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头,泠然看见手腕上戴了许久的那只银镯子。据彭伦说,里头藏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扫视桌上,万贞儿喝剩下的茶具静静地似乎召唤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对面前五个女子起了杀意,可最终,善念还是打败了心底的那个恶魔,叹了口气,对她们道:“我二八神难得附身到凡人身上做一回好事,你们不许向外头的人吐露半个字,否则本尊将夜夜纠缠,叫你不得好死!一会这个女子醒了,你们也不要告诉她。”那五个宫娥连连磕头说遵命。泠然心头暂时一松,向后一仰,就装作神已离体,醒了过来。那五个宫女还是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泠然一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腹部,再也不用装了,虚弱地问道:“你们跪着做什么?”她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都起来了,一个个我看看称,你看看我,大概是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想了一想,轻轻拍了下手掌道:“万娘娘交代的事我们已经做完了,此时夜深,说不定她与王爷已经安歇下,不如都散了,明日再向她复命吧?”她是带着征询口气问另外几个人的。其余几人见有人拿主意,求之不得,连忙说是。泠然也怕生变,咬牙挺住了,急忙从房里出来往藏书楼回去。李唐妹提了盏灯笼正站在楼前的庭院里着急地四处张望,看见她从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近来,连忙一把扶住了连声问怎么回事。泠然揪着她回楼,心想今天要是换了这丫头大概已经被打成残废了,为免她继续沉迷下去,就将宪王向万贞儿招认了与藏书楼的宫女丰染如实告之她又把万贞儿所要施行的手段也说了。李唐妹惊得脸如白纸,看她一直用手按着腹部,猜是疼得厉害,声音发颤:“妹妹何苦替我受罪!我既做下了那事,任何后果也曾料到,万一伤了你的身体不能恢复,我便是做鬼也不能心安啊!我我自己招认了去!”说着就要走。泠然真被她气个半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道:“我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了,你再去惹事,别叫我恨你!”李唐妹脚下僵住“那我该怎么才好?”“这里有生姜么?弄碗姜汤我喝。”泠然拔下头上一直戴着的一支犀牛角发簪,又道:“烦你设法拿这个到大门上去,就对外面的侍卫说,皇上亲派的宫女有事要禀告,他们能向怀恩公公传话就行。”李唐妹连忙点头“生姜我去向厨房的人要几块,话我一定带到!”泠然嗯了一声,由她去了。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身处险恶之地,李唐妹虽然看上去温良和善,但她经历过艳艳的背叛多少留了个心眼有心试探一下她的为人看是否值得自己这么帮她。身上虽然疼,不过到底还是万贞儿留在皮肉上的鞭伤更厉害一些,她解开衣服审视了一下,发觉好歹是冬天隔着衣服倒没留下多少伤痕,只是脖子边被扫平两次出现触目惊心的血痕来。宫里是吃人的地方,如果再在南宫待下去,肯定会出事,她回想成绶帝拼命游说自己进宫的情景,相信他不至于无聊到把自己骗进来丢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终老。等了许久,泠然甚至心中都开始生疑,才听到楼下开门的声响,她起身稍稍推开一扇窗户,立在窗边,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才望向楼梯口。但见李唐妹双手捧着一只大海碗上来,脸上似有泪痕。泠然忙上前接了,一入手,才发觉烫得惊人,差点就把碗给甩了,也亏李唐妹能一路端过来。瞧她的模样,想是受了厨〖房〗中人的委屈,倒也没说什么。将碗搁到一旁,泠然拉起她的手看,就见一双纤纤玉手被烫得通红一片,心里感动,觉得天底下到底还是好人多的,尤其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李唐妹还能保持着淳朴之心,实在是不容易。“你怎么这么傻呢?就不知道借只托盘来么?”她埋怨。李唐妹却道:“簪子送出去了,不知皇上会不会来救你出去,当时心里急,哪里还能为了一只托盘再跟他们磨蹭!”泠然心里感动,一把将她抱了,叹道:“以后别那么傻气了,你也不适合在南宫,我们一起想法子出去吧。”李唐妹半天没吭声,泠然错开她一看,见她已满脸是泪。“妹妹为了我受罪,我心里难受!”她抽抽噎噎地道“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须替我隐瞒。”短时间内冷然知道也无法改变她的观念,只得摇摇头,先慢慢喝了那碗姜汤。身上开始暖了起来,也不会感觉到那么疼了。好不容易捱过一夜,第二日早起,就听见楼下有太监的声音喊门。两人也不知又是什么事,硬着头皮迎下去,见是一个传话的太监,说是奉皇上谕旨,今日是周太妃生辰,晌午之后在仁寿宫开戏,并召宪王殿下、重庆公主为太妃贺寿,宪王命藏书楼两名侍女随行。李唐妹一听,喜出望外,道:“公公稍待,我去楼上,马上、马上就下来。”泠然瞧她的神情,一来是为自己高兴,皇帝已经开始动作了,可能马上就能离开南宫。而瞧她那副小儿女的心思,也许是因为要面见宪王,想上去照个镜子打扮一下。看来这丫头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劝说就要离开宪王。那太监扫了她一眼,却道:“打扮什么?皇上又不选妃,快走,难道还叫王爷等你们?”李唐妹不敢再说,两人出得楼来,把门落了锁,这才随着太监一起往前殿而去。隔了一夜,泠然身上的伤痛已缓,倒完全能忍受得。一路上,她想那重庆公主是明英宗的女儿,宪王是明英宗当年的太子,今日成绶帝传的两个看戏的人身份倒是比较奇怪,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李唐妹已轻声对她道:“仁寿宫的周太妃就是宪王殿下的生母。”咦,既是宪王的生母怎么没给一起软禁到南宫?泠然以眼神询问。“听说当日先英宗皇帝留下遗诏,废除后妃殉葬制度。当今皇上天性仁慈,先英宗皇帝的妃子们有子女的都得以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其余的到皇家寺庙中剃度了。如今主掌六宫的汪太妃与周太妃感情非常好,周太妃在宫中地位还是挺高的。”李唐妹小声给泠然扫盲。前头走的太监喝了一声:“不要多话!小心祸从口出。”李唐妹便噤了声。乾清宫中,南窗镜下出现一张描画精致的少女脸蛋来。立在身后为其绑上假发小冠的怀恩道:“看陛下今日的装扮,莫非要上演霸王别姬?”成绶帝一身女装,待他束好发冠起身左右一照,但见一个美人儿红色的鱼鳞软胄,修长中不失妩媚,明珠翠羽囊着的张光彩照人的脸,若不说个清楚明白,根本没人可以看出是个少年。不过他却对镜中的影像露出一个夸张恶心的表情来,从鼻子中重重哼了一声,道:“太傅担心朕成才,朕这不是遂了他的意?戏子本已下贱,朕偏生还喜欢反窜女角,听说他每次听到朕排演新戏,都开怀大笑,今日也让人传话给他,笑个够罢!”怀恩警惕地喊了声:“皇上!”成绶帝道:“无碍。碧晴站在外头,有探头探脑的人,她自会出声的。”怀恩向窗外望了一眼,成绶帝问:“不是派人去请襄王么?怎么还不见来回话?”怀恩道:“襄王已多日不曾上朝,只怕今日也不会奉诏进宫。”“今日不奉诏,改天他说不定就要后悔。”朱见济神秘地一笑。怀恩问道:“皇上怎么如此笃定?”成绶帝虽然一身女装,但却负手踱着方步,一副威严之态“那日朕去看他,你在外头没有看到,酗酒嗜睡,分明是痛苦难耐,他若很快就好了,那个张姑娘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不过要是日子拖得太长了,他渐渐淡忘,却也不是朕想要见到的。”怀恩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领首表示同意,皇帝年少就能有这样的觉悟,他感觉十分欣慰。正要起行,一个太监走到门前回道:“启禀皇上,陈准在殿外候旨。”陈准正是怀恩一派的得力太监,两人同时进宫,渊源非浅,怀恩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就推举陈准做随堂太监,这二个岗位在宫中那是相当的显赫。成绶帝早晨派他前往襄王府请楚玉入宫赏戏,听他回来,自然说宣。陈准进屋来伏地磕头未毕,朱见济就问道:“可曾请动襄王?”陈准年纪也不大,约莫三十上下,四方脸型带几分英雄气,倒有点不像个太监,见皇帝动问,低头答道:“奴才奉旨到襄王府的时候,才得知王爷不在府中,后来听说东厂出了大事。”成绶帝当即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关联?东厂又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