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楚玉的母亲阄然是蒙古瓦刺部什么天盛可汗的女儿。那么当年她是随着丈夫出征自己的部落还是鞋靶战败被俘呢?还有就是,李晚翠和高寒香既然做了兰泽公主的侍女,怎么还有机会生出自己来?怎么又会带着自己改嫁张宁做小妾呢?记得曾经听楚玉说起,她的母亲好像是他十岁那一年跳崖自尽的,如果这具身体当真是十五岁的话,楚玉大自己八岁,十三年前,自己应该是两岁,那也就是说李晚翠得在兰泽王太妃死前就生了女儿,并且离开了相府。高寒香道:“老爷其实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景泰三年,战败北逃的天盛可汗被部将杀死,兰泽公主得到楚相允许回漠北王庭奔丧,你娘与我奉命同行。到了那里,你娘遇到了昔日的恋人,于是生下你来。”泠然完全当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只觉里头疑点重重,她们说的昔日的恋人,照理说也该是同族人,怎么可能生出她这般的长相来?就算李晚翠一个人是异族人,她父亲是个汉人,至少也该有点混血儿的样子吧?她心里根本不信,嘴上敷衍地问道:“大汗丧期,娘这么做公主不会怪罪么?”“自然怪罪,为娘在怀上你四个多月之后,再也瞒不下去了,故此就被公主驱逐。”李晚翠叹了口气“那一年草原大乱,继位的可汗挟持了公主逃亡北方,还是天枢派一个奇人追过去救了公主的。”这一节泠然倒猜到追过去的人是清衡子,听来也符合清衡子平常透露出来的讯息。只是不知道兰泽王太妃当年是怎么认识楚留香和清衡子的,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纠葛。不管信不信,她借了别人的身体还魂,对“生身母亲”(至少也是养大这具身体的母亲)也不好不敬,何况看面相,张家这几个人都是慈眉善目的,不像坏人,只有静静等着楚玉来寻自己再作打算了。接着李晚翠又说了如何与她的“亲生父亲”在战乱中分别,又如何被出使塞外的张宁所救,因感激他的恩情,张宁膝下又无子女,便纳了她们为妾。她们回京来深居简出,张宁对外只说是嫡夫人有了身孕,满指望生个儿子出来好继承香火,不料后来却生了女儿,只得另作打算。泠然的真正出身,除了张宁、李氏、高氏还有已经故去的嫡夫人,别人是不知晓的。就是张嘉秀,也是十来岁的时候才过继回来,最近才知道此事。泠然一听,就觉她们精心编造的话中出了大漏洞,淡淡笑道:“既然哥哥是最近才知道的,那就不可能自小就订下亲事吧?”不知李晚翠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还是事实就是那样,她波澜不惊地道:“你哥哥虽不知道,可娘跟你爹爹明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当年跟你爹商量的时候,他也舍不得你长大了嫁出去,所以就早早写下了婚书,只是想等你们长大了再告诉你们罢了。”反正事情都是她们说了算,泠然心想张嘉秀在不知道妹妹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怎么就能生出男女之情来?不过这话不好问出口,人家可以说是听父母的话,至于是不是动情,谁说得清?既挑不出毛病,也不想再说什么,转头看张嘉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时不自在起来。张嘉秀一对上他的目光,那张清秀的脸就红了个通透,忙埋头吃饭。看来此子极是喜欢已经丧命的那个妹妹的,实在不可能最近才知道实情。只是如今皮囊还在,灵魂早就换了一个,他注定要伤心了。李晚翠对张嘉秀道:“既已寻回了泠儿,来时我们跟你爹也商量好了,官场浮沉,没有什么意思,待我们回去,他就挂冠归田,我们回乡去过安生日子。你明日就去向邻里打听打听,有没有要买房子的,咱们只求速速把这里的房子卖了,价格低些也无妨,日后想是再也不会进京了。”张嘉秀连忙点头称是。泠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着急得要命。要是刚来大明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和命运,面对一家不想在官场上争斗,性情恬淡的亲人们,她真的会很高兴!也许还会积极地为家人等谋幸福。可是现在心已经交了出去,她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跟别人走呢?晚饭之后,泠然本想出去转一转看看高南剑师兄弟是否在外头,可是这院子就那么大,李晚翠和高寒香虽然长相是异族人,对于汉人的规矩却十分讲究,根本就不允许她出屋子。张嘉秀也劝道:“入夜了外头天气寒冷,房里的炕已烧上了,小妹不如陪着两位姨娘到〖房〗中说说话,早点歇息吧!”“半年不见,你妹妹好像长高了不少,这次来得匆忙,未及给她准备衣物,明日你记得上街给她添置一些路上要穿的,等到老爷辞官回乡之后,就为你们完婚。”李晚翠慈爱地看着张嘉秀说道,瞧她的神情,似乎对这个儿子兼女婿十分满意。自说自话!泠然暗自翻白眼,心想不可能跟她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争论也就没必要了。四人吃了好一会,大部分是听李氏和高氏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张嘉秀貌似很斯文秀气,很少插嘴。等到从正屋出来随着她们回房的时候,泠然四处溜了一下四合院的围墙屋顶,可是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两个道士的身影,心里止不住一阵阵失落,到了房里就跟失了魂一般,连李晚翠连问她几声都没听到。李晚翠不免有几分生气“泠儿,为娘自小是怎么教养你的?你哥哥是个多么难得的男子,身上虽无功名,凭着他的文采,将来真要进士及第也不是难事。你爹爹多少同僚亲友都相中他,说媒的几乎踏破门槛,可他对你是怎样的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高寒香拉了泠然上炕坐着,摸着她的手道:“泠儿还小,有些事终究是看不透,襄王我们也是见过的,约莫是比嘉秀更加出色吧。可是泠儿,你当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对你嘘寒问暖相濡以沫。王妃的地位虽是尊贵,但有几个王妃又是真正幸福的呢?忘记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她们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帝王之家的女子们的确没几个是幸福的。泠然自然从来也没有贪图王妃的地位,只是对着她们说是因为爱情之类的,显然不现实,只得暂时收起失落的神色,装作受教的模样,早早躺下。白日里,高氏和李氏足不出户,只在屋里做女红,泠然便说要到院子透透气。想是刚刚重逢,两个妇人也心疼她,便也允了。在小院里转悠了老半天,也不见高南剑和叶南乡的身影,泠然顾不得太多,上前拉开院门就想出去。老苍头正坐在门房前饽理一张木凳,他的婆娘在打扫院子。看见泠然一个人耍出去,老苍头丢下木凳,赶紧起身叫道:“1【、姐要去哪儿?让老奴家里那口子陪着出去罢!”泠然正想说不用,厢〖房〗中已经响起李晚翠的声音:“泠儿,一个大姑娘家,怎么随随便便就要出去抛头露面?”院子小就这么麻烦,大概李氏坐在炕上从窗子里也能看到大门的情况,没奈何她又折了回来。经过这小小的事件,李氏和高氏提高了警惕,大概以为她会逃跑,就连院子里也不让她去了,将她盯得死死的。张嘉秀到晚间才回来,喜冲冲地捧了许多女孩子穿用的东西来送给泠然,又回了两位姨娘说跟保长联系好了,有个外地的客商正想在这一带买房子,明天就带人来看。泠然真正成了笼中的小鸟儿,对张嘉秀精心挑选的东西看也懒得看一眼,心中野草疯长,脸上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在四合院过的第二夜依然没一点动静。泠然不由想:按照他的脾气,就算是楚留香也关不住吧?除非他被说服放弃了……她渐渐地疑窦丛生,整日整夜地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但凡有一点声响,就以为是楚玉或者他派的人来了。李氏和高氏见她精神恍惚,商量出了京城大概也就好了,故此也不勉强她做什么,就让她靠在窗前发愣。第三天一整日下来,除了来看房子的一拨人,死气沉沉的小四合院里就再没有过别的动静。等到第四天,泠然已不仅仅是猜疑,觉得不弄个清楚这么等下去,人都要疯了。她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和楚玉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最后离开自己时温柔地说着“等我回来”时的神情,眼酸鼻也酸,一会儿觉得他不可能背叛两人的誓言,一会儿又觉得他大概是听了楚留香的话。两妇人看在眼里,高氏想来劝说,却被李氏拦住了,轻轻说了句“日子长了,她自会好的。”也不来打搅为难她。因为急于脱手,房子价格压得极低,那客商昨日当场就与张嘉秀说好了今日去办理一些契约文书。想来等银子拿到手之后,就算她想在京城多留一天也不可能了,难道真的要跟着他们去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