知道了,难道还怕报不了仇么?”这样的事情,就连他们这些听了也惊骇不已,更不用说王爷的心中会受到何等的冲击了。王爷本身身体就不好,若是因此而垮了那才是得不偿失。明白墨总管说的有理,吕近贤狠狠地瞪了一眼跟前的墙壁粗声道:“也罢,来日方长!我也回去了。”房间里的人很快的走光了,韩明月怔怔的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却半点也动弹不得。他知道房间里……或许苏醉蝶正在慢慢死去,但是他却无法让自己站起身来去推开那扇根本没有上锁的门。“第一次看到韩明月我就知道他是个好骗的蠢货……”第一次……桃花林里落英如雨,十四岁的少年看到才十三岁的粉衣少女在话语中翩然起舞。“公子是修尧的朋友么?醉蝶见过明月公子。”从此坠入情障再也不得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