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骑着马走在前面,后面是花轿,在喜乐声中,兴高采烈地走向镇外。长街左右聚着不少人在瞧热闹,几个黑衣人汉子也聚在其中,而且开始向花轿接近。挡在他们前面瞧热闹的人纷纷被推开,有些待要发作,但一看清楚是这些人,慌忙都避开。新郎一直都没有在意,忽然发觉,脸色也有些变了。为首一个黑衣汉子越众走出,上下打量了那个新郎一眼,大笑起来道:“你们看这个新郎长得多么难看。”后面其它黑衣汉子亦自大笑,一人道:“男以才为貌,样子就是丑一些,也不成问题,女人刚好就相反。”“你们猜,这个新娘子美不美?”“要是美怎肯嫁这么难看的男人?”“我就说一定很美,俗语也有道,巧妇常伴丑夫眠。”另一人笑嚷道:“到底怎样,过去一看不就清楚了。”众黑衣汉子哄然涌上前去,推开轿旁的丫环,将布帘掀起来。新娘惊呼,黑衣汉子大笑,众人都敢怒不敢言。“还是你说得对,只有这么难看的女人才肯嫁那位仁兄。”哄笑声中,众黑衣汉子往一旁走去,站在那边的人忙散开,就只有独孤凤、公孙弘两个人例外。独孤凤冷冷地看着那几个黑衣汉子,公孙弘知道独孤凤是什么性子,心里亦有了主意,并没有劝独孤凤走开。那几个黑衣汉子立即注意到独孤凤。“看,这个美多了。”“若是她肯做我的新娘子,就是命短三十年也甘心。”“能够一亲香泽我就心满意足了。”说这话的黑衣汉子半身立即欺过去,冷不防独孤凤伸脚一勾,砰地跌倒在地上。其它人哄然大笑,那个黑衣汉子却勃然大怒,跳起身子,大喝道:“好丫头,大爷你也敢暗算?”手一翻,一柄解腕尖刀已在握。独孤凤冷笑,公孙弘两步走上,挡在独孤凤的面前,其余黑衣汉子这时候也看出眼前这一对男女不简单,亦围了过来。他们的腰间全都插着刀,一人朝公孙弘一挥手道:“朋友,这儿没有你的事。”公孙弘还未回答,一人已接上口道:“看清楚才好动手。”往腰间一抹,将一个铜牌送到公孙弘的眼前。铜牌上刻着“无敌”二字,那人接着又道:“我们是无敌门的人,聪明的,你就将这个女的留下,快离开这个地方。”公孙弘目光落在铜牌之上,面色一沉,长吟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那几个黑衣汉子一呆,一个道:“原来是自己人。”另一个却道:“先看他们的信物。”公孙弘徐徐取出随身玉牌,向着那几个黑衣汉子。那是一块透水绿玉,也刻着无敌二字,在二字之下,却多了一条猛虎。那几个黑衣汉子一见,面色惨变,相顾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一起跪到在地上,一个接着呼道:“属下有眼无珠,不知道堂主大驾光临,斗胆冒犯……”公孙弘收回玉牌,冷声道:“你们都是十三分舵的人?”“是──”为首黑衣汉子语不成声,道:“堂主恕罪……”“你知罪?”“堂主饶命。”黑衣汉子一起叩头“好。”公孙弘一挥手道:“你们先回去,今夜子时我们会到十三分舵一趟。”“堂主──”公孙弘别过头去,独孤凤一声冷笑,什么也不说,自顾往前去。那些黑衣汉子目送二人走远,一头冷汗涔涔而下,面色无不苍白如死。“我们应该怎样?”为首黑衣汉子惨笑不语。精雅的酒楼,精致的酒菜。独孤凤怒气已全消,细意品尝,道:“这地方的酒菜还不错,就是太嘈杂。”在他们右面不远,就有两个劲装疾服的中年汉子正与两个女人据桌大嚼,那两个女人娇笑不绝,看装束,也不像正经人家。两个中年汉子尽管说话粗鄙,她们也毫不在乎,而且边听得很有趣。其它的客人也一样在高谈阔论。唯一与这间酒楼相衬的反倒是独孤凤、公孙弘二人。公孙弘尽在陪着小心,独孤凤好一会才有一句话,总是爱理不理的。公孙弘也不敢太噜嗦,唯恐独孤凤不悦。他的思想一直没有停顿过,一双眼不时左顾右盼,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有趣的话题,逗得独孤凤高兴。所以那两个童子一进来他便发觉。那两个童子眉清目秀,一身锦衣,一捧剑,一捧琴,到一副座头之前,将琴剑一旁放下,其中一童立即卸下背着的一个小包袱打开。那里面是一方锦盒,另一童随即取出一块白布来,小心地抹拭着桌椅。一个店小二走了过来,看见这样子,怔住在那里。公孙弘亦觉得奇怪,不忘告诉独孤凤道:“师妹,你看那两个童子。”酒楼中亦有不少客人被那两个童子的举止吸引。个童子旁若无人,将桌椅拭抹干净,接着将一方锦绣铺在椅子上,肃立在一旁。众人不由窃窃私议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衣青年从门外走进来。那个青年英俊潇洒,锦衣鲜明,一尘不染,神态从容,缓步走到两童当中那张铺上锦绣的椅子旁坐下。他目不斜视,对众人的注视完全都没有理会,彷佛根本就没有看在眼内。掌柜的一看这个气势,慌忙走过来,挥手令小二退下,亲自招呼道:“这位公子──”白衣青年冷傲地瞟了一眼,没有理会。在他右边的那个童子随即吩咐那个掌柜道:“拿几式你们这儿最好的酒菜来。”另一个童子跟着接道:“记着,要干净。”掌柜一呆,忙回头吩咐一个小二,道:“快给客人准备碗筷酒杯。”一个童子截口道:“不用。”“我们有。”另一童子接着将锦盒打开,从中取出一副银打的酒杯、碗筷,接用一方丝巾抹干净。掌柜的看着实在不是味道,赔笑退下去。那边的两个中年汉子亦看在眼内,一人嘟囔道:“做作。”在他旁边的那个女人却道:“你看不过眼?”“这样做作简直就不像一个男人。”“管他像不像男人,有钱又潇洒,还有气派,你怎么不学学人家?”那个女人欣赏地瞟着白衣青年。中年汉子一听,拍案大怒,道:“要我学他,是他给你钱,还是我!”那个女人只是娇笑。另一个中年汉子笑顾同伴道:“你何必生气,要他不潇洒,还不简单。”那个在发怒的中年汉子如何听不出来,大笑道:“好,反正我就是瞧不惯这种人。”两人先后站起来,向那个白衣青年走去。自衣青年一直都似乎没有在意,这时候忽然呼道:“七宝!”在他右边那个童子应声立即上前,截住了那两个中年汉子,道:“我家公子请你们离开这地方!”两个中年汉子勃然色变,一个冷笑道:“你这是吩咐我们?”另一个手指自己的鼻子,道:“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七宝没有理会,白衣青年实时一声道:“六安!”另一个童子遂上前,道:“现在要你们滚出去了。”两个中年汉子勃然大怒,齐喝一声,左右上前,一取七宝,一取六安。他们显然都在拳脚方面下过一番苦功,一拳击出,声势也甚吓人。七宝、六安却都不放在心上,面无惧色,两人的身形俱都轻捷非常,一拧让开,接着又上,同时一招“凤凰单展翅”,一托那两个中年汉子的双手,右掌接切对方肋下!他们的年纪虽小,但武功内力,以至临敌经验却实在不错,左掌用的是巧劲,四两拨千斤,竟然都将对方的双手拨开,右掌亦竟然齐都正切在对方的肋下。那两个中年汉子本来还不致这样不济,一招失手,但一来轻敌,二来亦有些醉意。七宝右脚接着一拨,对方从他的头上翻过,双掌再一登,那个人便飞出了丈外。六安同时“跌步鸳鸯连环脚”将对方踢出去。那两个中年汉子看见两个童子已这样厉害,哪里还敢再生事,连滚带爬,慌忙外溜。七宝、六安两个童子也没有追赶,一抖衣衫,径自回到白衣青年的左右。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这主仆三人的身上,惊讶之声此起彼落,那两个女人相顾一眼,就移步走过来,一脸的媚态。他们还未走近去,已经被七宝喝住:“站着!”那两个女人齐皆一怔,一个笑问道:“好孩子,你家公子高姓大名?”另一个却趁机会移向白衣青年。青年实时一声冷笑道:“滚开!”一拂袖,一声“忽哨”破空而响,一股劲风涌出。那个女人惊呼未绝,身子已被震开,跌跌撞撞地倒退回原位。另一个女人看在眼内,面色亦变,强笑了一下,不等七宝出手,已慌忙退下。白衣青年冷冷接道:“女儿家拋头露面,也不会好得到哪里去。”他没有看错,那两个的确是两个妓女,可是这句话转入独孤凤耳里,一股怒火,立时冒起来。这时候他们已经结账准备离开。独孤凤目光一落,脚尖轻轻地一拨,旁边的一个唾壶立即向前,迎向一个妓女方要踩下的一脚!那一脚便踩在唾壶的边缘上,妓女惊呼,唾壶却飞向那个白衣青年。青年背后如长眼睛,右手轻描淡写地一拂,便将唾壶接下。众人又是一呆,随即大笑。青年这才发觉接下的是一个唾壶,衣袖已被弄污,他面色大变,七宝忙过来,将唾壶接下。独孤凤的怒火总算减去,走出酒楼门外,仍然听到笑声。她终于笑了出来,公孙弘一旁看见独孤凤这样高兴,亦心头大乐。他看着看着,竟然看呆了。独孤风的笑容也实在娇俏动人。有星,有月。夜深风急,野草萧瑟,平日就已经静寂的荒郊,夜间更犹如鬼域。距离市镇虽然就只有半里,这附近一带一般人一向都视为畏途。乱葬岗也就在这附近,稍过有一幢庄院,破破落落,月夜下更彷佛透着几分阴森鬼气。这座庄院的前身据说是一座义庄,本来还有一个老仵工住着,但因为闹鬼,也给吓跑了。那个老仵工据说还因此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之后庄院就一直丢空,又出过几件怪事,就是日间,也没有人敢到。独孤凤、公孙弘今夜却就在这个时候到这座庄院的门前。风吹如泣,独孤凤不由心寒起来,表面上却仍然装作若无其事。公孙弘没有在意,拾级走上门前石阶,忽吟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大门应声“依呀”地打开,两个白衣人左右站在门内,面色亦苍白犹如死人。一股阴风彷佛同时迎面扑来,独孤凤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两个白衣人遂齐声道:“恭迎大小姐,公孙堂主驾临。”公孙弘挥手,道:“引路。”两个白衣人转往内走去,火光闪处,各自燃亮了一盏白纸灯笼。灯光凄迷,人犹如幽灵,飘向前去。走过院子,前面一道门打开,又两个白衣人手掌灯笼恭迎左右。门后是一道长廊,左三右四倒悬着七个黑衣汉子。那七个黑衣汉子都是日间闹事,企图调戏独孤凤的人,现在俱都已双眼翻白,昏迷过去,也不知已被倒悬在那里多少时间了。独孤凤看在眼内,发出了一声冷笑,继续前行。长廊尽头是大厅,不等他们走去,大门已大开,一个中年锦衣人大踏步迎出来,道:“十三舵舵主童标恭迎大小姐,公孙堂主,有失远迎,尚祈恕罪。”公孙弘挥手,与独孤凤走进去。这一路走来,到处颓垣断壁,完全就不像是住人的地方,但进入这个大厅,却是布置得非常华丽。灯火辉煌,一百多个无敌门弟子分列左右,看见独孤凤二人进来,都跪倒在地上。大厅正中已安排好两张铺上大红缎子的椅子,童标肃请二人上座,退过一旁。独孤凤目光一转,落在童标的脸上,忽然问道:“这附近的兄弟都是由你管辖的?”童标惶恐道:“属下管教无方,致令开罪了大小姐、公孙堂主……”“你也知道?”独孤凤又一声冷笑。童标额上冒出了冷汗,道:“今日闹事的人已按照门规处置,尚请大小姐、公孙堂主息怒。”独孤凤只是冷笑,公孙弘接着问道:“有关冒充我们中人追杀青松一事,调查得怎样了?”童标总算放下心来,道:“属下已经吩咐所有兄弟全力追查,只是到现在为止,仍茫无头绪。”公孙弘面色一沉,道:“总坛九月中发出的血手令,收到了没有?”童标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道:“已收到了。”“怎样吩咐?”童标张大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说。”公孙弘断喝。“两年之内,不得招摇生事,违令者死!”“既然总坛已经有命令下来,何以你仍然不约束十三舵属下?”童标汗落如雨,道:“都是属下平日太过放纵,堂主海量包涵。”公孙弘板着脸,接着问道:“本门规则第十九条是怎样说的。”“有……有违血手令者,死……”童标面如土色,语不成声。“第二十一条?”“以下犯上者,死!”“第二十四条?”童标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公孙弘喝问道:“纵容属下,又该当何罪?”童标头抖得更厉害。公孙弘拍案道:“该当何罪!”“死……”童标跪倒地上,不住地叩头道:“属下知罪,求堂主高抬贵手……”公孙弘冷冷地道:“十年来,你先后曾经协助扫荡皖北十三寨,连云三十六剑,出生入死,对本门也有不少建树,只是近年以来不加检点,屡犯错误,几经劝戒,仍然不知悔改,功过早已相抵,这一次实在罪不可恕,但念你追随门主多年,再饶你一次!”“多谢堂主!”童标喜极忘形,便待站起身子!公孙弘又道:“死罪虽免,活罪难赦。”童标慌忙又叩头。公孙弘接着喝道:“执法何在?!”两个白衣人惶恐地走出来,跪倒在童标身旁,公孙弘一字一顿道:“断左掌!”“是!”白衣人长身而起,一只手一挥,一条绳子从袖中飞出,套住了童标左腕,身形紧接拔起来,连人带绳子从头顶横梁掠过,接着一拉,童标双脚立时离地,被拉上了半天。另一个白衣人一把飞斧接着出手,“飕”的一声,横飞半空,斩在童标左腕上。斧过腕断,童标身形直落,断腕血如潮涌,已痛得浑身冷汗直冒,仍强忍跪倒,道:“多谢堂主的不杀之恩!”独孤凤看着,有些不忍,别过脸去。公孙弘冷冷地道:“快下去!”童标这才敢用衣袖将断腕包起来,两个白衣人左右齐上,将童标扶下,其它人等只看得心惊肉跳,一声也不敢发出。公孙弘接着唤道:“副舵主。”“朱猛在!”一个彪形大汉越众而出,跪倒在地上。“派两个人将童标送回总坛,这儿暂时由你来负责,等候总坛的命令。”“是!”“由现在开始,小心注意往来人等,遇有可疑的,立即报告上去。”“是!”朱猛又叩头。独孤凤实时想起一事,道:“有一个人颇为可疑,就住在兴隆客栈。”“哪个人……”“身穿白衣,看似世家子弟,带着琴剑二童。”公孙弘接道:“你们去弄清楚他的底细。”“是!”朱猛当然唯有应命。独孤凤要他们注意的也就是那个白衣青年,看来余怒仍在。不过那个白衣青年也确实可疑。白衣青年这时候正端坐在兴隆客栈的房间内,在他的身旁只有七宝一个童子!门开处,六安领着一个中年胖子走进来。“公子,这位就是兴隆客栈的赵老板。”六安一旁让开。青年目光落在赵老板面上,森寒如剑,道:“很好。”赵老板忙问道:“不知道公子有何吩咐?”“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知无不言。”“峨嵋双秀哪里去了?”“什么?”赵老板看来听不懂。“就是今年六月七日入住这间客栈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姓丁,一个姓孙。”赵老板似乎想起什么,面色开始变。“她们入了这间客栈之后,就没有离开,我想知道她们的下落。”赵老板咽着口水,道:“我……我……我……”“你是这里的老板,当然不会不清楚的。”“我……不能说。”赵老板额上开始冒汗。“为什么?”“我若是说出来,给他们知道了,一定会杀死我。”青年冷冷地一笑,七宝、六安两个童子立时一起欺身过去,各自拔出了一柄短剑,架在赵老板的双肩上。青年这才道:“你现在若是不说,立即就得死!”赵老板面色惨变,七宝、六安将他推到墙上,双剑的寒气,尖针一样利入了他的脖子。他忙嚷起来道:“我……我说!”“她们怎样了?”“都死了。”青年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冷冷地问道:“是怎样死的?”赵老板口吃地道:“无敌门的人,将她们先奸后杀……”青年的面色难看至极。赵老板叹了一口气,道:“听说是她们先开罪了无敌门的人……我看见她们死得那么惨,实在不忍心,又不敢张扬,唯有将她们葬在后院,棺材还是我买的。”青年沉声道:“带我去!”一拂袖。七宝、六安二童忙将剑移开。后院的一丛花树后,果然有两个坟墓,青年木立在坟前,一声不吭,七宝、六安看来亦十分伤感。赵老板站在他们身后,扶着一个店小二,想到当日的哦嵋双秀的惨状,亦有些难过。一阵嘈杂的人声忽然由外面传来,十数个黑衣人一涌而入。为首一人大呼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随后人旋身掠上墙头,振声接呼道:“本人在此行事,闲杂人立即离开。”赵老板与那个店小二一听,忙找路开溜,立即给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截下来,道:“赵老板!”“什……什么事?”“你们这里是否住进了一个白衣青年──”话才说到这里,他已经看见站在那里的青年与七宝、六安,立时转向那边道:“好,你们都在这里。”青年冷笑道:“好得很!”“喂!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说!”“我姓管,管中流──”青年很镇定地道:“来这里,是要被你们!”语声一顿,手一挥,呼道:“剑!”七宝忙将剑捧上,管中流拔剑出鞘,道:“一个也莫教走了。”七宝、六安双顾一眼,身形齐起,短剑出鞘,疾往外掠去。为首那个黑衣人一声“小心”才出口,管中流已一声暴喝,人剑合成了一条直线,飞虹般射出。黑衣人抽刀急封,才抽出一半,“夺”的一声,剑已经利入胸膛!他瞪着一双眼,一会才惨叫一声,彷佛根本就不相信那是事实。管中流出剑拔剑,一股血箭从那个黑衣人胸膛射出,赵老板那边一见,双眼翻白,立时昏过去!扶着他的那个店小二双脚也软了,抱着赵老板,一起变作滚地葫芦。管中流拔剑又剌出,又是“夺”的一声,另一个黑衣人胸膛溅血倒下!他长剑接转,笔直削下,“唰”地将身旁另一个黑衣人当头劈开两半!那些黑衣人几曾见过这么狠辣的剑法、这么凶悍的人,惊呼声中,慌忙开溜。站在墙头上的那个黑衣人走得最快,哪知道身形才掠下,管中流已凌空飞身一剑刺来!他双脚着地一出,“噗”地就倒下,背后已多了一个剑洞。管中流人剑飞身杀回,左一剑,右一剑,“唰唰”声响中又有两人伏尸地上。对方的武功距离实在太远,就是那两个童子,也不是他们所能够抵挡的。七宝、六安挡住了去路,将要逃走的人都赶了回来,十四个人冲进来,不到半盏茶光景,已只剩下了一个,那个黑衣人不等剑刺到,已贴着墙壁,瘫软下去。管中流的剑没有刺下,只是祗着那个黑衣人的咽喉,问道:“你们的巢穴在什么地方……”黑衣人咽喉“喀喀”作响,随时都像要昏迷过去,但居然始终没有昏倒。“在……在……”他却是语不成声。管中流接道:“带我去。”黑衣人惶然点头,七宝、六安立即上前,左右抓住了那个黑衣人的肩膀。管中流将剑挑起,月光下,一缕鲜血顺着剑脊淌下来。苍白的月色,火红的鲜血,管中流的眼瞳也彷佛有火焰燃烧起来。夜更深,无敌门的十三舵中灯光通明。独孤凤、公孙弘已离开,副舵主朱猛正在与几个心腹在喝酒。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今天,才得到这个肥缺,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却仍然等到独孤凤、公孙弘去远,吩咐了人到兴隆客栈查察,他才吩咐准备这一桌酒菜。现在他已经有了几分酒意,所以外面的厮杀声在他听来,也觉得不怎样真实。其它人反而立即发觉不妥,一人道:“朱老大,外面好象有人在打架。”朱猛立即拍案子大骂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拿进来让我教训他一顿!”话还未完,“轰隆”一声,大门片片碎裂,管中流当门而立。朱猛的酒意当场被惊散,脱口道:“是谁?”“哦嵋管中流!”管中流声到人到剑到,匹练似的剑光夺人眼神。朱猛大惊,长身一翻,“唰唰”两声,眼角已瞥见了两个手下血溅在管中流剑下。“拿刀”朱猛大吼,他平日本来刀不离身,但做舵主,没有个人替自己拿刀,总觉得不够派头。替他拿刀的那个大汉的酒量却不太好,现在已经醉得斜卧在一旁的椅上,虽然还不致不省人事,反应已没有那么灵敏。一会他才应道:“刀来了。”捧着大朴刀走向朱猛。朱猛急不可待,伸手急去拿刀,他的手还未伸到,那个大汉已溅血倒下。朴刀亦呛啷坠地。朱猛掠身急去抢,剑光已入目,急闪,“噗”的一声,额上一撮乱发已被削去。管中流长剑毫不留情,追杀上前去。朱猛已吓出一身冷汗,酒意全消,左闪右避只顾去抢兵器。他终于从兵器架上抢到了一把关王刀,只可惜,就在他刀在手的剎那间,管中流的剑已刺了他的眉心。无敌门的人,看见朱猛也被刺倒,那还不大乱,四下逃命!七宝、六安已等在门外,虽然年纪轻,剑法也颇为辛辣,先后砍倒不少人。管中流剑下更不留情,就像是斩瓜切菜似的,那袭雪白的披风已经被溅上无数点鲜血。鲜血如春花盛放,而无敌门的人,却触目惊心!冒着热气的沸水,宽大的木桶,管中流浸身木桶中,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服。溅满了血花的那裳披风,悬在他对面的墙壁上。管中流的目光突然凝结,吁了一口气,道:“好美的血!”琴剑二童侍候在一旁,却看不出血美在哪里。“没有什么事,比杀人更痛快的了。”管中流的语声简直就像在呻吟。七宝、六安相顾一眼,没有作声。管中流随即放声大笑起来。赵老板却就笑不出来了,后院死了那么多无敌门的弟子,他实在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他慌得要命,所以第二天,店小二去找他的时候,是在床底下将他找出来的。店小二语不成句,他不耐烦,跟着那个店小二来到后院,看究竟之后,又昏了过去。哦嵋双秀的坟墓之前,多了好一些香烛,还有数个人头。鲜血淋淋的人头。独孤凤、公孙弘这时候并骑奔在镇东十里外的一条小道上。风吹舞着披风,阳光轻柔,独孤凤已完全忘记了昨夜的事情,粉脸含笑,策马如飞。公孙弘看见独孤凤这样,心情就更开朗。长空万里,白云如飞絮。叮当铃声忽起,一只白鸽掠空飞过,公孙弘应声抬头望了一眼,脱口道:“是我们的信鸽。”话还未完,叮当铃声又起,又一只白鹄从后面飞来。公孙弘一皱眉,突然取出一个铜哨子,吹了几下。那只白鹄立时转向他们飞投下来,公孙弘一面接在手中,一面道:“一定发生了事情。”他随即从鸽腿缚着的铜管抽出了一张字条,摊开来一看,面色就大变。独孤凤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公孙弘道:“十三舵被挑,我们所有弟子无一幸免!”“什么?”独孤凤亦自变色。“我们快赶回去一看究竟!”公孙弘急勒转马头。尘土一阵飞扬,双骑原路奔回。“是哪一个做的!”公孙弘间这句话的时候,与独孤凤已置身兴隆客栈内。公孙弘一把当胸揪着个赵老板,大声喝问。赵老板牙关打战,好容易才道出几个字:“他叫做管中流。”“管中流?”公孙弘接着问道:“是什么样子?”“很年轻,穿著一身白衣服,带着两个童子,叫什么……什么七宝、六……”“是不是七宝、六安?”“是……”“这个人是不是有洁癖,吃东西也要换上自己携来的一套碗筷。”“是……”赵老板看来已随时都会昏过去。“原来又是他!”独孤凤咬牙切齿!“现在他去了哪儿?”公孙弘又问。“据说是往枫林渡去了。”“枫林渡乃是去武当的必经之地,难道这个人竟然是武当派的人?”独孤凤道:“即使不是,也必是上武当山去的。”公孙弘沉吟道:“师父不是吩咐了寒江钓叟在附近监视武当派的动态了吗?”“是这样吩咐的。”“我们立即飞鸽传书,叫寒江钓叟在中途拦住!”“好!”独孤凤立即往外奔,公孙弘追前一步,突然又回头,盯着赵老板道:“老板,我们现在只管听你的,若是有半句虚言……”“要你像那个茶壶一样!”独孤凤在门外应声回头,手一挥,“哧”的一把柳叶飞刀飞向赵老板身旁桌上放着的那个茶壶。寒光一闪,茶壶一分为二,飞刀去势不绝,夺地插在**。赵老板一惊,又昏迷过去。江流滔滔。已近黄昏,未到黄昏。一个戴着竹笠的老渔翁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上,垂竿独钓。竿是墨绿色,钓鱼竿比一般的粗上很多,在斜阳下闪动着白芒。筐中无鱼,老渔翁面目在竹笠阴影中,看不清是否已感到失望,他的一双手却仍非常稳定。一叶轻舟顺流而来,管中流独立在舟首,好象在欣赏着两岸风光。七宝、六安坐在中间,对于坐船似乎还不怎样习惯,后面是一个渔家,一支长竿催舟前行。舟荡过,老渔翁双手陡动,竿扬处,鱼钩拽着丝线从水中飞出,“飕”的一声,钩在舟尾木板上!那叶轻舟的来势,立时停顿,老渔翁双臂接竿,竿弓起,那叶经舟竟硬硬被他拖近岸来。他钓的其实并不是鱼,是人。操舟的渔夫大惊,七宝、六安看见管中流若无其事,也只是回头看着老渔翁。舟已经靠近岸边,管中流身形终于拔起,凌空猛一翻,落在老渔翁身边。他神态自然,竟然还带着一丝微笑。七宝、六安相继上岸,掠到管中流身旁,管中流的笑容更盛。老渔翁并没有偷袭他们,一收鱼钩,缓缓地转过半身。管中流这才道:“有劳你老人家。”老渔翁“哦”的一声,道:“你知道老夫是哪一个。”“以鱼钩钓竿为兵器,除了湘江渔隐,还有谁?”“湘江渔隐算是什么东西?”老渔翁语声不悦至极,道:“用鱼钩钓竿做兵器的,谁说只得他一人?”“本来还有一位寒江钓叟。”管中流冷笑道:“但是以他老人家的身份,又怎会呆坐在岸边等我?”“好小子,好利的嘴巴!”老渔夫霍地取下大竹笠,露出苍苍白须、白发,一张刀刻一样,满布皱纹的脸,道:“我就是寒江钓叟!”“真的是你老人家?”管中流佯作惊讶道:“恕晚辈失礼,不知道你老人家有何指教?”“管中流!”钓叟暴喝道:“你挑我无敌门十三舵,杀我无敌门的弟子,老夫现在就要与你算清楚这笔账!”“老人家是无敌门的人?”“不错──唯天为大,如日方中!”“敢问老人家,在无敌门中,身居何职?”“护法!”“这晚辈就不明白了。”管中流冷冷一笑道:“老前辈享誉江湖数十年,以老前辈的声名地位,又怎会屈居人下,沦落为护法?”“少废话!”钓叟一沉脸。“杀无敌门弟子,有你老人家出面,不知道杀了你老人家,独孤无敌会不会找我算账?”“好大的口气,怪不得无敌门的弟子,你也敢杀!”“护法一样敢!”钓叟怒极反笑道:“好,今日我老人家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一扬钓竿。管中流手随一伸,道:“剑!”七宝剑立即递上。钓叟身形一展,呼道:“这边来!”一掠三丈,落在岸边一块空地之上。管中流剑出鞘,紧接着掠向前,左手一提剑诀,道:“请!”钓叟喝叱一声,鱼钩立即飞过去,“飕飕飕”三声,连钩管中流三处要害。这是外门兵器中的外门兵器,敢用这种兵器的人,内外功夫当然都登峰造极。管中流也知道这个人二十年前便已经独据一方,武功高强,不敢大意。他身形轻捷,剑势却激烈,“叮叮”声中,接钓叟三钩,回攻了一剑。剑未到,鱼钩已从他额后钩至,钓竿接着一挑,插向管中流胸膛。管中流偏身让颈后一钩,剑一斜,“叮”地封开来竿。钓叟身形转一转,鱼丝飕一转,缠向管中流脖子,竿随又连戳管中流十七处穴道。管中流闪来竿,让鱼丝,哧啦一声,披风已经被鱼钩钩破!他毫不动容,脚步飞快移动,哧哧声响中,身外披风又被钩破了数处。钓叟大笑道:“今天我老人家非将你撕成肉片不可!”笑声中,钩、竿、丝一起发动!管中流亦动,身形在竿影中飞舞,连接一百二十七招,左掌一挥,已将披风卸下,迎向来钩。“猎”的一声,披风被钩飞半空,管中流人剑如飞虹,乘机飞取钓叟!钓叟一抖抖不开披风,竹竿急插管中流咽喉!管中流一剑封住,“叮”的一声,剑竟然削之不断,他也听说过钓叟所用钓竿乃北海阴沉竹,坚硬如铁,剑一削,与身形同时翻动,毒蛇一样缠着竿削前。钓叟急退,管中流紧追,轻功竟不在钓叟之下。一退再退,仍然摆脱不了管中流削向手腕的剑,钓叟终于变了面色。他猛地怪叫一声,身形斜飞而出。管中流紧追不舍,钓叟一退数丈,已到了江边,身形不停,没入水中。“噗”的一声,钓叟在水中一没无踪。管中流冷笑一声,人与剑停下。也不过片刻,江中“通”的一声,钓叟飞鱼一样从水中飞出来。一个起落,钓竿往水面一插,钓叟身形又起,接连又三个起落,终于掠上了对岸。管中流破声大笑道:“江湖上徒负虚名的人未免太多,无敌门护法如此,希望武当派的弟子不要令我太失望。”他竟然真的是要去武当派,但又到底为了什么?难道他就是要挑战武当派的弟子吗?夕阳仍未下,武当山上六绝石室中,白石、金石、玉石、谢平、姚峰、傅玉书仍然在苦练。他们每人独据一石室,六座石室绕成一个半弧形,石室的出口都向着青松。青松在石室外的一个石室中,盘膝坐在一个木制的大八卦上。那个大八卦可以团团移动,青松只须手往旁一按,便可以转过第二个方向。他盘膝坐在那里,间中方张开眼睛一望,然后就转一个方向,从他的神态看来,对于这六个弟子的进展,甚为满意。六个弟子都赤着上身,汗流浃背,但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白石、谢平、金石、玉石、姚峰一片忠心,势与武当共存亡,傅玉书身负血海深仇。喝叱声不绝,远传出石室之外。云飞扬从石室外走过,听到喝叱声,脚步已放缓。他听着不由自主蹑足走上前去。两个武当弟子守在石室门外。云飞扬一眼瞥见,已有分寸,转走向那两个武当弟子,未等他走近,一个武当弟子已喝止道:“站着!”另一个接着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送茶水给练功的六位师兄。”这倒是实话,他继续道:“两位师兄守在这里这么久,相信也很累很渴了。”一个武当弟子道:“所以最好就别忘记我们的一份。”“这当然──”云飞扬放下手捧木盘,那上面放着几只杯子,一壶茶。他取过两只杯子,交到那两个武当弟子手上,再替他们各斟了一杯茶。茶色苍翠,芬芳扑鼻。两个武当弟子一看已知道是好茶,再一跃,更就心旷神怡。“好茶。”一个脱口赞道。“这是雨前龙井,师父平日拿来奉客用的。”云飞扬接将着木盘捧起来。“怪不得这么好喝。”两个武当弟子呷了一口,不由都各自吁了一口气。“雨前龙井不愧是雨前龙井,生津解渴,与一般的确大有分别。”云飞扬立即把握机会道:“两位师兄只管慢慢品尝一下,我这就送茶进去。”“好──”那两个弟子只顾喝茶,赞不绝口,云飞扬手捧木盘,当中走过,他们都没有理会。云飞扬心头大喜,方待推门走进去,其中一个弟子已然想起来,“霍”地回头,喝一声:“站在那里。”云飞扬一呆,那弟子探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道:“要进去偷看?没这么容易。另一个弟子亦走了过来,道:“一杯雨前龙井就想收买我们?”“看你这个人表面老实,骨子里原来也狡猾得很,可惜你遇上我们。”“别费心思了,茶我们替你打点,快回去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接下云飞扬手捧的木盘,抓住衣领的那个手一挥,云飞扬立时飞了出去。河水清澈,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云飞扬非常之感慨。他实在不明白,青松对自己的成见怎么会这样深。晚风吹来远山森叶的清香,清澈的河水中清楚看见,一条大鲤鱼正向这边游来。云飞扬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四顾无人“飕”地一探手,就将那条鱼一把抓住。“婉儿,我抓到了一条大鲤鱼!”他脱口大呼,拔步奔出去。伦婉儿并不在那附近,当然听不到云飞扬的叫声,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云飞扬对她的感情。夜色渐浓。小院中寂静无人,云飞扬双手捧着一个小瓦罐,悄然穿过月洞门,走到伦婉儿的房间门前。他放轻脚步,在房门左右徘徊了好一会,腾出一手要拍门,还未拍着,却又缩回放下。看他的样子,非常之懊悔,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终于还是没有拍下去。又呆了一会,他才有了主意,俯身将瓦罐放在门前,吁了一口气,倒退了两步,转身便要离开。一转身,他就看见了一个人,当场就目瞪口呆。那个人正就是伦婉儿,站在他身后不远的花树丛中,云飞扬竟然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来的。她奇怪地望着云飞扬道:“你放这个瓦罐在我门外干什么?”云飞扬双颊发热,讷讷道:“听……听说你有些不舒服,不想吃饭,所以我煮了一些粥给你……”“你真关心我。”云飞扬心头大乐,道:“婉儿姑娘,你就乘热吃……”伦婉儿含笑点头道:“给我拿进去,好不好?”接着上前将门推开。云飞扬当然说“好”,捧起小瓦罐走了进去,放在桌上。伦婉儿实时问道:“是了,方才你怎么鬼鬼祟祟,想拍门又不拍门呢?”云飞扬一某,红着脸,道:“我……我是没有面目再见你……”“哦?”“早些时,我对你说,主持要收我做徒弟,结果没……没有,我想你一定又认为我说谎。”“小飞,你是怎样的人,我是明白的,若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伦婉儿反而安慰他。云飞扬听着心情顿开。伦婉儿接着将瓦罐盖揭开来,道:“这么多,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你也吃一点好不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