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倒出来,这一次倒没什么特异的地方,三枚正面朝上,两枚反面朝上,一枚被压在另一枚下面,看不见正反,我有些着急地看着地上这几枚铜钱,却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把询问的目光转向那术士。术士则盯着地上的铜钱沉吟片刻,叹息道:“怎么凡是跟你身份有关的卦像总让人看不透,正如这枚被遮住的铜钱一样。”“拿开上面那枚不就可以看到了?”我不解。术士连连摇头:“人力一动便乱了先天的定数,这一卦便作不得准了,我就此给你试解吧。从卦像上看,你说的那串数字跟你身份有莫大关系,该是代表你真实身份的一个代号,但这一爻被上面那一爻遮住,也就是说你的身份目前为止还无人能看透。”“代号?”我皱起眉头,面露调侃问,“不是银行帐号?”“什么银帐号?”术士疑惑不解地望着我,呆呆地不知所以。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似要将他看穿,直盯得他浑身发毛,心虚地躲开我的目光强笑道,“军爷,小人早说过你这卦像奇特,若算得不准请您老不要怪罪。”“你是系统维护员吧?”我嘴角泛起一丝揶揄的笑意,“是谁让你来的,要给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什么?”术士浑身一颤,那眼中的慌乱似乎在证实我的猜测,他却尤在拼命掩饰,急忙分辨着,“军爷,小人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把你要告诉我的全说出来,别让我费劲去猜。”“没没什么要告诉你。”那术士眼光惶乱起来,说着转身就走,我伸手一抓,不想他身手十分机敏,简直像泥鳅一样溜滑,我这一把却没有抓住。他转眼便扎入人丛,身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中,我赶忙望他擎着的卦幡追去,但天桥上人来人往,我没法全力追踪,而此时天色已十分朦胧,那卦幡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甘心就此放弃,一路穷追不舍,可惜在浓重的暮色中,我很快就失去了它的踪影。转过一个街角,眼前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口,前方早已没有那术士的影子,我正要放弃,却注意到对面那条街口十几个闲汉正围成个圈看着什么热闹。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忙过去分开几个闲汉,立刻看到众人围着的场地中央那面灰扑扑的卦幡,正好遮在一个人脸上,卦幡已为鲜血浸透,地上也流淌着温热的鲜血,像藤蔓一样四处蔓延。我俯身揭起卦幡,下面是方才算命术士那张蜡黄的脸,完全没有一丝血色,生命之火也在他眼中渐渐黯淡,他最后看清了我,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头一歪便睁目而去,我缓缓为他合上眼帘,把卦幡重新给他盖上。从闲汉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渐渐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方才那术士疯了一般从暗处冲出来,匆忙横穿长街,却被一队疾驰而过的车马撞到,那些车马没有停留便绝尘而去,从旗帜看,依稀是大金国皇帝完颜亮的族弟,赵王完颜雍的亲卫骑队。我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只见长街缈缈空无一人。我抬头凝目望向夜色笼罩的天空,隐约可见有零散几点星星在闪烁,我徒劳地想要看穿这压在所有人头顶上的厚重天幕,想要勘破这不测的天威。我知道术士的死完全不是意外,他让我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那个说法――――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我不能确定他究竟泄露了什么天机?是谁买通了他?想给我传递什么样的信息?当我回到会同馆时已是初更时分,一进门就被托尼迎住,只见他焦急地搓着手,涨红了脸兴奋地小声说,“你可回来了,我已得到黛丝丽的消息。”“这么快?准确吗?”“肯定准确!”托尼脸上既有兴奋又有焦急与担忧,“是宝燕公主传来的消息,今日散席后宝燕公主着人送来酒肉钱帛犒赏近卫军,同时也送来了这个。”说着托尼摊开手掌,只见他掌心是一副晶莹剔透的绿宝石耳环,我认得那是黛丝丽的耳环!“这么说黛丝丽已经被送入宫中?”我眉头皱得更深,宝燕公主一到中都就被送入皇宫,她只能接触到宫里的人,也就是说黛丝丽肯定也在宫中了。她如今落到完颜亮手里,要把她从皇宫救出来恐怕比登天还难。托尼脸上除了和我一样的担忧,更有一层惶乱和无助,正所谓关心则乱。“咱们先向野利将军辞行吧。”我终于下了决心,“反正迟早要脱离近卫军,咱们不能给他们惹麻烦,先和他们脱离关系后再想办法救黛丝丽出来。”托尼忙点头同意:“好!我们连夜就去。”夜还不算太深,野利莫仁也还未歇息,当我和托尼向他说明来意后,他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我想李仁孝事先对他该有所交代。“你们真的要走?现在就要走?”野利莫仁望着我们,眼中蕴含一种殷切之色,显然是希望我和托尼能留下来。“我们不能不走,”我叹了口气,“我们还有自己的职责。”野利莫仁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好吧,我让人安排一桌便席为你们送行。”“不了,”我赶忙摆手,“日间的酒意尚未全消。”“这是我代表皇上与你们送行!”野利莫仁垂着眼帘执着我的手,“你们不给我野利莫仁面子,总该给皇上面子吧?”我和托尼没法再推辞,只好抱拳道:“那就多谢皇上和将军!”酒宴很快便安排停当,除了野利莫仁将军,席间就只有几个侍卫作陪,在众人入席的时候,野利莫仁再次用恳切的目光望着我说:“你们有没有考虑过留下来?以你和托尼的身手才干,定能在我夏国出人头地,官至极品。”如果不知道这世界的秘密的话,我倒很有可能留下来,毕竟像李仁孝这样值得效忠的明君并不多,但现在别说官至极品,就算把夏国皇位让我坐我都不感兴趣。我淡淡笑道:“荣华富贵并不是所有人的追求,我和托尼都有各自的使命和职责,希望将军理解。”我说这话的时候不禁偷看了托尼一眼,想起我和他的使命完全针锋相对,他却还一点也不知情,我不知道我们将来会如何面对。野利莫仁见我去意已定,不禁一声长叹,亲自为我和托尼满上杯酒,举杯对我俩黯然道:“这是离开兴庆前皇上御赐的美酒,希望你们今夜能尽兴而去。”几个侍卫纷纷端起酒杯,齐齐向我和托尼敬酒,其言词之殷切态度之诚恳,让从不饮酒的托尼也豪爽地端起了酒杯,正要一饮而尽,却被我按住了手腕。我把玩着手中杯盏,盯着野利莫仁淡淡问:“除了这酒,不知将军还准备有什么手段?”野利莫仁一怔,轻叹道:“果然瞒不过你,皇上对你一点也没有高估。”几个侍卫慌忙退开,此起彼伏的拔刀声不绝于耳,只有野利莫仁神色如常,缓缓放下酒杯,疑惑地问:“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看出来?”我淡淡一笑道:“第一,李秉常大人没有出席这酒宴,如果要代表皇上为我们送行,该是官阶更高的他;第二,将军是耿直人,所以在说谎的时候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说着我端起酒杯,用指头蘸了点酒放入口中尝了尝,叹息道:“我现在发觉自己对药物有相当的**,一点点异味都逃不过我的鼻子和舌头,而完全无色无味的毒药这个世界上恐怕是没有的。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背信弃义,要杀我和托尼才甘心?”野利莫仁望向我的目光露出一丝敬佩,也叹息道:“如果方才我多少还有些不忍和犹豫的话,此刻我已完全体会到皇上的良苦用心,你们不仅是不可多得的勇士,你更是智计过人的罕见奇才。如果你们离开夏国为敌国所用,那将是夏国的灾难,更重要的是,你们若在中都闹出什么麻烦,即便你们脱离了近卫军,完颜亮仍会把这笔帐算到我夏国头上,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之东流。虽然我很欣赏你们的英勇和才干,对你们为夏国所做的一切由衷的感激,并把你们当成值得深交的朋友,但在国家利益面前,我个人的感情显得微不足道,我想皇上在给我下这道密旨时,大概也有这种感情吧。”是啊,国家利益,在如此沉重的担子下,我想如果自己若是处在李仁孝和野利莫仁的地位,大概也会像他们这样做,不然就不是一个好皇帝和一个称职的将军。想通这一点后我一点也不忌恨他们,我只是恨自己虽然能洞悉人心,能看穿无数阴谋和陷阱,却还是看不穿这种以利益为根本立场的政治。“喝了手中的毒酒吧,这样你们会少很多痛苦。”野利莫仁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遗憾,让我对他完全恨不起来。“我们不怕痛苦,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托尼手扶刀柄慢慢站起来,几个侍卫慌忙再退开几步,托尼的刀总让人感到害怕。“没有用的,托尼。”野利莫仁也站起来,环指四周说,“这间屋子已被几十名最好的弓箭手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我一摔杯,几十张劲弓便会从两面的窗口伸进来,向你二人齐射,在如此近的距离没有人能躲得开如此密集的利箭,除此之外,还有这几个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和外面埋伏的几十个近卫军精锐,你们武功再高,总不是神。”我也站起来,与托尼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拼死一搏的决心,虽然知道野利莫仁一点也没有夸张,但我和托尼都不甘心屈服,要为自己的命运抗争!见我们眼中那必死的神色,野利莫仁慢慢抬起了手,手中擎着的,便是决定我和托尼性命的酒杯。就在野利莫仁即将摔杯之际,屋外突然传来几声长长的惨呼,接着是兵刃相击的格斗声,以及近卫军兵卒们杂乱无章的吆喝声和怒骂声。“动手!”我趁此机会一声大吼,率先向大门外冲去,几个侍卫忙拦住去路,就在此时,野利莫仁摔落了酒杯,几个侍卫立刻闪开,把我和托尼暴露在箭下。但很意外,仅有几支零星的箭向我们射来,准头劲道也都差了许多,我倒地一滚躲开了第一波攻击,趁几个侍卫错愕那一瞬,立刻冲出大门,托尼也跟着我冲了出去。来到大门外,只间外面有几个弓箭手已倒地不起,剩下的全成了惊弓之鸟,被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衣蒙面人逼得手忙脚乱,纷纷扔掉弓箭抽刀招架,哪里还顾得上我和托尼?埋伏在外的近卫军精锐也扑了出来,加入围攻黑衣人的战团,但黑衣人刀法异常阴狠毒辣,却又凌厉高效,对付彪悍的近卫军精锐往往也是一刀毙命。我一见那黑衣人的身手和刀法,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暖暖的感觉,忙招呼托尼:“咱们冲出去!”近卫军围上来,但对我和托尼的敬畏使他们不敢过分紧逼,再加我们一路上建立起来的酒肉之交和患难之情,使他们都少了一分拼命的悍勇,多了点应付的无奈,我和托尼也不忍对这些熟悉的战友痛下杀手,失了锐气也难以摆脱他们的纠缠,大家一时竟成僵局。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三条大汉悍勇杀入,其进退的默契如同一人,一见他们彪猛的身形,我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三人刀法凌厉凶悍,如锥子般插进重重包围,近卫军终于让开了一条血路。野利莫仁一声大吼,手提鬼头锯齿刀拦住去路,我和托尼的刀一左一右劈向野利莫仁,野利莫仁手忙脚乱地拼命招架,可惜马背上冲锋陷阵他或许是位万夫莫当的勇将,这近身搏斗却非他所长,在我和托尼的双刀围攻下,鬼头锯齿刀渐渐乱了方寸,但他依然悍勇地堵在大门口,寸步不让。“着!”激斗中托尼一声轻喝,弯刀扫中野利莫仁大腿,他终于一个踉跄后退数步,无力地屈腿半跪于地,腿上已是鲜血淋漓。“看在你赠我宝刀的份上,这一刀我未尽全力!”托尼说着一摆手中野利莫仁所赠宝刀,逼退两个冲上来的侍卫,然后丢下受伤的野利莫仁,奋力向门外冲去。主将受伤,近卫军和众侍卫顿时失了锐气,纷纷向两旁闪开。前有耶律兄弟三人和那黑衣蒙面人开路,后有我和托尼断后,一行人终于从会同馆冲杀出来,一来到大门外,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更利于我们逃命,而近卫军和侍卫们对附近地形并不比我们熟悉,也不敢在大金国的都城大张旗鼓地追杀我们,以免引起金国禁卫军的误会,这总算给了我们逃命的机会。众人乘着夜色掩护,终于摆脱了近卫军的追击。一行人最后在一处寂静的小巷中停下来,久别重逢后的欣喜和兴奋,使我顾不得理会别人的目光,一把把那黑衣蒙面人揽入怀中,连连追问:“你怎么会来中都?又怎么会这么巧来救我?”黑衣人任我拥抱片刻后,开始在我怀中挣扎,但不知是激战后的疲惫还是生理上的弱点,她的挣扎并不激烈,我正沉浸在莫名的喜悦和征服的快感中,陡感脚趾吃了重重一击,顿时钻心剧痛,却是被她用靴跟狠狠踏了一脚,痛得我不得不放开了她的纤腰,嘴里“咝咝”抽着凉气,却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别以为可以轻易占我便宜!”她在我耳边恶狠狠地道,但言语中的嗔意并不浓烈。这当儿耶律兄弟用怪异目光望着我们,脸上表情有些不尴不尬,托尼眼中则闪着疑惑,我知道他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黑衣蒙面人虽然有黑巾蒙面,但额边一缕金发在月色下十分显眼。我忙把黑衣人拉过来挡在身后,对托尼强笑道:“这是我一个朋友,你们大概也没兴趣认识,待我先和她叙叙旧,明天咱们再在天桥的四通茶馆汇合。”说着我拉起黑衣人就要走,托尼却闪身拦住我们去路,盯着黑衣人冷冷地说:“站住,我想看看她的真面目。”“这是何必呢?”我强笑着挡在黑衣人身前,有些手足无措。托尼脸色凝重,眼光从我肩头越过,聚在我身后的黑衣人身上,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黑衣人已从我身后闪了出来,优雅地抬手揭去了脸上蒙着的面罩。“果然是你!”托尼眼光蓦地一寒,一点锐光如针尖般刺了出来,猛然逼近一步,一字字地道,“大漠悍匪‘一阵风’!”面罩下,正是绮丹韵那张完美无缺、冷艳逼人的脸。“托尼,她不是‘一阵风’,”我赶紧解释说,“她叫绮丹韵。”“那又如何?你可以忘掉你那些伙伴的惨死,我却忘不掉我的十二个兄弟,他们有一半都是折在‘一阵风’手里,还有桑巴老爷和他那些枉死的伙计。”说着托尼“呛”地一声拔出腰刀,逼视着绮丹韵道,“拔你的刀。”绮丹韵手扶刀柄,凛然不惧地迎着托尼利刃般的目光,场中一时杀气弥漫。我见状赶紧拦在二人中间。若论心计智谋,托尼远不是绮丹韵对手,但这样明刀明枪地厮杀,绮丹韵却根本没有半点机会,他二人无论谁受到伤害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想起他们不共戴天的原因,我只感到十分滑稽,差一点就忍不住要告诉托尼,桑巴老爷现在正坐着劳斯?莱斯享受着他的奢华生活,还谋划着夺取《易经》,那些死掉的飞鹰武士和伙计此时不是在海边晒着太阳,便是作为婴儿正从这个世界重新诞生,我们难道还要为他们的“血债”拼命?当然我什么也不敢说,那个横死的算命术士就是榜样,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我的冒险,更不想轻易放弃我那十亿巨款。“托尼,她刚救了我们一命。”我只好用这提醒托尼,以他的为人该不会就翻脸无情。果然,托尼痛苦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收起刀,恨恨地盯着绮丹韵,咬牙切齿地说:“这一次你救了我们一命,我暂时不为难你,下一次见面,咱们之间就只有一人能活下来!”我赶紧拉起绮丹韵就走,边走边回头叮嘱:“明天正午咱们在天桥四通茶馆汇合。”直走出这条小巷,再看不到托尼和耶律兄弟身影后,我才暗自松了口气,笑问绮丹韵:“看来你已经忘不掉我了,不然也不会冒险来救,你怎么会来中都?又在我最危急的关头如此巧地出现?”“继续臭美吧,你!”绮丹韵白了我一眼,“我不过是在天桥碰巧看见了你,一时好奇跟了来,碰巧顺手牵羊反手救猪救你一回,至于我为何来中都,我想你应该清楚。”“为黛丝丽?”我脸色沉下来,这才想起绮丹韵其实是我的对手和敌人,是阻止我夺取《易经》的最危险敌人。“你不也是?”绮丹韵斜了我一眼,“不过现在她身陷皇宫,你大概也无能为力吧?”“你呢?”我笑道,“是不是想过闯进皇宫杀人?”“你传奇小说看多了吧?”绮丹韵没好气地撇撇嘴,“你以为皇宫就像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只需守在宫外便成,没必要那么费劲。”见她调侃中仍不失坚毅,我知道要劝她放弃自己的职责那是根本不可能,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天桥上你见过我?为何我却没有看到你?你如此高挑的身材和如此白皙的面容,在东方人中该十分显眼,我怎么可能不注意到你?”绮丹韵得意地笑起来:“正因为我面容奇特,所以不得不化妆,在这色目人不少的中都也还罢了,若在其它小城或乡下,你们东方人不把我当怪物围观才怪。”“化妆?”我想不起天桥上有谁是绮丹韵所扮,更想不通一个细节,忍不住追问,“虽然头发可以染黑或者戴头套,皮肤也可以染黄,但眼睛呢?你如何改变眼睛的颜色?”“不需要改变,只需用两片鱼鳞戴在眼睛上,便可以装成两眼混沌的瞎子,而鱼鳞中央预先钻有小孔,不会影响视力。”“啊!我想起来了!难怪有一个要饭的驼背瞎子一直紧跟着我,我一连打发了他几回碎银他都不肯走开,原来那就是你?”“你现在才知道?我的易容术巧夺天工吧?”我和她说笑着穿过小半个中都城,她终于在一条僻静小巷中停下来,我见面前是一个颇为幽静的小院,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别院。很难想象一个瞎眼乞丐有资格住这样的地方,便疑惑地问道:“你住这里?”她点点头,却又示意我噤声,然后从院墙外像贼一样小心翼翼地翻了进去,我见状满腹狐疑,也跟着她翻过院墙,里面是一个小小花园,假山怪石林立,颇有些曲径通幽的味道。落足院中,她没有多作停留便径直往里而去,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我跟着她穿过花园,最后翻窗进入一间厢房,看厢房内的陈设,该是一间洁净的卧房。来到这里,她终于浑身松懈地倒在一张逍遥椅上,长长舒了口气。看她那慵懒的模样,想必这就是她的住处了,但我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件女儿家用的东西,这又使我对自己的判断怀疑起来。“你怎么会回到这里?还追着黛丝丽而来?”她示意我自己动手倒茶的同时,貌似随意地问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实交代!”我狡黠一笑,提起桌上茶壶为自己倒上杯凉茶,顾左右而言它:“你叔叔还好吧?上次他老人家”我下面还没说出来,绮丹韵已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我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禁忌,忙住了口。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来到门外,门外响起一个女子怯怯的声音:“西门先生,赵王府已经第三次派人来请了,先生去还是不去?好歹回个话,不然小婢不好交代。”我一惊,正想找地方先躲起来,却见绮丹韵示意我噤声,然后把一个小东西含入口中,突然发话说:“让他等着,我说过在我休息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搅,难道你忘了?”小婢“哦”了一声,悄然而退。我吃惊地盯着绮丹韵,不仅是因为她嘴里发出的那种男女莫辨的声音,更因为她随意冷落赵王府使者的言行,要知道赵王完颜雍乃完颜亮堂弟,深得完颜亮器重,在朝中素有贤德之名。虽然他行事一向低调,但我还在兴庆府时,就从西夏达官贵人口中听说过,他是大金国屈指可数的实权人物,就连西夏皇帝李仁孝也轻易巴结不上,而绮丹韵对他却浑不在意。我不禁对她现在的身份生出莫大好奇,不知道方才那小婢口中的“西门先生”是何许人物也?“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等我,”她说着颇不情愿地站起来,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者换身衣服和我一起出去,当是我的随从或跟班好了。”我忙点头同意:“好!这儿我完全不熟,万一被人撞见还不知该如何解释,暂时我又没别的地方可去,还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好。”我貌似无奈,其实还有两个理由没有说出来,一是这么晚了,我不知赵王府找她会有何事,心中难免奇怪,正想跟去看看;二是我突然发觉,虽然她对我来说是个危险人物,但正像许多人都喜欢冒险一样,我也开始喜欢和这个“危险”在一起,尤其在久别重逢之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那好!你先转过身去,我要换套衣服。”她向我示意道,我依言背过身,身后立刻传来悉悉索索的更衣身,让人浮想联翩。不一会儿就听她用那种不男不女的沙哑声音对我说,“这里有几种不同的服饰,你也挑一件换上吧。”我慢慢转回头,顿时惊得瞠目结舌。只见身后是一个年逾四旬的瘦削儒生,模样打扮普通得就像那种经年不第的穷酸秀才,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两个眼瞳白朦朦一片,使那平常不过的面容生出一种诡异之色,原来竟是一个瞽目儒生。“小生西门庸,以后还要白先生多多指教才是。”他对我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我这才从莫名惊诧中回过神来,不禁往他身后看了看,就好像要看看方才的绮丹韵是不是躲到他身后去了。“别看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他莞尔一笑,嘴角像三月豆荚一样调皮地一翘,让我依稀发现了绮丹韵的神韵,只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穷酸腐儒的脸上,颇有些不伦不类,我不禁走近两步,想仔细看看她肌肤的细微处,她却用手中的竹竿挡住我说,“别过来,再高明的易容都会有破绽,我可不想让你发现,快挑身衣服跟我出门,要不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她说着用竹竿敲了敲身旁的衣柜,我只好放弃对她的研究,一旁衣柜门开着,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服饰,我随意挑了套双排扣的黑色英雄服换上,衣衫有些短小,不过勉强能穿上,对镜一照,发现这一打扮就像个跑江湖卖艺的武人,或给土财主看家护院的打手。“嗯,不错!”她赞许地点点头,“这一打扮,就说是到我这儿来混饭吃的武师倒也说得过去,走吧,我们已耽误得太久。”我跟在她身后,一路穿廊过堂出门而去,毫不理会几个瞠目结舌的丫鬟和门房,门外早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相候,扶绮丹韵登上车,我骑马尾随在车后,心中不禁奇怪:这西门庸是何许人也?竟得赵王如此礼遇?从西门庸的住处出发,到赵王府没用多少时候,马车一到府门外,立刻有赵王府兵丁把车从侧门引了进去,到院中停稳,又有家人如飞安放好绣墩,侍侯瞽目的西门先生下车。“西门先生总算来了!”二门外,一个相貌俊雅、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那男子看模样大概只有三十出头,身材欣长,眉目清秀,眼中隐有一种天生的睿智,却又不露半点锋芒,大智若愚大概就是这模样吧。他虽身着寻常便服,但其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和不俗气度。我立刻猜到这儒雅倜傥的男子便是此间的主人,赵王完颜雍了。马车尚未停稳,只见他已疾步迎上来,却又因看到我而突然停步,满是狐疑地盯着我问道:“你是”西门庸适时跨前两步,用探路的竹竿点着我说,“王爷,这是我刚雇的一名武师,虽然手脚笨点,却也还听话,让王爷见笑。白师父,还不快拜见王爷!”最后这句却是在对我下令,我正要大礼拜倒,完颜雍已挥手阻止,似不愿理会我这个无足轻重的下人,转身扶住西门庸说:“先生快跟我来,本王有要事向先生请教!”西门庸在完颜雍搀扶下进了二门,我百无聊赖地等在二门外,心中很是奇怪,这西门庸不过一潦倒腐儒,和堂堂大金国赵王有何要事相谈?直到月上中天完颜雍才把西门庸送了出来,只见他脸上一扫方才的焦虑不安,露出胸有成竹的模样,从容不迫地与西门庸告别,甚至还对我点头微笑招呼。我一肚子疑问,好不容易憋到回住处与她单独相对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完颜雍?好像跟他还交情菲浅呢。”“岂止是认识,就连这处别院和那些丫鬟仆妇,也是他送我的呢。其实这就是我以前提到过的‘特权’。”她指了指自己脑袋,狡黠一笑,“以我超常的智识,即便比起当年的诸葛孔明也毫不逊色,就是做一国相辅也绰绰有余,何况一小小谋士。”说到这她指了指上面,叹道:“可惜就是做一谋士,我也只能躲在暗处,要时时防着被它察觉。”泄露天机者不得好死!我突然想到了那个横死的算命术士,那该是她的同事吧?可他又泄露了什么天机呢?“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认识赵王完颜雍,要知道他可不是普通人能接近的,更不是一个瞎眼的穷酸书生可以巴结上的。”我悻悻地问道。“其实这也是巧合,”她笑道,“不久前我听说黛丝丽被送西夏楚王送到金国大都,我便易容追到这儿,在郊外刚好碰上赵王完颜雍狩猎,不巧被他的坐骑撞到,没想到他竟亲自下马相扶,并带我回赵王府就医,为人之宽厚仁慈在王公贵族中确属罕见。这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看他正为朝中权利争斗和完颜亮的嫉贤妒能烦恼,便忍不住指点了他几次,没想到就被他惊为天人,不仅送我这处别院,还时时向我请教政务国事。这不,今晚他就因完颜亮一意孤行,不听朝中大臣劝阻,意欲出兵南宋而发愁。”从她的口中证实了黛丝丽确实被送到中都,但我心中却并无半分欣喜,只话里有话地问道:“怎么就那么巧呢?昨晚也有个算命术士被赵王完颜雍的车马撞死,他的车队却连停都没停,他的宽厚仁慈难道就只针对你吗?”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出来,以绮丹韵的身手居然会被别人的马撞伤,除非有人是故意,否则就是天大的谎言。绮丹韵从我眼神中明白了她的谎言已被我一眼看穿,不禁老羞成怒地抢白道:“是啊是啊,是我故意,为了完成使命,我要在这陌生的中都,找到一座有权有势的靠山,不可以吗?”“可以,当然可以,”我悻悻地道,“你可真有眼光,完颜雍在大金国不仅大权在握,更以学识渊博、相貌儒雅而闻名朝野,他还真是一座完美无缺的靠山。”“你今儿说话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绮丹韵奇怪地瞪了我一眼,“我找什么样的靠山,跟谁交往是我自己的事,你好像没权过问吧?”我一窒,顿时无话可说,只得悻悻地告退出来,在对面的客房中胡乱将就一夜,天一亮就不告而别,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转悠半晌。心中对自己如此**小器也感到有些奇怪,我为何会如此紧张绮丹韵?看到她和完颜雍走得如此近,心中就有些不好受,尤其完颜雍还如此儒雅英俊。其实她在完颜雍眼中不过是个瞎眼的谋士罢了,我瞎担心什么?难道是有些喜欢她了?真是笑话,我会喜欢那个母老虎?我使劲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十分好笑。看看天色,快到正午时分了,想起和托尼以及耶律兄弟的约定,我慢慢往天桥而去,此刻天桥上已经人来人往,一旁的四通茶馆更是人声鼎沸,我远远就看见托尼和耶律兄弟四人,他们早已等在那里,原本一身显眼的西夏服饰也换成了寻常的汉人衣衫,在贩夫走卒聚集的四通茶馆内一点也不显眼,只是托尼那模样,随便怎么打扮都让人一眼认出,那是来自西域的异族人。我负着手慢慢走近四通茶馆,尚未接近他们,我心中就渐渐生出一丝不安,这感觉就像是在野外生存的野兽对陷阱本能的感应。不安来自四周几个貌似平常的汉子,我从他们渊停岳立的身姿中察觉到,他们都是经过长期格斗训练的技击高手,这样的高手平日里连遇到一个都不容易,现在却突然出现了十多个,不能不让人警惕。我发觉异状想要后退时,却已经太迟了,托尼已迎了上来,我只来得及向耶律兄弟打了个旁人不易察觉的警告手势。十几个大汉悄悄围上来,在我和托尼周围形成包围之势,逃走已来不及,只有放手一搏,幸好耶律兄弟不是他们注意的重点,应该有机会逃脱,耶律兄弟也对我的暗示有所回应,我稍稍感到一点宽慰。“白将军,托尼将军,在下已恭候多时了。”一个头戴范阳斗笠的汉子慢慢抬起头,露出斗笠下那张紫膛色的脸。我这才看清他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依稀记起他是我曾经在完颜亮的酒宴上见过,完颜亮身旁的侍卫首领,叫什么名字却不记得了。“大人有何贵干?”我从容问道,眼光却瞟向四周,寻思着脱身之计。他脸上的神情已暴露他完全不怀好意,我不想等到最后才翻脸,不过四周的的高手不在少数,更有人隐隐用弩弓对准了我和托尼,我不得不放弃了硬闯的打算,跟他假意客气地寒暄起来。“白将军,”他平静地说道,“昨夜我们接到西夏野利莫仁将军和李秉常大人的照会,说你二人昨夜不仅反出了近卫军,还伤了不少人。西夏使臣已要求皇上下令通缉捉拿你们,不过皇上无心管你们和夏人之间的闲事,只想见见你们二位勇士。”我暗暗佩服野利莫仁反应的迅速,这照会立刻把我们和近卫军划清了界线,就算现在我们闯出天大的祸事,都跟西夏再没什么关系。想到这,我故作轻松地嘻嘻一笑,问道:“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没有!”他神情木然,紫膛色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我若不能请到二位,便要提头回去,这是皇上给我的口谕。”“是吗?”我笑着调侃道,“要请动我们,你总要留下点令人信服的东西吧!”说着我左手突然扣向他的咽喉,右脚悄然撩向他的下阴,右拳蓄势待发,只待手脚虚招骗他全力招架后,后拳再暴然击出,相信猝不及防之下,很难有人能躲得过这一拳,只要能一招把他击倒擒下,我就可以以他为人质与周围那些金国侍卫们周旋了。砰!两拳相击的声音异常沉闷,我不禁后退一步,偷袭的一拳居然没能得手,他在最后关头与我对了一拳,虽然被我击得连退数步,却仍有抵抗之力。――――呛!托尼弯刀出鞘,闪电般的刀光飞向那侍卫首领的颈项,看来他也明白了我的心思,要抢在周围侍卫们动手之前把对方拿下。那侍卫首领在托尼猝然而发的刀光下就地一滚,虽然躲得狼狈,却还是躲过了托尼闪电一击,身手之好完全出乎人预料。狼狈逃出数丈开外,他这才一声大喝:“别动!”随着他的手势,周围蓦地现出十余只黑漆漆的弩弓,弩弓握在十几个大汉手里,从那纹丝不动定定指着我们的箭蔟就知道,这些都是女真族训练有素的箭手,在这个距离几乎是箭无虚发,我不得不停下来,托尼僵在那里,不敢妄动。那侍卫首领拔出腰间缅刀戒备地盯着我们,神情如临大敌。大概我们的身手也出乎他的预料,他不敢再有丝毫大意。我环视着四周,寻思着脱身之策,注意到远处还有不少大汉把这儿隐隐包围起来,我忙用眼神向包围圈外的耶律兄弟示意,要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扔下兵刃!把手举过头顶!”他的声音十分森冷。在眼前这种情形下我和托尼不得不照他的话做。刚举起手后脑勺便吃了重重一击,这是我最后的意识,跟着就两眼一黑,像空麻袋一样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