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人负手背对大门而立,似在观赏堂上挂的古画。他头戴无翅黑纱帽,帽子下披垂着银白的头发,身着黑色圆领玉带裳,背后也有团龙图案,下摆跟电视里常见的锦衣卫那种百褶裙子比较像,光从背影看,这人就相当有气势了。彭伦垂手站在他侧面,见泠然进来,转头盯了她一眼,道:“速来见过西缉事厂掌印刘督主。”泠然想果然没猜错,历史上西厂是明宪宗设立,劣迹斑斑,名声极坏,所以很快就被撤销了,可这里的西厂是楚留香设的,也不知道究竟做些什么事,可能要用新的眼光来看待,她觉得不能拿对待彭伦的态度来对付这个老太监,努力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上前拜见了。刘永诚缓缓回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泠然不敢抬头,也不知道他究竟脸色如何。好一会,才听他道:“这就是你说的张宁之女?有何长处?”彭伦拱手答道:“回督主,此女有担当,毅力也不错。”泠然乘着他们讲话飞快地看了刘永诚一眼。他长得一团和气的样子,就像街边一个老爷爷,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阴狠凶厉之态。都说相由心生,而且沅儿她们都说刘永诚名声还不错,看来不至于是个十分心狠手辣的老家伙吧!“身子这么单薄,倒是看不出来。”刘永诚作出了他的评价,继而道:“起来回话吧。”说罢他就坐到了太师椅上,取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泠然知道西厂的厂公权利一定是很大的,心中暗暗腹诽他们对她这个小人物似乎过于重视了!好在他口气温和,倒也打消了害怕之意。“这丫头倒是全无惧意,看来你的眼光不错。”刘永诚夸彭伦连带把泠然也夸了进去。泠然勉强忍下了接嘴的冲动,依然乖顺地站着,只是微微赔笑。刘永诚面上也露出了笑意,道:“你叫什么名字?”“回督主,小女名叫张泠然。”她答完之后对自己的措辞十分满意,心里有些微的得意。“对朝廷大事,你有什么见解么?咱家想听一听。”泠然没想到他来这一手,去干这么危险的卧底还来个面试,不禁在心里盘算应该表现得令他满意呢还是干脆让他弃子。踌躇了一会,她忽见一旁的彭伦紧张地盯着她,心中一凛,想:“这里可是大明朝,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丢了小命的,看彭伦都对这个刘公公这么尊敬小心,未必就是一个善茬,要是他弃子就是灭口的话,我可太冤了!”她清了清嗓子,将那日彭伦说的话搬了出来:“小女子认为忠君爱国乃人之根本,有忠才有孝,皇上是天之子,受命于天,那个……若是有臣子们对他不敬,或是生出异心,那是罪该万死的!如今朝堂上权臣当道,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在小女子看来,那就是汉朝的王莽!曹操!”泠然满以为站定了立场刘永诚会夸奖她一番,谁知道他猛地一拍桌子,致使上面摆放的瓷杯都跳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吓了她一跳。“一个小丫头,信口雌黄什么?你怎敢将楚相爷比作王莽,曹操?!”刘永诚目光如鹰,一脸厉色,似乎立刻就要把她掐死。泠然回忆起刚重生在这个世界时被掐的恐怖,差点就想改口,可眼角看到彭伦完全没有被刘永诚这番姿态震到,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突然心下雪亮,大义凌然地一挺胸,道:“家父自幼便是如此教导小女子!督主大人若是因为楚相爷的提拔之恩要将我杀了,我也不会屈服,为天下正义死了,也是重如泰山,若是趋炎附势,那就是小人!”静默了片刻,泠然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这低气压,手心也冒出了冷汗。“哈哈哈!孺子可教!”刘永诚大笑着站了起来,老脸放光。泠然觉得背脊上凉凉的,都是虚汗,不过这一宝果然是押对了。“既然如此,你就要做好长期潜伏在相府的准备,若是露出破绽来,知道该怎么做么?”“一死而已!”泠然眉头都不皱一下,答得非常爽快。彭伦英挺的浓眉微微一紧,递过一只银色的镯子来。泠然茫然不解。彭伦将那镯子在手上轻轻一掰,镯子立即从中断开,他随即又合上了,道:“这里面藏着鹤顶红,稍沾口舌便死,如果哪一天你暴露了,就吃了去吧,没有什么痛苦。”“你的父母亲人,咱家都派人妥善安置好了,若是你好好办差,他们都会活得很好,若是你敢耍什么幺蛾子,可别怪我们手下无情。”刘永诚冷冰冰地补充。泠然接过镯子,想了一想,跪下道:“小女不敢。”她心里却吁出一口气,想着:原来并没有什么控制人的毒药啊!那就好办多了,关键时刻,张宁,我可要对不住你们了!刘永诚点头落座,彭伦又细细交代了一些联络人的暗语以及每次接头之后暗语都要作废,重新约定一个等等,看着她戴上镯子,这才打发她出来。泠然走了几步,听见背后传来刘永诚的评价:“还是个机灵的娃儿,再说没有武功也不至于引起他们的怀疑,她自己小心些也就是了……”她一路上摸着镯子,想到里面藏着剧毒的药物,心里就一阵不舒服,盘算着这次真是不走不行了。他们大约是以为拿住了她的家人在手所以放心笃定得很,哪想到张宁的女儿早就只剩一具躯壳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泠然既然这么想,离开灯火通明的小院之后就走三步停一停,回头看看究竟有没有人跟踪。一路走来,身后一点气息也感觉不到,走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庭院,她就辨明了往外院走的路径,将灯吹熄了。刚刚轻手轻脚地摸出了两进院子,四周突然铜锣声大震,火光隐隐亮了过来,传来清晰的几声大喊:“有人逃跑!快报将军,有千金姬逃跑!”这一下她如遭雷殛,怎么也不明白咋这么快就暴露了行踪,心想求生不得,反而要死得很快了,撒丫子就跑了起来。她是背着火光来的方向跑去的,刚跑了没几步,“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上了一堵肉墙,那堵墙没什么妨碍,她却被撞得飞跌了出去。“谁!”黑暗中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男音,随即火折子就亮了起来,彭伦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