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03章 辜负高僧鬼惑心合一和尚左手五指齐开,“金龙探爪”,直向笠原的刀上抓了过来。笠原身形一闪,合一不由抓个空。可是这个年轻的比丘,身手不可轻视,一抓未中,只见他一个侧转,双手向上一托,施了一招“韦陀捧杵”式,双掌直向笠原的刀上再次抢了过去。笠原一鹤伟岸的身子,竟被这和尚双掌之下所带来的风力震得动了一下。至此,他才知道,除了师父之外,原来这个师兄,也还是个身怀奇技的人物。当下不由大吃了一惊。他口中大叫道:“师兄不要欺人!”说罢后腿一屈,整个身子“噗”地一下坐了下来,合一少僧这一抓,竟是又抓了空。这个年轻的和尚,不由微微一呆。他冷冷地道:“笠原一鹤,如果我不能把你的刀抢到手中,我这十年的苦练,也算是白费了!”笠原一鹤坐地垂衫,牙关紧咬,哼道:“师兄,不要如此,我要得罪了!”合一少僧朗笑了一声,他身形向下一塌,这一次却施出了佛印的“乾坤手”,双手一正一反,直向对方刀上猛抓过去。笠原一鹤猛然向左一偏,可是只觉得面前劲风一袭,合一少僧的双手已抓住了他的三口刀身之上。这个倔强的和尚哈哈一笑道:“还不撒手!”笠原猛然向外一闪,竟自把身形向下一塌,只听见“沙”的一声,眼前刀光一闪,他竟自把三口刀一并撤出了鞘,这种撤刀的方法,堪称是一绝。如果合一不及抽手,他势必双手一齐要抓在了刀刃之上,以他目前的功夫,还没有练到徒手抓刃的地步。当时不由吓得他脸色一变,灰色的僧衣猛地一拂,他身子已随着一拂之势,退出了三尺以外。这时他脸上已变得铁青,愤愤地道:“好,师弟,你居然敢如此对我……”笠原一鹤木讷也似的,一言不发,他双手抱着三口雪亮的钢刀,呆若木偶也似地偏坐一边。合一和尚双手合十,高声道:“阿弥陀佛,慈悲你这个不通事的弟子吧!”说罢,他退后了几步,叹道:“我也不必再收了,你自己好好保管吧!只是你要记住,要是无故动用,就犯了本寺大戒。”笠原一鹤啊啊道:“谢谢师兄!”合一望着他摇了摇头,道:“师弟,你多多反省,静悟一下吧,我不打搅你了!”说罢,双手合十,倏地一个侧身,如同一片飞雪也似的,已扑到了门前,推门而出。良久之后,笠原一鹤才由地上缓缓站起,他把三口刀,慢慢地收回鞘内。一个人坐在几前,直直地发着呆,翻开一本名为“无常经”的经文,见其上写着:$R%“外事庄彩咸归壤,内身衰变亦固然;唯有胜法不灭亡,诸有智人应善察。生老病死皆共喋,形仪丑恶极可厌;少年客暂暂时住,不久成悉见枯羸;假使寿命满百年,终归不免无常道;老死病苦常随逐,愧与众生作无利。”$R%合上了经卷,笠原默默闭上双眼,内心起了一番交战。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笠原一鹤倒也看得很开,只是一个武士的气节和责任,却深深地压着他。不错,他已有向佛的决心;而且决心抛弃一切剃度出家,可是那失去的东西,关系着太大的任务,他怎能就此丢却?他虽然向涵一和尚再三请求,可是老和尚都不答允他,只以“时间未到”来答复他!现在这个叫“合一”的师兄,居然又来抢夺自己的刀,很明显的,他们是不想放自己再出这个庙了。想到此,这个身怀绝技,而心存犹豫的武士,不禁悲从中来。伏在几案上,眼泪籁籁地直淌下来。涵一和尚—一也就是段南洲,他是自己父亲生平第一至交,笠原一鹤仍然还很清晰地记得。他记得当他负有足利将军的使命而来中原时,父亲扶着杖,对自己殷殷话别。那个慈祥的老人,眼角垂着泪痕,对自己说:“孩子,中国是个好地方,伟大的国家,伟大的人民……”他又说:“找到段南洲,一切都听他的话,听他的安排,他是为父今生今世所钦佩的唯一奇人。你要同父亲一样去对待他,孩子,你千万要记住!”现在,他果然来到了中国,见到了这个天下的奇人,不,应该说他是个“奇僧”才对。可是,一个血气方刚,使命未完的年轻人,要做个心口如一的出家人,又是“谈何容易”。尤其是在这种静夜里,万念俱生,心情是无论如何也安宁不了!庙里的小沙弥,梆梆地敲梆子,已经是三更了。冷夜如水——笠原一鹤撩帐而起,他那双原本深沉的眸子,此刻看来更是深沉,闪闪地放着精光。经过长久思虑,他已决心暂时逃离这座寺庙,重入江湖。他要把一些未完的事情清理一下,最起码要能对足利将军有所交待,之后他才能专心一意地出家从佛,那时他再回来。他把事先写好的一封信,用镇纸压在桌上,然后把简单的行囊背在背上。那长短不一的三口刀,也一一插在腰上,由身上取出了一条黑色缎带,紧紧地扎在头上,这是他的夜行装束。一切就绪之后,他悄悄走到门前,正要开门,心中忽然一动,思道:“合一师兄,就在楼下,不要把他惊动了,我还是由窗口走算了!”想着就转过身来,推开了窗,身形一晃,已飘身而出,只觉得夜风冷飕飕的,侵体生寒。这时他已落身在地,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籁籁地落下地来,此情此景,好不冷寂吓人。笠原一鹤回身看了看,见阁楼上下一片漆黑,竟是没有一点灯光,他心中不由大为放宽。因为他所恐惧的合一和尚,必定是早已睡着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想到此,这位任性的年轻人,也就不再顾虑其它,一刹腰,如同一只黑豹也似地猛地扑了出去。可是当他身形尚未着地之时间,迎面忽然劈来一股罡风,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他猛地就空一挫身子,翩翩地落了下来。这时他才看见,一个童山濯濯的和尚,迎面而立,乍然间,他尚没有看清这和尚的面貌,只见他肥大的僧衣被夜风吹得摆动着。笠原一鹤不禁大吃了一惊,他只当是涵一和尚出现了,不由口中“哦”了一声,面色苍白。那和尚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无量佛——”随即一笑道,“怎么,师弟,要出门去么?”和尚这一发话,笠原一鹤才算松了一口气,他已听出来人的口音,竟是那位合一师兄!当下不由面色一红,窘笑道:“原来是合一师兄,师兄……你这是为什么?”合一朗声笑道:“你真是拿贫僧开玩笑去了,笠原师弟,夜已深了,你还是回房吧!”笠原一鹤不由呆了一呆,合一少僧这么一装糊涂,更令他受不了。当下退后了一步,苦笑道:“师兄已然发现了,我也就不再隐瞒,尚请师兄念在我不得已,慷慨放行才是……”顿了一下,他接道,“一待事情办好……我必定再回来,向师父及师兄请罪。”合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一鹤师弟此言差矣,师弟你已入佛门,虽未剃发,但乃是我三宝弟子,合一即忝为师兄,怎能任你重入江湖,多添杀孽。何况更有掌门方丈的关照,不可放行……”他冷冷一笑,面色铁青道:“师弟,你是聪明人,还是快快回楼去吧,今夜之事,贫僧绝不走口,否则……贫僧说不得要强自留下你了!”说罢双手合十,二目微合,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笠原一鹤全身颤抖了一下,苦笑道:“合一师兄,我此番出去,只是暂时,不久还会回来的!”合一冷冷摇头道:“师弟还是回楼的好!”笠原一鹤冷笑道:“师兄莫非连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么?”合一和尚口宣一声佛号,正色道:“出家人已跳出三界以外,只讲功业,不论什么情欲!”笠原一鹤不由咬了一下牙齿,半天不语!合一少僧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师弟还是回去的好,如果惊动了师父,就不太好了!”笠原一鹤长叹了一声道:“师兄,请你行个方便吧!我的事如果不作一个了断,心是安不下来的!”合一和尚冷笑道:“师父已答应到时为你解决,你怎地还不放心?”笠原一鹤咬牙道:“这事情是要我自己去解决的,我不能连累师父!”合一忍不住叹道:“师弟,你知道那是行不通的,我奉命负责你的安全,怎能放你,你还是快快回去的好!”笠原一鹤见一再央求,合一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当下不由也有些恼羞成怒,他冷笑了一声道:“要是我一定要走呢?”合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时说不得只有强留你了!”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那么师兄你就强留下我吧,恕我违命!”说罢,大步前行!合一迎面而立,冷冷一笑道:“师弟,你不要糊涂!”可是他看见笠原一鹤仍然前行,并无丝毫退缩之意,这位少僧不由得宣了一声佛号道:“恕贫僧得罪了!”说罢,他身子向前一纵,双手分左右直向着笠原一鹤双肩上按了下去。可是笠原一鹤肩头一闪,合一和尚的双手竟自落一个空,这个身怀绝技的和尚不由双眉一挑道:“你还敢动手不成?”说着话,这和尚大袖一卷,直向笠原一鹤下肚腹之上扫去,笠原一鹤身形不禁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这和尚的武功,他是尝过的,他知道久打之下,自己未见得是他的敌手,眼前这个时候自己哪里还能和他久耗下去?他想着,万一涵一和尚醒了,自己是插翅也走不脱了,但自己又非走不可,不能再耽误了。想到此,笠原一鹤身形向下一塌,右臂向上一抬,只听得“刷”的一声,寒光闪处,他已把一口长刀撤在了手中。合一少僧见他陡然把刀撤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身形一闪,已飘出了丈许之外!他冷冷一笑道:“你……还不把刀放下?”笠原一鹤双手握刀,颤声道:“合一师兄,你快快放我走吧!”合一大声喝道:“孽障!”向前一纵,已到了笠原一鹤身前,右手一抖,用掌沿,直向着这口刀的刀背上震了过去。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这些中国的招式,他多少也了解一些,心里很是明白,如果这一掌被他震在了刀背之上,那么自己这口刀可就不要再想拿得住!他昔日在日本北海道,于冰天雪地里,曾下过极苦的功夫,去研习刀法,其中颇有些惊人的棘手招式!当时他右足向前一划,整个身子倏地向前一塌。掌中刀,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地一翻,刃口朝外,冷气袭人!合一和尚如果不及时抽手,这只手掌可就别想要了。他怒哼了一声道:“好呀!”身形陡地狂飘而起,闪开了一边,也就在这个时候,笠原一鹤足下用力一点,整个身子直向东面的一堵红墙之上落了下去!他口中低声叫道:“师兄,请您原谅我!……”可是那愤怒的和尚,疾怒之下,是如何也不会放他离开,他决心把他留下来。鼻中冷哼了一声道:“你休想!”芒鞋点处,如同一片乌云也似的,陡然扑了过去,笠原一鹤身形一杀,也纵了出去,合一又扑了空!这和尚口中恨声道:“你想跑么?”陡然扬手打出了三粒“菩提珠”。这三粒菩提珠一出手,分上、中、下三路,直向着笠原一鹤的背影上打去,所奔部位,乃是他身上三处穴道。合一和尚何尝不知道,这笠原一鹤乃是师父最心爱的弟子;而且他的一生,今后亦将关系着整个佛门的兴亡。所以“菩提珠”出手并不重,所打之处更非要害,用心只想把他击倒而已!可是他也是太小看了这个异国武士。合一的菩提珠乍一出手,就见笠原一鹤猛地一个翻身,掌中刀向外一点,随之向下一画,只听得“叮当”一阵响声,三粒菩提珠尽落尘地!笠原一鹤打落了暗器之后,微微发了一下呆,回身就跑,可是那位阴魂不散的师兄,却是死盯着他。他如同一阵风也似的,又扑了上来,右掌向外一劈,这一次用了八成力,一掌直向着笠原一鹤胯骨上击去。笠原一鹤知道,自己如果不给这个师兄一点儿厉害,而想走,却是万难了。存了这种心,他暂时倒并不想再跑。当时身形一滚,掌中刀向外一挑,快同闪电也似地直向着合一和尚肩上挑来!合一口中“唔!”了一声,他施出了涵一和尚所传授的一个“弹”字!那留有长指甲的手指,向外一点,“铮”一声,笠原一鹤长刀竟被他点了开去。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此时此刻,他只求脱身,一切也顾不得了!他又哪里知道,这位合一师兄,出家人慈悲为怀,处处都对自己手下留情,只以为他是对自己下毒手呢。当时他身形一偏,合一拨风一指点到,笠原一鹤又向右一偏,可是合一和尚的指尖一转,又自点到。笠原一鹤口中“啊”了一声,忽地翻身就倒!合一和尚怔了一下,心想:“怪也,我莫非错伤了他!”想到此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注目看时,笠原一鹤仍然伏地不动!合一皱眉轻唤了声:“师弟!”笠原一鹤一声不哼,合一不由口中低低念了声:“阿弥陀佛……我都做了些什么?”口中念着,弯下腰来,用手去抱笠原一鹤的身子。就在这个时候,那伏着不动的笠原一鹤,突然一个急翻,口中道:“师兄得罪了!”刀是由左腋之下递出来的,快、狠、准!刀光一闪,合一和尚由于太近,太没有防守,竟是再也躲避不及!只听他口中“哦”了一声,这一刀,竟自把他右腿戳了一个透穿!随着他的拔刀之声,鲜血如泉水一般地喷了出来,合一和尚怎能再挺得住,他口中“啊哟”又叫了一声,一个踉跄,随即倒了下去。笠原一鹤见侥幸成功,不由大喜。他再也不敢停留,身子倏起倏落地,一路翻纵了出去,一刹时,已扑出庙墙以外。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脚下一脚深,一脚浅,所踏的尽是水田,这时他才知道,已是到了平地了。笠原一鹤站定了脚步,只觉得周身上下全是水,里面是汗,外面是水,头发披散着,那样子真像是一个鬼,再看看一双裤脚,竟被稀泥敷满了。他不由叹了一口气,暗想到:“我这是何苦啊!”走到了一个干燥的田埂上,他坐下缓了缓气。天空这时月亮又出来了,照得附近的云彩都成了白色,远山近影历历在目!他把鞋上的泥弄掉擦了擦,内心这时才感觉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他想:“天啊!我真该死,那合一师兄,不知被我伤成了什么样子?”想到此,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顿时站了起来!他紧紧抓住刀柄,刀上的光映着月光,闪闪的,冷森森地泛着杀气。他想:“我不会把他杀死了吧?”想到此,猛地转过身来,心中怔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看!”可是才走了两三步,他就又站住了脚步,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想到:“我真糊涂,我还能回去吗?”想到此,就又愣住了,只觉得透体生凉。想到了父亲的叮嘱,想到了涵一和尚对自己的宠望,而自己竟叛离了他;而且更惹下了这么一桩大祸,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泪。他喃喃地说:“我真该死!”于是又想到了那合一和尚被自己刀刺中时的叫声,仿佛像是受了伤,并不是伤中要害的样子,心中不禁又放宽了一些。他跺了一下脚说道:“我心真狠!”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日本话,想到那师兄还不是为自己好,而自己竟忍心伤他!一个人不时感叹伤心地自谴,内心却有了主张,他想:一旦自己把事情办完之后,那时一定再回到寺内,向涵一和尚请罪,自己一定要求他和合一师兄降罪,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这么想了一会儿,心中才又重新坚强了起来。他找到了一个水池,脱下了鞋子,把脚上的泥好好地洗了个干净;然后由行囊之中找出了一套新衣新鞋,重新换好。这时天边已微微透出了一些曙色,空气之中,带着一些寒冷!起先他本以为庙里的和尚,或是涵一老方丈他们,必定会追下来;可是等了这么久,并不见他们任何一人,他内心不禁大为放宽。同时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暗暗想着,也许师父已经不要自己了!一个人嘘唏了一阵,把刀还入鞘内,看眼前有一道黄土驿道,他就顺着这条驿道一直走了下去。渐渐地天色更亮了,几处农家的雄鸡扯高了嗓子咯咯直叫,笠原一鹤停住了脚步,见眼前有一块石碑。这和他们日本是一样的,他知道,那石碑之上必是标明了某某地界。说真的,自己糊里糊涂地住到了庙里,竟连这是个什么地方也不清楚,确实也够迷糊了。想着就走到那石碑之前,弯下腰来,见石碑上果然刻着“清水河界”四个字。他就记住了这四个字,一时却又不知道,这清水河界是属于哪一省的。他知道中国是分很多省份的,自己失宝是在“冀”省,这两三月来,算一算经过了“鲁”、“苏”三省。现在却是不知道来到了哪一个省份了,好在这个对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要。想着,就见有两个人,肩上挑着空的扁担,边唱边哼地向这边走过来,一眼看见了他,一起都停住脚步不走了!笠原一鹤心知这是自己这一身衣服,把他二人给惊吓住了,当时却也不在乎。他对着二人,学着中国的礼节,抱了一下拳,含笑道:“两位老哥请呀!”二人闻声,又相互看了一眼,想必是听出他声音很怪,而感到惊奇。这时其中之一点了点头道:“你是观里的道士吧!”笠原一鹤可也不大明白什么道士不道士的,就含糊点了一下头道:“不错,请问这是哪一省,什么地方?”二人之中,有一人戴着破烂的瓜皮帽,红红的酒糟鼻子,说话之前先龀牙,他吸了一口气,道:“道爷,你可真是糊涂人家了,这是安徽省芜湖县,道爷,你要上哪去呀?”笠原一鹤点了一下头,就抱了抱拳道:“再见!”他说完话,足下就大步向前行去,再听得二人在身后小声说着话,其中之一道:“怪事,一个道人带这么多刀在身上干嘛呀?这年头可真是……”笠原一鹤听在耳中,足下加快前行,并不回头。来到中国这几个月来,他别的无从体会,却感觉到中国这个老大的帝国,这里的人民,都是如此善良;而且生性是那么的爱好和平。这一点和日本比起来,却相差得太远了,在日本,人们对于械斗、凶杀已看惯了,并不以为奇;可是在中国,甚至于带一口刀,也会遭受到路人的奇怪和侧视。他是一个生性倔强的武士,尽管来到了中国,却也并不愿意“入乡随俗”,所以至今日为止,他仍然穿着他的和服,甚至于连武士刀也不肯从身上取下来。这情形为他招惹上了很多的麻烦,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可是他依然如此,并不为忤。日出的时候,他已来到了芜湖城内的市街之上,这地方文风频盛,市街上出售纸墨的店铺甚多。笠原一鹤此行主要察访的对象还是徐氏父女,徐女惊鸿一瞥地在荒野出现,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可是她父亲徐雷,自己却是从未见过。听匡长青曾说过,此老武功出众,他女儿武功已经如此,更不要再说他了。想到此,这位日本的武士内心不禁更焦急了。芜湖城内有一家“老松客栈”,气派古雅,颇有唐风,笠原一鹤住在这里,就好像在日本京都、名古屋等地住栈房一样。他在旅客名簿上,留下了“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几个大字,这家店房内,不禁大为噪动,纷纷走到他窗前观望,都来看望一下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中国地方如此之大,要在这广大的人群里,去查访这么两个人,真好比“海底捞针”一样的。可是他并不是这么想,他认为自己总有机会遇见这两个人;而且一定能够把失物讨回。不过却不是眼前能办到的事。当初足利将军曾有一封信,要自己面呈明朝天子,这封信却被涵一和尚索去了,笠原一鹤几次索讨,老和尚都告诉他时候不到,这封重要的信,他要暂时保管。笠原一鹤走时匆忙,竟是忘了这回事,此刻想起来,不禁甚是懊丧!可是转念一想,涵一和尚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自己要去盗信,简直是妄想;而且涵一和尚所以不把这封重要的函件给自己,必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他又哪里能明白自己的心境!涵一和尚是他父亲生平第一挚友至交,本是父辈人物,如今更有师徒之份,笠原在哪一方面来说,也不敢有所冲撞他,这件事实在棘手得很。有了以上几点困难,他才决定暂时不去讨还那封呈给皇帝的信;可是他内心却有一个大胆的决定。足利将军以十万火急的心情,派他到中国去完成这件使命,却未想到他竟会出此意外。在万般无奈之下,这位日本武士,不得不试着亲自去面谒中国的永乐皇帝!这是他内心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因为,这位天国皇帝朱棣,自谋惠帝登基以后,对于本身的防范,可谓是严谨到了极点。尤其是近两年,妖妇唐赛儿作乱,平定之后,这位大明的天子,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小心防范着,庚子年特置“东厂”,网罗了天下不少的能人异士,号称为“锦衣卫”。这些“锦衣卫”也就是俗谓的“大内卫士”,其职责专门负责皇帝的安全,以及侦办一些有关宫内的案件。此辈人物,其中固然很多是属于“沽名钓誉”之流,但是却也有很多,是武林中少见的能人异士。所以笠原一鹤要想独自探宫,面谒成祖,套一句俗话,那是谈何容易,笠原一鹤这种念头,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已,真要实行起来,只怕是难以实现。在“老松客栈”里,他停留了数日,又思他去!可是一个人倒霉的时候,真是什么事也都叫他遇上,这位年轻武士,正想备马北行的当儿,却忽然又病倒了。这病来势不轻,不时发冷发热,笠原一鹤不得不在这家店内住了下来。等到病好了,已是秋去冬来,雪花飘飘的日子。笠原一鹤客地病倒,更感到悲伤寂寞,所幸店中的伙计,对他倒是不厌其烦地热心照料,嘘寒问暖,请医送茶,甚是亲切。来时,他身边倒是带有极为充裕的银子,不愁花用,大病初愈,暂时他倒是不想走动了。客房内生了一盆火,雪花簌籁地落下来,院子里的茶花、早梅,都开了,美得很。虽说是旅途客地,但是却别有一番幽雅的情趣。笠原一鹤深邃的一双眸子,显得更深了,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雪花,这位异国的游子,不禁想到了遥远的家乡,此刻,当然也该落雪了。他想到在日本,每逢这种落雪的季节之时,自己必定在雪原上纵驰划溜,其趣无穷;而今日,雪虽是同样的美,却早已失去了这份心情。正当他睹景生情的当儿,他却看见对面的一间客房门打开了,一个身着棉衣十足的道学老先生走出来!这人笠原一鹤早在七八天前,就发现他了,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可是对方却对着他掀唇一笑,露出了几颗黄焦焦,被烟所熏的牙齿。笠原一鹤只得点了点头,老人双手笼在袖内,弯腰笑道:“先生早啊,今天可真冷呀!”当下含蓄地一笑道:“噢!还好,老人家是本地人么?”这人听他答话,就眯着双眼,向窗前行来,走到了笠原一鹤近前,嘻嘻笑道:“小老儿是徽州人,先生你……是?”说罢一双黄黄的眼珠,却在他身上转来转去,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本地人!”老人口中“哦”了一声,连连点着头,一只手却抬起来,捋着他唇下的几根长短不一的胡子。笠原一鹤这时才看清了老者的面目,见他皮肤很黑,右腮之下,生有一个小小的黑痣,两道眉毛,几乎快要掉光了,黄焦焦的就像针也似的。一个大鼻子,却是又红又圆,十足的酒糟鼻。他身上所穿的这件棉袄,也确实是相当旧了,袖肘的地方,布面已破,露出发黄的红棉,相当的里邋遢!笠原一鹤倒是很同情他,问道:“老人家是做什么买卖发财?”老人龀牙一笑,搓着一双黄茧的手道:“发财可是不敢当,不过将就着过日子罢了!”说着咳嗽了几声,又道:“小老儿在徽州城里,开有一家墨纸的店铺,专门是出售我们徽州的墨和笔,勉强地糊口过日子!”笠原一鹤见他说话时,口内不停地吸着冷气,哧哧哈哈,像是不胜寒冷的模样,不忍心道:“老人家,外面寒冷,到屋里来说话吧!”老头儿笑着缩了一下脖子,道:“好吧,正要拜访!”笠原一鹤忙转过身来,把房门打开,不一会儿,老头儿就走了进来。他搓着两只手,微微地弯着腰,一副酸儒的模样,进室之后,哈了一口气道:“这可就暖和多了!”自从在大沽沙上失宝之后,笠原一鹤对于一切陌生人,都小心多了,只是此刻自己身无长物,并不怕别人再打自己什么主意!尤其是眼前这个酸腐的糟老头儿,他是绝对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不对劲!这时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却由靴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旱烟杆儿,打着了火,猛吸了起来。笠原一鹤为他倒了一杯茶,却见老头儿,一双微微发黄的眼珠子,到处看了一转;最后落在了矮几上那几把刀上。他笑了笑道:“还没请教贵姓?”笠原一鹤忽然心中一动,就点了点头道:“我姓笠……”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