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绝代剑痴暮云四合,夕阳将落,大地上暮色更加浓重,青萧上的剑痕,也已有些看不甚清,但触手摸来,却仍斑斑可数,柳鹤亭微叹又道:“在那刹那之间,他目光似乎也为之一变,垂地长剑,骤然闪电般挑了起来,但却似因夕阳耀眼,未能立即看出我招中破绽,长剑微一颤动,那时我左掌已抓向他右腕,右手萧业已将点向他右肩,只当他此番轻敌过甚,难逃劫数!”他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接口道:“哪知此人武功之惊人,令人匪夷所思,就在这一刹那中,他目光一瞬,右手长剑,突然转到左掌之内,剑尖一颤,笔直地刺向我萧招之中的破绽,那时我左掌左指纵能伤得了他的右掌右腕,但我右掌右臂,却势必要被他左掌长剑刺中,这其间全无考虑选择的余地,我只得不求伤人,但求自保,左掌变抓为拍,与他右掌相交,我身形也就借着这两掌相拍之力,向后掠去,其中只听叮叮七声微响,直到我纵落地上,这七声微响,似乎还留在我耳中。”陶纯纯幽幽叹道:“当时我生怕你已受伤落败,心里的着急,我不说你也该知道,直到看清你身上一无伤痕,才算放下心事!”柳鹤亭苦笑一声,长叹接口道:“我身形虽然站稳,心神却仍未稳,若不是夕阳耀眼,他只怕不等我左掌掌至,便已刺穿我的右肋,若不是我左掌指力不发,变抓为拍,他那一剑,我也无法躲开,但他左掌使剑,仍有那般威力,在我萧上留下七道剑痕,右掌仓猝变招,仍能接我那全身下击的一拍之力,武功实在胜我多多,唉——我看似未落败,其实却早已败在他的剑下,而他明知我取巧侥幸,口中却无半句讥嘲言语,姑且不论其武功,就凭这分胸襟,何尝不又胜我多多!”语声渐更低沉,面上神色,亦自渐更落寞,突地手腕一扬,掌中青萧,脱手飞出,只听“呛”地一声,笔直击在山石之上,山石片片碎落,青萧亦片片碎落,本自插在山石中的长剑,被这一震之势,震了下来,落在地上青萧与山石的碎片之上!众人不禁俱都为之一惊,陶纯纯幽幽长叹一声,轻轻说道:“你说他胸襟磊落,我却说你的胸襟比他更加可人,世上的男子若都像你,当胜即胜,当败即败,武林中哪里还有那么多纷争——”仰首望去,夕阳已完全没于这面山后,她犹豫的面容上,忽又绽开一丝笑容,微笑着道:“我只顾听你说话,竟忘了我们早该走了。”缓缓抬起玉掌,将搭在臂弯处的长衫,轻轻披在柳鹤亭肩上,嫣然又道:“秋夜晚风,最易伤人,你还是快些穿上衣服,我们该走了。”温柔的语言,使得柳鹤亭犹豫的面容,不禁也绽开一丝感激的微笑,一面无言地穿起长衫,一面随着陶纯纯向谷外走去。夜,终于来了。盘膝坐在地上的黑衫黄中汉子们,虽然俱都久经风尘,但今日所见,却仍令他们终身难忘。他们亲眼看着“灵尸”谷鬼如何被“戚氏兄弟”戏弄嘲笑,亲眼看到巨人“大宝”手舞帐篷,挥退箭雨,亲眼看到他们的两位帮主一人被俘,一人受制,也亲眼看到白衣人突地从天而降,以一身武功,震住谷中诸人,黄破月却乘隙逸去!此刻,他们又亲眼看到一切惊心动魂的事情,俱已烟消云散。直到柳鹤亭与陶纯纯两人的身形转出谷外,谷中顿时变得冷清无比。于是他们各各都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描述的寂寞,凄清的寒意,自他们心底升起,竟是他们自闯荡江湖以来,从来未曾经历!于是他们心里都不禁有了去意,只是帮主黄破月临去之际,却留下叫他们等候的言语,他们虽也不敢违命,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各人心头,都似压有一副千斤重担,压得他们几乎为之窒息。就在这寂寞、冷清的刹那之间!四面山头,突地闪过十数条黝黑的人影,双手连扬,抛下数十团黝黑的铁球,铁球落地,“噗”地一声巨响!那十数条黝黑的人影,却又有如鬼进一般,一闪而没!黑衫汉子见到铁球落地,不禁心中齐都一愣!哪知……转出谷外,柳鹤亭放眼四望,只见山色一片苍茫,眼界顿时为之一宽,心中积郁,也似乎消去不少。陶纯纯素手轻轻搭在他臂弯之上,两人缓缓前行,虽然无言,但彼此心中,似乎都已领会到对方的千百句言语。山风依依,大地静寂,初升的朦胧星光,膝胧暮色,映着他们一双人影,林间的宿鸟,似乎也忍不住要为他们发出啁瞅地羡慕低语。他们也不知走了多久,突地——山深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般地大震,震耳欲聋,两人齐地大惊,耳畔只听一片隆隆之声,夹杂着无数声惨呼,目中只见自己来路山后,突地有一片红光闪起。柳鹤亭面容骤变,喝叱道:“那边陋谷地之中,必生变故——”不等语声说完,身形已向来路掠去,来时虽慢,去时却快,接连数个纵身,已到山谷人口之处,但这景物佳妙的世外洞天,却已全非方才景象。惨呼之声渐少渐渺,隆隆之声,却仍不绝于耳。山石迷漫,烟火冲天,四面山巅,半已倒塌,柳鹤亭呆呆地望着这漫天飞舞的山石烟火,掌心不觉泛起一掌冷汗。“我若是走迟一步,留在这谷中,此刻哪里还有命在!”一念至此,更是满头大汗,洋洋而落,突又想起坐在谷中的数十个黄中汉子,此刻只怕俱都肢断身残,心中不觉更是悲愤填膺,只听身后突地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想必陶纯纯心中,比自己还要难受!他不禁伸手握住她的香肩,只觉她的娇躯,在自己的怀中不住颤抖,他不忍再让她见到这不可收拾的残局,伴着她又自缓缓转身走去!身后的惨呼声响,终于归为寂静,但他的脚步,却变得无限沉重,他自己也不忍再回头去看一眼,只是在心中暗问自己!“这是谁下的毒手?这是谁下的毒手?”再次转出谷外,山色虽仍和方才一样苍茫,大地虽仍和方才一样静寂,但这苍茫与静寂之中,却似平添了无数凄凉之意。他们没看方才走过的山路,缓缓前行,突地陶纯纯恨声说道:“乌衣神魔!一定就是那些乌衣神魔!”柳鹤亭心意数转,思前想后,终于亦自长叹一声,低声说道:“不错,定是乌衣神魔!”又是一段静寂的路途,他们身后的山林中,突地悄悄闪出两条白影,闪避着自己的身形,跟在他两人的身后!陶纯纯柔顺如云,依在柳鹤亭坚实的肩头上,突地仰首悄语:“后面有人!”柳鹤亭剑眉微剔,冷“哼”一声,装作不知,缓缓前行,眼看前面便是自己与“戚氏兄弟”相遇的那条山道,夜色朦胧中,山道上似乎还停留着数匹健马,他脚步越来越缓,其实却在留神分辨着自己身后的声息,突地大喝一声:“朋友留步!”掌心一穿,身形突地后掠数丈,眼角一扫,只见两条白影在林中一闪,柳鹤亭转身正待扑去,哪知林中却已缓缓走出两个披着长发的银衫少女,缓缓向他拜倒。这样一来,却是大出柳鹤亭意料之外,他不知这两个银衫少女为何单独留下,跟踪自己,亦不知自己此刻该如何处置!只觉一阵淡淡香气,随风飘来,陶纯纯又已掠至他身后轻轻说道:“跟踪我们的,就是她们么?”柳鹤亭点了点头,干咳一声,低声道:“山野之中,你两个年轻少女怎能独行,还不快些回去!”他想了半天,所说言语,不但没有半分恶意,而且还似颇为关切,陶纯纯“噗哧”一笑,柳鹤亭面颊微红,低声又道:“你两人若再偷偷跟踪我,莫怪……莫怪我再不客气!”语声一了,转身就走,他生性平和,极难对人动怒,对这两个弱质少女,更是难以说出凶恶的言语,只当自己这一番说话,已足够吓得她两人不敢跟踪。哪知突听这银衫少女娇喊道:“公子留步!”柳鹤亭剑眉微皱,停步叱道:“你两人跟踪于我,我一不追究,二不查问,对你等已是极为客气,难道你两人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转过身去,只见这两个银衫少女跪在地上,对望一眼,突地以袖掩面,轻轻哭泣起来,香肩**,似是哭得十分伤心。秋夜荒山,面对着两个云鬓蓬乱、衣衫不整、哀哀痛哭着的少女,柳鹤亭心中怒既不是,怜又不是,一时之间,竟作声不得!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瞟了他一眼,婀娜走到她两人身前,道:“你们哭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语气之间,充满怜惜,竟似对这两个无故跟踪自己的少女,颇为关怀!只见她两人突地抬起头来,流泪满面,抽泣着道:“姑娘救救我们……姑娘救救我们……”一起伏到地上,又自痛哭起来。啼声婉转,凄楚动人,膝胧夜色,衬着她两人伶仃瘦弱的娇躯,柳鹤亭不禁长长叹息一声,低声又道:“你两人若是有什么困难之事,只管对这位姑娘说出便是!”陶纯纯娇靥之上,梨窝微现,瞟了柳鹤亭一眼,轻声道:“对了,你两人若是有什么困难的事,只管对这位公子说出好了!”柳鹤亭呆了一呆,还未完全领略出她言下之意,那两个银衫少女又已一起仰首娇啼着道:“真的么?”柳鹤亭轩眉道:“你两人若有——”干咳一声,倏然不语。陶纯纯眼波一横,接口道:“你两人若被人欺负了,或是遇着了很困难的事,说出来我和这位公子一定帮你解决,绝对不会骗你们的。”左面的银衫少女,伸袖一拭面上泪痕,俯首仍在轻位,道:“这件事只要姑娘和公子答应,就能救得枫儿和叶儿一命,否则……”语声未了,两行泪珠,又自涔涔而出,月光映影,山风拂发,伶仔弱女,弱质伶仔,凄楚动人。陶纯纯星眸凝睬,柳鹤亭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陶纯纯轻轻道:“这位公子已经答应了你……”右面的银衫少女仍然不住哭泣,一面哀声道:“姑娘若不答应,叶儿和枫儿一样还是没命,只望姑娘可怜可怜我们……”陶纯纯轻轻一声叹息,缓缓说道:“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么,快起来,不要哭了!”左面少女哭泣虽止,泪痕却仍未干,也轻叩了个头,哀哀道:“我只怕……”柳鹤亭剑眉微皱,低声道:“只要我等能力所及,自无话说,此事若非我等能力所及——”左面少女接口道:“叶儿早说过,只要姑娘和公子答应,一定可以做到的。”右面少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早已不再哭了,目光一会儿乞怜地望向陶纯纯,一会儿乞怜地望向柳鹤亭,轻轻说道:“只要姑娘和公子将枫儿、叶儿收为奴仆,让我跟在身边,便是救了我们,否则——”眼眶一红。又似要哭了起来。柳鹤亭不禁一愕,心中大奇,却见陶纯纯秋波一转,突地轻笑道:“这件事容易得很,我们既然答应了你,当然不会反悔!”“叶儿”和“枫儿”破涕一笑,轻快地又一叩头,娇声道:“婢子拜见公子,姑娘!”纤腰微扭,盈盈立起,仍有泪痕的面靥上,各各泛起一丝娇笑。陶纯纯带笑看她们,半晌,又道:“不过我要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被那两个‘将军’命来跟踪我们的?”叶儿、枫儿齐都一愕,花容失色,眼波带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所措地对望了几眼,却听陶纯纯又道:“可是你们明明知道绝对无法跟踪我们,却又不敢不听从两个‘将军’的命令,想来想去,就想了个这样的绝招来对付我们,知道我们心软,不会不答应你们的,你说是不是?”叶儿、枫儿两膝一软,倏地又跪了下去,左面的叶儿颤声道:“姑娘兰心慧质,什么事都逃不过姑娘眼里。”枫儿接道:“我们只请姑娘可怜我们,枫儿和叶儿若不能跟着姑娘一月,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他们杀死,而且说不定还是悄悄的杀死……”语气未了,香肩**,又哭了起来。柳鹤亭剑眉一轩,心中但觉义愤难当,低声说道:“既是如此,你们跟着我们就是!”转向陶纯纯道:“我倒不信他们能做出什么手段!’陶纯纯轻轻一笑,嫣然笑道:“你不管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柳鹤亭但觉心头一荡,忍不住脱口道:“我不管说什么,你都听我的?”陶纯纯缓缓垂下头,夜色朦胧中,似乎有两朵红云,自腮边升起,远处传来两声马嘶,她轻声道:“那两匹马,可是留给你们的?”叶儿、枫儿一起破涕为笑,拧腰立起,齐声应是。柳鹤亭心中却还在反复咀嚼着那句温柔的言语:“你不管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星光之下,两匹健马,驮着四条人影,向沂水绝尘飞去!沂水城中,万籁俱寂。向阳的一间客栈中,西面的一座跨院里,仍有一灯荧然。深夜,经过长途奔驰,面对孤灯独坐在柳鹤亭,却仍无半分睡意,秋风吹动窗纸,籁簌作响,他心中的思潮,亦在反复不已。这两夜一日的种种遭遇,此刻想来,俱似已离他极远,却又似仍在他眼前,最令他心中难受的,便是谷中的数十个黄巾大汉的惨死。突地,又想到:“若是‘戚氏兄弟’仍困于洞中,未曾逃出,岂非亦遭此祸!”一念至此,他心中更是悲愤难过,出神地望着灯花闪动,灯花中似乎又闪出“戚氏兄弟”们喜笑颜开的面容。他想到那夜深山之中,被他们捉弄的种种事情,心中却丝毫不觉可怒可笑,只觉可伤可痛,他生具至性,凡是以真诚对他之人,他都永铭心中,难以忘怀,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那本得自“戚大器”靴中的“秘籍”望着这本“秘籍”微微起皱的封皮,想到当时的情景,他不觉又落入沉思中。良久良久,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八个歪歪斜斜的字迹:“天地奥秘,俱在此中!”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凄惨的笑容,再思及“戚氏兄弟”的一生行事,不知这本“秘籍”之中,究竟写的是什么,忍不住又翻开了第二面,却见上面写着的竟是一行行蝇头小字,字迹虽不整齐,却不知这四个无臂无手的老人,是如何写出来的。只见上面写道:“语不惊人,不如不说,鸡不香嫩,不如不吃,人不快活,死了算了!“香嫩鸡的做法,依法做来,香嫩无穷。“肥嫩的小母鸡一只,葱一把,姜一块,麻油二汤匙,酱油小半碗,盐巴一大匙……”后面洋洋数百言,竟都是“香嫩鸡”的做法,柳鹤亭秉烛而观,心中实不知是悲痛,抑或是好笑,暗中叹息一声,再翻一页上写:“甲乙两人,各有一马,苦于无法分别,极尽心智,苦思多日,得一良策,寻一皮尺,度其长短,才知白马较黑马高有七寸。”柳鹤亭再也忍不住失声一笑,但笑声之后,却又不禁为之叹息,这兄弟四人,不求名利,与世无争,若然就此惨死,天道岂非大是不公。又翻了数面,只见上面写的不是食经,便是笑话,只令柳鹤亭有时失笑,有时叹息,忽地翻开一页,上面竟自写道:“快活八式,功参造化,见者披靡,神鬼难当。”柳鹤亭心中一动:“难道这‘快活八式’,便是他兄弟制敌伤人的武功?”不禁连忙翻过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快活八式:“第一式:眉飞色舞,第二式:龀牙咧嘴,第三式:乐不可支,第四式:花枝乱颤,第五式:头舞足蹈,第六式:前仰后合,第七式:雀跃三丈,第八式:喜极而涕。”柳鹤亭见了这“快活八式”的招名,心中当真是又奇又怪,又乐又叹,奇怪的是他再也想不透这些招式,如何能够伤人,乐的是,这兄弟四人,一生玩世,就连自创的武功,也用上这等奇怪名目,叹的却是如此乐天之人,如今生死不知,凶吉难料。他暗然思忖半晌,便再翻阅看去,却见这“快活八式”,名目虽可笑,妙用却无方,越看越觉得惊人,越看越觉得可笑,这八式之中,全然不用手掌,却无一式不是伤人制敌,著非一代奇才,纵然苦思一生,也无法创出这八式中的任何一式来。看到一半,柳鹤亭不禁拍案惊奇,暗中恍然忖道:“那时我伸手捉他肩头,他身形一颤,便自躲开,用的竟是这第三式‘花枝乱颤’,而他与‘灵尸’谷鬼动手时所用的招式,看来定必是第六式‘前仰后合’,原来他兄弟一笑一动,俱都暗含武功上乘心法,我先前却连做梦也未曾想到。”东方微现曙色,柳鹤亭仍在伏案静读,忽而喜笑颜开地放声大笑,忽地剑眉深皱地掩卷长叹,此本“秘籍”之上,开头几页,写的虽是一些滑稽之事,但越看到了后来,却都是些令人不禁拍案惊奇的武学奥秘,尤其怪的是这些武功秘技,俱都全然不用手掌,件件皆是柳鹤亭前所未闻未见。最后数页,写的是气功之秘,其运气之妙,竟与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的武功全然大不相同,柳鹤亭天资绝顶,虽只看了一遍,却已将其中精奥,俱都了然于胸。鸡啼声起,此起彼落,柳鹤亭手掌微挥,扇灭烛火,缓缓将这本“秘籍”放入怀中,触手之处,突觉一片冰冷,他心念一动,才想起那翠衫少女交给他的黑色玉瓶,此刻仍在怀中。刹那之间,翠衫少女的婀娜身影,便又自他心底泛起。随着这身影泛起的,还有许多个不能解释的疑问,而这些疑问之中,最令他每一思及,便觉迷惘的就是。“那翠衫少女是否真的就是那冷酷残忍的‘石观音’石琪?”因为这问题的答案,牵涉着陶纯纯的真诚,他缓缓取出这黑色王瓶,曙色迷惘之中,玉瓶微闪乌光,他暗叹一声,暗自低语:“江苏,虎丘,西门笑鸥?他是谁?是谁?……”浓林密屋中的种种秘密,在他心中,仍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他缓缓长身而起,推开向阳的窗门,一阵晓风,扑面而来,他深深吸进一口清新而潮湿的空气,但心中思潮,却仍有如夜色般的黝暗。突地,门外一阵叩门声响,陶纯纯闪身而入,嫣然一笑,道:“早!”眼波转处,瞥见床褥整齐的床铺,柳眉轻颦,又道:“你难道一夜都没有睡么?”柳鹤亭叹息一声,点了点首。陶纯纯转眼瞥了他手中玉瓶一眼,轻叹道:“你在想些什么?”她婀娜的走到他身畔,伸出玉手,按住他肩头,道:“快去歇息一会儿,唉——你难道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么?”朝阳之下,只见她云鬓未整,星眸微晕,面目越发娇艳如花,柳鹤亭但觉一阵震撼心怀的情潮,自心底深处升起,不能自禁地反手捉住她的一双皓腕,垂下头去,又见眼波荡漾,情深如海。两人目光相对,彼此相望,柳鹤亭头垂得更低,更低……突地,门外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房门“砰”地一声,撞了开来,柳鹤亭心头一惊,轩眉叱道:“是谁?”咯咯笑声之中,只见门外跌跌撞撞、拉拉扯扯地撞入两人来,竟是那“南荒大君”门下的一双银衫少女!柳鹤亭不禁惊奇交集,只见她两人又笑又闹,你扯住我的头发,我拉着你的衣襟,你打我一掌,我敲你一拳……发丝紊乱,衣襟零落,且从门外一直打入门内,竟连看也不看柳鹤亭与陶纯纯一眼,柳鹤亭的连声叱止,她两人也似没有听见。两人越闹越凶,闹到桌旁,叶儿一把抓起桌上油灯,劈面向枫儿掷来,枫儿一让,油灯竟笔直地击向柳鹤亭的面门。柳鹤亭长袖一拂,油灯“砰”地一声,跌出窗外,灯油却点点滴滴,溅满了窗纸,枫儿一把抓起茶壶,却掷到了墙上,残茶四溅,碎片飞激,两人打得不够,竟一来一往地掷起东西来了,柳鹤亭既惊且怒,却又不便伸手去阻拦两个正值豆寇年华的少女,连喝数声,顿足道:“这算什么?她两人莫不是疯了。”转向陶纯纯又道:“纯纯,你且伸手将她两人制住,问个清楚,究竟——”语声未了,突见两人一起穿窗而出,一个肩上披着毛巾的店伙,手里提着一壶滚茶,方自外走向房中,突见两个银衫少女从窗中飞了出来,又笑又嚷,又打又闹,不禁惊得呆了,“砰”地一声,手中茶壶,跌到地上,壶中滚茶,溅得他一身一腿。柳鹤亭剑眉一轩,忍不住轻喝一声,闪电般掠出窗外,伸出铁掌,一把拉着叶儿的肩头,沉声喝道:“你疯了么,还不快些停下……”叶儿口中不住咯咯痴笑,肩头挣来挣去,枫儿突地扬掌一拳,劈面向柳鹤亭打来。柳鹤亭手腕一翻,闪电般扣住她的脉门。枫儿用力甩了两甩,却怎会甩得开,笑声一顿,突地坐到地上,大嚷道:“救命,救命,强盗来了,打强盗!”柳鹤亭心中当真是又惊,又奇、又怒,那店伙几曾见过这般奇事,不禁忘了腿上疼痛,呆立而望,柳鹤亭孤掌难鸣,虽已将这两个形如疯狂的少女一手一个捉在手中,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地又有一声苍老沉重的叱声,响自房外”沉声叱道:“光天化日之下,欺凌弱女,朋友你这等行径,还算得上是大丈夫么?……”柳鹤亭无法闪避,只得放开两人,错步拧身,让开这一拳,方待解说,哪知叶儿、枫儿揉了揉肩头、腕际,突又大嚷着向门外奔去,柳鹤亭知道似此情况,她两人万无不出事情之理,方待跟踪追去。哪知这老人又自大怒叱道:“朋友你难道还不放过她两人么?”呼呼两拳,贯耳击来,柳鹤亭只能闪避,无法还手,这老人拳法不弱,一时之间,他竟脱身不开。陶纯纯手扶窗门,秋波转动,直到此刻,方自掠出窗外娇喝道:“我到外面去追她们。”柳鹤亭心神一定,身躯闪动,避开这老人急攻的数拳,口中说道:“老前辈已有误会,可否停手听在下解释。”哪知这老人全不理会,反而怒叱道:“似你这等轻薄子弟,武功愈高,愈易贻害江湖,老夫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不可。”长髯拂动时,呼呼又是数拳。柳鹤亭心中不禁也微微有气,心想这老人偌大年纪,脾气怎地还是这等莽撞,但又知道此人此举全属正义;自己定然不能还手,轻轻闪过数拳,只见这老人拳风虽颇沉厚,但拳法却不甚高明,招式中尤其破绽甚多,在江湖中虽可称高手,但与自己对敌,却还相差颇远。又打了数招,老人似乎越发激怒,髯发皆张,暴跳如雷,口中连番怒骂,直将柳鹤亭骂成了一个世上最最轻薄无耻的登徒子弟,拳势亦更激烈,生像是恨不得一拳就将柳鹤亭伤在手下。柳鹤亭心中又气又笑,这老人如此容易被激怒,岂是与人交手之道,他年纪虽轻,但却深得武家对敌的个中三昧,知道心浮气躁,最是犯了此中大忌,又过数招,他身形轻轻一闪,掠后一丈,便已脱开老人拳风之外,方待好言解说,哪知身后突地一缕尖风刺来!一个娇甜轻脆的口吻说道:“爹爹,将这无耻狂徒,交给燕儿好了。”柳鹤亭脚下微一滑步,陡然翻身,让开一剑,只见一个青中包头、青衣窄袖的绝色少女,掌中青锋连闪,又自攻来三剑,剑式锋利,剑式狠辣,招招俱刺向自己要害,竟似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一般。那老人呼呼喘了两口气,又手叉腰,站到一旁,尤在怒喝:“燕儿,这厮身法甚是滑溜,你只管放开身手招呼他便是。”青衣少女娇应一声,玉腕一翻,剑锋飞抹,剑招倏然一变,霎眼之间,但见青光漫天,剑气千幻,柳鹤亭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愣,他见到那老人武功不高,只当她女儿剑术亦是泛泛,哪知她此刻展开身手,剑式之轻灵幻变,竟是江湖少见。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而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青衣少女剑光霍霍,竟已向他攻来七剑!这七剑剑式连绵,招中套招,一剑接着一剑,矢如龙翔,矫如凤舞,连刺柳鹤亭双肩、前腕、双肘七处大穴。柳鹤亭衣袂飘飘,长袖飞舞,虽将这七剑一一躲过,但已不似方才那般从容,再躲数招,只听阵阵痴笑由远而近,似乎在打着圈子,柳鹤亭暗中焦急,知道今日若不还手,当真不知何时该是了局,陶纯纯一去不返,又不知那两个少女是否已斗出祸来。高冠老人怒目旁观,看了半晌,只见这“登徒子弟”虽然迄今尚未还手,但身法之轻灵曼妙,无与伦比,心中不觉又气又奇,面上也不觉现出惊异之色,目光一转,突地一声大喝:“你们看些什么!,原来窗门外已聚集了数个早起的旅客,闻见声响,跑来旁观,听到这一声大喝,出门人不愿多惹是非,耸了耸肩膀,都转身走了,青衣少女刹那间一连刺出数十剑,却连对方的衣袂也没有碰到一点,柳鹤亭只当她也将觉不住气,那时自己便要出手将之惊走。哪知这少女竟与她爹爹大不相同,数十招后剑势突又一变,由轻灵巧快,变为沉厚雄浑,秋波凝睇,正心静气,目注剑尖,左掌屈指,无名指、小指连环相叠而成剑诀,与剑法相辅相生,竟像是一个有着数十年功力的内家剑手,哪里还像是一个年方**的窈窕少女。剑招一变,情势亦为之一变,柳鹤亭身形步法问,似已微有明象,青衣少女秋波一转,知道对方若再不还手,不出十招,便得败在自己剑下,嘴角不禁升出一丝笑意,哪知就在她心神微一旁骛的刹那之间,突见对方长袖一拂,宛如从云端向自己剑尖拂来般,她脚下立一错步,玉掌疾伸,“唰唰”两剑,一左一右,刺向柳鹤亭的双肩,剑招方出,突觉手腕一麻,掌中长剑“呛”地一声清吟!她大惊之下,拧腰后掠,秋波转处,却见自己掌中长剑,竟已齐腰折断!老人本见他爱女已将得胜,突见这轻薄少年,长袖之中,弹出一指,爱女手中长剑,竟自应指一折两断,心念转处,大声喝道:“盘古斧!”柳鹤亭本自不愿与他父女交手,更不愿露出自己身份来历,是以长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