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神经初现清晨,雨歇,阳光满地的后院中,梅三思一把拉住正待回房歇息的柳鹤亭,哈哈一笑,道:“柳兄弟,你洞房花烛夜已经度过,就算死了,也不冤枉了。”柳鹤亭苦笑一下,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才好!只听梅三思含笑接口又道:“今天我已可将那‘天武神经’的故事告诉你,你可要听么?”柳鹤亭不禁又暗中为之苦笑一下,只觉此人的确天真得紧,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世上只怕再无一人会拉着一个在如此情况下度过洞房之夜的新郎说话!但这童心未混的大汉,却使柳鹤亭体会出人性的纯真和善良,于是他微一颔首,含笑应允。初升的阳光,洒满昨夜饱受风雨的枝叶,也洒满了地上的落花,他们在一株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只听梅三思道:“这本‘天武神经’,此刻虽然已是武林中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但在数十年前一”语声突地一顿。柳鹤亭一心等着他的下文,不禁转目望去,只见他竟呆呆地望着地上的落花出起神来,目光如痴如醉,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却显然想得极为出神,柳鹤亭不忍惊动一个平日不甚思索的人之思索,含笑而坐。良久良久,只听梅三思长叹一声道:“你看阳光多么公平,照着你,照着我,照着高大的树木,也照着地上的落花,既不分贵贱贫富,也不计较利害得失,若是人们也能和阳光一样公正,我想世上一定会太平得多了!”柳鹤亭目光凝注着向阳群木,仔细体味着他这两句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话中含意,含蕴着“平等”、“博爱”等至高至上的思想,若非他这样的简单的人,谁也不会对这种简单的问题深思,因为人们大多不知道,许多至高至上的道理,却都是含蕴在一些极其简单的思想中的。风吹木叶,叶动影移,梅三思唏吁半晌,展颜笑道:“方才我说到哪里了……嗅,那‘天武神经’今日虽已不成秘密,但在数十年前,却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本捞什子丧却性命。”他语声停顿了半晌,似乎在整顿脑海中的思绪,然后方自接口道:“柳兄弟,你可知道每隔若干年,便总会有一本‘真经’之类的武学秘籍出现,在这些秘籍出现之前,江湖中人一定将之说得活龙活现,以为谁要是得到了那本真经,便可以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他仰天大笑数声,接口又道:“于是武林中人,便不借拼却性命,舍生忘死地去抢夺这些‘武学秘籍’,甚至有许多朋友、兄弟、夫妇,都会因此而反脸成仇,但到最后得到那些‘武学秘籍’的人,是否能练成天下无敌的武功,却只有天知道了!只是过了一些年,这些‘武学秘籍’,又会不知去向,无影无踪。”这鲁莽的大汉,此刻言语之中,虽带有极多讽世讥俗的意味,但其实他却绝非故意要对世人讥嘲,他只是在顺理成章、真真实实地叙说事情的真相,却往往会尖锐地刺入人类心中的弱点。柳鹤亭微微一笑。梅三思接着道:“那本‘天武神经’出世之时,自然也引起了江湖中的一阵**,甚至连‘武当’、‘少林’、‘昆仑’一些比较保守的门派中的掌门人,也为之惊动,一起赶到祁连山去,搜寻它的下落!”柳鹤亭忍不住截口问道:“这本‘神经’要在祁连山出世的消息,又是如何透露的呢?”梅三思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先是有山东武林大豪、以腿法称雄于天下的‘李青云’的三个儿子,在无意之中,得到一张‘藏经图’,图上写着无论是谁,得到此图,再按图索骥,寻得那本‘天武神经’,练成经上的武功,便可无敌于天下,兄弟三人得到这‘藏经图’之后自然是高兴已极,他们却不知道,这‘藏经图’竟变成了他们的催命符!”语声微顿,又自长长叹息一声,道:“世上有许多太过精明的人,其实都是糊涂虫!”柳鹤亭不禁暗叹一声,忖道:“他这句话实在又击中了人类的弱点。”口中却道:“常言道‘糊涂是福’,也正是兄台此刻说话的意思。”梅三思抚掌大笑说道:“糊涂是福,哈哈,这句话当真说得妙极,想那兄弟三个,若不是太过精明,又怎会身遭那样的惨祸?”说到“惨祸”两字,他笑声不禁为之一顿,目光一阵黯然,微唱说道:“那兄弟三人本不是一母所生,老大李会军与老二李异军,对继母所生的老三李胜军,平日就非常妒忌怀恨,得了那‘藏经图’后,就将老三用大石头堵死在冰雪严寒的祁连山巅的一个山窟里,他兄弟两人,竟想将他们的同父弟兄活活冻死!”柳鹤亭剑眉微剔。只听梅三思又道:“那老三李胜军在山窟里饿了几天,已经饿得有气无力,连石隙里结成的冰雪,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那时他心里对害他的哥哥,自然是痛恨到了万分,这一股愤恨之心,就变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求生力量,使得他在那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还能不死。”柳鹤亭忍不住插口说道:“后来他可曾从那里逃出生天?”梅三思缓缓点了点头,道:“那一年最是寒冷,满山冰雪的祁连山巅,竟发生了极为少见的雪崩,李胜军被困的那处山窟,被他用身畔所带的匕首掏取冰雪泥土,已变得十分松软,再加以恰巧遇着雪崩,山石间竟裂开一裂隙!”柳鹤亭暗中透了口气,梅三思接道:“于是李胜军就是从裂隙爬了出来,因饥饿日久,体力自更不支,好在他年轻力壮,再怀着一股复仇的怒火,挣扎着滚下半山,半山间已有了山居的猎户,他饱餐了一顿,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那猎户又整治了一些酒菜来给他吃喝,那时他若赶紧下山,也可无事,哪知这小子饱暖思**欲,见那猎户的妻子年轻貌美,竟以点穴功夫将她制住,乘乱将她奸污了!”柳鹤亭本来一直对这老三李胜军甚是同情,听到这里,胸中不禁义愤填膺,口中怒骂了一声:“早知他是如此忘恩负义的卑鄙**徒,还不如早些死了好些。”梅三思频频以拳击掌,双目瞪得滚圆,显见心中亦是满怀怒火,咬牙切齿地接口又自说道:“他奸了人家的妻子之后,竟还想将人家夫妻两人一起杀死灭口,于是他便守在那猎户的家里,等那猎户打猎归来。”柳鹤亭心中微微一动,回首望去,只见林木深处,一个红衫丽人,踏着昨夜风雨劫后的满地落花,轻盈而婀娜地走了过来,朝阳映着她嫣红的娇靥,翠木衬着她窈窕的体态,她,正是此后将永远陪伴他的陶纯纯。她,初卸素服,乍着罗衫。她,本似清丽绝俗的百合,此时却有如体冠群芳的牡丹,又似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蓓蕾,此时终于盛开!柳鹤亭心中,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因为此刻她对他说来,本该十分熟悉,偏又那么陌生,直到此刻为止,柳鹤亭才深深体会到,衣衫的不同,对于女孩子会有多么重大的改变。只听她轻轻一声娇笑,徐徐道:“只怕不用等到日后,他就会遇到恶报了!”柳鹤亭问道:“你怎么知道?”梅三思诧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两句话不但字句一样,而且在同一刹那间发出,但语气的含意,却是大不相同,柳鹤亭是怀疑地询问,梅三思却是惊诧的答复。陶纯纯面带微笑,伸出素手,轻轻搭在一丛垂下的枝叶上,轻轻地道:“你让他说下去,然后我再告诉你。”她的这句话,只是单独对柳鹤亭的答复。她的一双明亮的秋波,也在深深对着柳鹤亭凝视。梅三思左右看了两眼,突地笑道:“我在对你们说话,你们的眼睛怎么不望着我。”柳鹤亭、陶纯纯相对一笑,红生双颊。梅三思哈哈笑道:“那李老三等了许久,直到天黑,猎户还不回来,忍不住将那妇人的穴道解开,令她为自己整治食物,又令她坐在自己身上陪酒,那妇人不敢反抗,只得随他调笑,只是眼睛也不愿望着他罢了。”柳鹤亭、陶纯纯一起板着面孔,却又终于忍不住,绽开一丝欢颜地笑容。哪知梅三思幽了人家一默之后,笑声竟突地一顿,伸手一捋虬髯,沉声道:“哪知就在此刻,那猎户突然地回来了,李胜军虽然自恃身份,从未将这猎户放在心上,但到底做贼心虚,还是不免吃了一惊,一把将那妇人推开,那妇人满心羞愧悲苦,大哭着跑到她丈夫身侧。”柳鹤亭伸出铁掌,在自己膝盖之上,重重击了一拳,恨声道:“我若是那猎户,便是丧却性命,也要和那**贼拼上一拼!”陶纯纯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梅三思长叹道:“我若是那猎户,只怕当时就要过去在那**贼的喉咙上咬上两口,但——柳兄弟,你可知道那猎户当时是怎么做的?”柳鹤亭摇了摇头,陶纯纯秋波一转,梅三思叹道:“他竟也将自己的妻子推开,而且怒骂道:“叫你好生待客,你这般哭哭啼啼地干什么,还不赶快过去陪酒!”一面怒骂,一面还在他妻子面上,‘啪啪’打了两掌……冷哼数声,愤然住口。”柳鹤亭剑眉微轩,心中为之暗叹一声,对那猎户既是怜悯,却又不禁恼怒于他的无耻。陶纯纯鼻中“嗤”地一声冷嘲,冷笑着道:“大丈夫生而不能保护妻子,真不如死了算了。”柳鹤亭缓缓叹道:“我真不知道,为何有些人将生死之事,看得那般严重。”梅三思目中一阵黯然,口中凄然低诵了两声:“蓉儿,蓉儿……”突地转口接道:“在当时那等情况之下,那猎户的妻子是又惊、又怒、又悲、又苦,就连本待立时下手的李胜军也不禁大为惊愕,那猎户反而若无其事地哈哈笑道解释自己迟归的原因,原来他是想在冰雪中寻捕几只耐寒的野兽,来为那恶客李胜军做新鲜的下酒之物!”柳鹤亭长叹一声,缓缓道:“待客如此,那猎户倒可算个慷慨的男子,只是……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想说的话,而只是用一声半带怜悯、半带轻蔑的叹息代替了结束。只听陶纯纯、梅三思同时冷“哼”一声,梅三思道:“那李胜军若是稍有人性,见到这种情况,心里也该自知羞惭才对,哪知他生性本恶,在那山窟中的一段日子,更使他心理失了常态,他竟当着那猎户说出奸污那妇人的事,为的只是想激怒那猎户,再下手将之杀死!”柳鹤亭手掌一阵紧握,陶纯纯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光采,她似乎对世事早已了解得太过,是以她此刻的目光之中,竟带着一些对生活的厌倦和对人类的厌恶之意,口中轻轻问道:“那猎户说了些什么?”梅三思嘿嘿冷笑了两声,击掌道:“那猎户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着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像小的这样的粗人,能交到阁下这佯的朋友才是难得已极。”说着又跑到后面去取了一樽酒,替李胜军满满斟了一杯,又大笑着道:‘阁下千祈不要在意,容小的再敬一杯。””梅三思顿了一顿,接道:“那李胜军虽然心狠手辣,但遇着这种人却再无法下手,那猎户又叫他的妻子过来劝酒,那妇人果然擦干了泪,强颜欢笑的走了过来——”陶纯纯一手轻轻抚着鬓边如云的青丝,缓缓道:“于是李胜军就将这杯酒喝了!”梅三思点了点头,应声道:“不错,那李胜军便将这杯酒吃了。”陶纯纯冷笑一声,道:“他喝了这杯酒下去,只怕便已离死期不远!”梅三思浓眉一扬,从青石上跳了起来,十分惊诧地脱口喊道:“你又怎会知道?你怎地什么事都知道?”陶纯纯轻轻一笑,道:“我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那猎户本来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被仇家逼得无处容身,是以才躲到祁连山来!”梅三思面上的神色更是吃惊,接口道:“你难道早已知道了这个故事么,但是……但是‘天武神经’江湖中人知道的虽多,这故事知道的人却少呀!”柳鹤亭目光转处,不禁向陶纯纯投以询问的一瞥。只听陶纯纯含笑着道:“这故事我从未听人说过,但是我方才在那边听了你的那番话,却早已可以猜出来了!”她语声微微一顿,又道:“试想严冬之际的祁连山,满山冰封,哪里会有什么野兽,即使有些狼狐之类,但在那种险峻的山地中,又岂是普通猎户能够捕捉得到的?再退一步来说,即使有普通猎户住在那里,生活定必十分穷困,又怎会有酒菜来招待客人,又怎会放心让自己的妻子和个陌生客独处在荒山之中,而自己跑去打猎,又怎会见了自己的妻子受人污辱而面不改色,无动于中?”她一面缓缓而言,柳鹤亭、梅三思一面不住颔首。说到这里,她稍微歇了一下,便又接口道:“我由这些可疑之点推测,便断定此人必定是个避仇的大盗,酒菜来源,自然不成问题,他那妻子也必定是他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二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再加以他自家亦是阴险好狡之徒,见了这等情况,唯恐自己不是李胜军的敌手,是以再用言语将之稳住,若换了普通人,总有一些血性,在那种情况下,纵是卑鄙懦弱到了极点的懦夫,也是无法忍受的!”柳鹤亭暗叹一声,只觉自己娇妻的智慧,的确有着过人之处,但她表面看来,却偏偏又是那么天真,那么单纯,就生像是个什么事都不懂的纯情少女。他又想起她在无意之中流露出的对猫狗之类小动物的残忍,行事、言语之间的矛盾,和那一份可以将什么事都隐藏在心底的深沉……刹那之间,他对他新婚的娇妻,竟突地生出一种畏惧之心,但是他却又那样深爱着她,是以他心念转处,立刻便又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又不禁暗中嘲笑自己!“柳鹤亭呀柳鹤亭,你怎会生出如此可笑的想法,难道你对你自己新婚的妻子的聪明才智,也会有嫉妒之心么?”梅三思扬眉睁目,满面俱是惊奇钦服之色,伸出巨大的手掌,一指面上隐泛笑容的柳鹤亭道:“柳兄弟,你当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竟能娶到这样的新娘子,分析事理,竟比人家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还要清楚,那猎户果然是个山居避仇的江洋大盗,叫做‘双首狐’胡居,狐有双首,此人的凶狡好猾,自然可想而知,那李胜军一杯酒喝将下肚,果然便大叫一声,当场晕倒!”柳鹤亭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想不到江湖之中,竟有这般厉害的迷魂之药!”陶纯纯秋波一转,含笑不语,梅三思接道:“等到那李胜军醒来的时候,他己被人用巨索绑在地上,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淋下,然后他睁开眼睛,那猎户正满面狞笑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一柄解腕屠刀,刀光一闪,便自他肩头肉厚之处,剐下一片肉来,那女人立刻拿碗盐水,泼了上去,只痛得李胜军有如受了伤的野狗一样大叫起来!”陶纯纯微微一笑,手掩樱唇,含笑说道:“你当时可曾在当场亲眼看见么?”梅三思愣了一愣,摇头道:“没有!”语声一顿,笑道:“那时我还不知在哪里呢!”陶纯纯娇笑着道:“我看你说得真比人家亲眼看见的还要详细!”梅三思又自呆了一呆,半晌后方自会意过来,原来她是在报复自己方才说她的那句话,于是柳鹤亭便又发现了她性格中的一个弱点,那便是:睚眦必报!只听梅三思大笑数声,突又叹息数声,方自接口道:“一刀下去,还不怎的,三刀下去之后,李胜军不禁又晕了过去,那猎户却仍不肯放过他,再拿冷水将他泼醒,那李胜军纵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要哀声求告起来,那猎户‘双首狐’胡居却狞笑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杀死你的!’李胜军心里方自一定,胡居却又接着道:‘我要等到剐你三百六十刀之后再杀你,每天十刀,你也至少可以再活十天。”李胜军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只觉这句话比方才那两盆冰水还要寒冷!”柳鹤亭剑眉微皱,缓缓道:“那李胜军固是可杀,但这‘双首狐’胡居也未免做得太过火了些!”侧目一转,陶纯纯嘴角,却仍满含微笑!她微笑着缓缓说道:“在这种情况下,李胜军只怕要将那‘天武神经’以及‘藏经图’的秘密,来为自己赎罪。”梅三思双掌一拍,脱口赞道:“又被你猜对了!”语声微微一顿,又道:“第四刀还未剐下去,那李胜军果然便哀声道:‘你若饶我一命,我便告诉你一个最大的秘密,让你成为天下武林中的第一把高手。”那猎户‘双首狐’听了,自然心动,便答应了,李胜军便叫他发个重誓,不杀自己,那‘双首狐’胡居便跪在门口,指天发誓道:‘李胜军将那秘密说出来,我若再杀了他,永坠九轮,万世不得超生。”李胜军见他发下了这般重誓,便将那‘藏经图’的秘密说出来了!”柳鹤亭剑眉微轩,不禁再为人类的贪生怕死叹息。只见梅三思浓眉一扬,朗声接道:“哪知他将这秘密说出后,那‘双首狐’胡居竟将他手足一起绑住,嘴里塞上棉花,抛在满山冰雪的野地里,并在他耳畔冷笑道:“我说不杀死你,就不杀死你!’但其实还不是和亲手杀死他一样!”柳鹤亭望了陶纯纯一眼,两人相对默然,梅三思接口又道:“李胜军被抛在山地上,只听得‘双首狐’胡居得意的笑声,越去越远,放眼一望,四下俱是冰雪,连个乌兽的影子都没有,哪里还会有人烟,他自知必死,只求速死,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他即使想快些死都不能够。”柳鹤亭目光一垂,暗暗忖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当真是世上最凄惨之事。”只听梅三思长叹又道:“就那佯躺在雪地上,他一躺又躺了一天,那时他已被冻得全身麻木,几乎连知觉都没有了,距离死亡,实在相去仅有一线,哪知就在这个时候,他竟遇上了救星,将他抬下山去,救转过来,送了回家,只是他一连经过这些日子折磨,身上又有刀伤,他纵是铁打的汉子,也遭受不住,回到家后,便自一病不起,而他两个哥哥,却早已在他没有回家之前,便按着‘藏经图’上的记载,出去寻经去了!”他稍微歇息半晌,方自接口说道:“他躺在病榻上,想到他的两个哥哥不久便会得经,练成武功,扬名天下,而他自己却不久便要死去,他越想越觉得气恼,便越想越觉不是滋味,在病榻上偷偷写了数十封一样的秘札,派了个心腹家人,一一快马送出,这些秘札的内容,自然是‘藏经图’的秘密,而他却将这封秘札,发到每一个他所记得的武林高人手里!”此刻日色渐升渐高,映得梅三思颔下的虬髯,闪闪发着玄铁般的光采,他停也不停地接口道:“他命令那心腹家丁将这些信全都发出去后,自己只觉心事已了,没有过两天,就一命鸣呼了……”说至此处,不由长叹一声,一脚将地上的一粒石子,踢得远远飞了开去,“噗”地落入昨夜秋雨的一片积水中,溅起四下水珠!梅三思望着这些在日光下变幻着彩光的细小水珠,呆呆地出了半天神,又自长叹一声,缓缓说道:“除了少林、武当、昆仑、点苍、峨嵋、华山、长白,这武林中的七大门派外,其余也都是当时江湖上顶尖儿的一流高手,接到这些书信的人,心里自然不免半信半疑,练武之人只要听得武林中有这种至高至上的秘籍出现,即使半信半疑却仍要去试上一试!”“噗”地,又是一粒石子入水,又是一阵水珠溅起,梅三思双掌一拍,浓眉微轩,郎声接道:‘于是不出十天,那祁连山中已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武林高手,这些武林高手彼此见到面后,暗中都对所谓的真经,加强了信心,但表面上,却谁也不肯说出来,就仿佛大家全是到此地来游山玩水似的!”他说到这里,已将近说了半个时辰,陶纯纯柳眉轻颦,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缓缓道:“于是这些武林高手,便为了这本‘天武神经’,勾心斗角,舍生忘死地争夺起来,那李会军与李异军兄弟,自然是最先丧生的两人,于是少林派或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就出来镇压这个局面,是不是?”梅三思本来还有一大篇话要说,听到她竟以三言两句便全部代替了,不觉呆了,赶紧接口道:“李家兄弟死后,那本‘神经’经过几次凶杀,方辗转落到‘点苍’派两个后起高手掌中,却又被‘昆仑派’的几个剑手看见,等到昆仑派的剑手们下手去夺这本真经时,‘少林寺’的监寺大师无相和尚,以及‘武当派’当时的掌门人离情道长,才一起出面,将那本方自出土、装在一方碧玉匣中的‘天武神经’取到手中,而且协议一年之后,在少室嵩山,办一个夺经之会,到那时谁的武功真能出人头地,谁便是这本神经的得主,这样一做,自然可以免去了一些无谓的争杀。”柳鹤亭暗赞一声,忙道:“看来少林,武当两派,当真有过人之处,与众不同。”只见梅三思拇指一挑,接口又道:“那离情道长与无相大师俱是当时武林一流人物,再加以‘少林’、‘武当’两派声威壮大,门人弟子遍布天下,是以他们所说的话,自然无人敢加异议,只是这其中却还有一个问题……”陶纯纯仰首望天,含笑缓缓道:“这一年之内,‘天武神经’究竟该由谁保管呢?”她此话说将出来,既似在接梅三思的口,又似在询问于他,却又有几分像是在询问自己。梅三思目光一亮,陶纯纯却又接口道:“离情道长……”梅三思以拳击膝,朗声说道:“不错,当时在场的武林高手,一致公议,将此本秘学交付给他,让他保管一年,那时众人中无论声威,名望,都数他最高,别人纵然心里不服,可也不敢提出异议。”他语气、神情之中,竟是隐隐露出了一些得意之态,陶纯纯轻笑一下,方自含笑接道:“万胜神刀老爷子,大约只怕也是武当的俗家弟子吧!”梅三思呆了一呆,陶纯纯娇笑着道:“你猜我这次怎会知道的,因为我看出你说话的言语神情,似乎在为你们武当派而得意。”梅三思浓眉一扬,手抨虬髯,哈哈笑道:“这一次你却猜错了!”话声一顿,又自大笑道:“原来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也有将事情看错的时候。”柳鹤亭心中一动,陶纯纯笑容一敛,梅三思接道:“那时众人若是将此本真经,交付给‘无相大师’,那么武林中必定会少了许多在死冤魂。只可惜当时我‘少林派’掌门人的法驾未曾亲至,否则也轮不到那老道头上——”柳鹤亭轻“哦”一声,陶纯纯轻笑一声,梅三思轻吁一声,道:“到了一年之后,武林中人闻风而至少室嵩山的,不知凡几,有些固是志在真经,有的却只想看看热闹,还未到正日便已满坑满谷地挤上了人。”他突又微微一笑,变了语声轻松地笑道:“据说仅仅在那短短的几天之内,这些武林豪客之中,有的结交了许多朋友,有的化解了许多深仇,最妙的是,有些单身而去,或是跟随着父母的少男少女,还结成了不少的大好姻缘。”柳鹤亭却在心中暗自思忖:“凡事如有其利,必有其弊,这其间男女混杂,固然成就了不少美满姻缘,又焉知没有发生一些伤风败俗之事?”但口中却问道:“此次较技夺经之会,必定精彩热闹已极,只可惜吾生也晚,未能目睹。”不禁又叹息一声,似觉十分噢恼。哪知梅三思却“嘿嘿”地冷笑起来,一面道:“那次较技夺经盛会;虽然热闹却半分也不精彩,到了会期那日,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差不多全都来齐,却只单单少了一人!”语声微顿,再次冷笑一声:“此人便是那位保管神经的武当掌门,‘离情道长’。”柳鹤亭愣了一愣,梅三思冷笑着又道:“那时众人心里虽然着急,但还以为凭‘离情道长’的声名地位,绝不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来,又过了一日,众人才真的惊怒起来,只是在那武术发源的圣地少室嵩山,还不敢太过喧嚷。“第三日晚间,少室嵩山掌教座下的四大尊者,飞骑自‘武当’赶回,众人这才知道,那‘离情道长’为了这本真经,竟不惜犯下众怒,潜逃无踪,听到这个讯息后,就连一向修养功深的‘无相大师’,也不禁为之大怒,召集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掌门、名手一起出动,去搜寻‘离情道长’之下落,于是在武林中一直享有盛誉的‘武当剑派’,从此声名也一落千丈。”柳鹤亭暗叹一声,意下十分惋惜,陶纯纯却含笑道:“天下之大,秘境之多,纵然出动所有的武林高手,只怕也未能寻出那‘离情道长’的下落!”梅三思拍掌道:“一点不错,而且过了三、五个月后,众人已觉不耐,有的还另有要事,于是搜寻的工作,便由火火炽炽而变得平平淡淡,冬去春来,春残夏至,转瞬间便是天高气爽,露白风清的秋天,‘武当山’、‘真武领’、‘武当上院’,突地遍洒武林贴,邀集天下英雄,于八月中秋,到武当山去参与‘黄菊盛会’,而柬中具名的,赫然竟是‘离情道长’!”柳鹤亭不禁又为之一愣,要知武林中事,波谲云诡,此事一变至此,不但又大大出乎了柳鹤亭意料之外,就连当时的武林群豪,闻此讯息,亦是群相失色,再无一人能猜得到这“离情道长”此举的真正用意。只听梅三思又道:“这帖子一发了出来,武林群豪,无论是谁,无论手边正有多么重要的事,无不立刻摒弃一切,赶到武当山去,据闻一时之间,由四面通往武当山的道路,竟俱都为之堵塞,沿途车马所带起的一尘土,便连八月的秋风,都吹它不散,数百年来,江湖之中,竟再无一事有此轰动!”他说得音节锵然,柳鹤亭也听得耸然动容,只听他接着又自说道:“八月中秋月色分外明亮,映得‘解剑岩’上,飞激奔放,流入‘解剑池’中的泉水,都闪闪的发着银光,秋风明月之中,岩下池畔的山地上,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地聚满了腰畔无佩剑的武林群豪,于是一向静寂的道教名山,自然也布满了未曾爆发的轻轻笑声,和已抑止住的窃窃私语。”语声微顿,浓眉一扬,立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