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史朝英快马冲来,架住了段克邪的宝剑,颤声急促叫道:“好呀,段克邪,你,你杀了我吧!”段克邪的武功胜过史朝英十倍,手中拿的又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他只要稍微用力,不仅可以把史朝英的青钢剑削断,还可以将她重伤,但两人目光相接,段克邪见着史朝英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却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悯之情,那一剑竟是下不了手。牟世杰得了喘息的机会,反手一剑,荡开了段克邪的兵刃。拔转马头便跑、史朝英跟了上来,低声说道:“世杰,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牟世杰本来是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拼着战死沙场,此时见史朝英仍然跟随自己,且还软语相劝,不由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心道,“不错,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朝英她还愿意息难相随,大丈夫岂能不庇护妻子!”殊不知史朝英也是形势迫她如此,她已深知段克邪心里对她是憎恶极了,她除了与牟世杰同生共死,还有哪一条路可走?牟世杰一声长啸,那八个扶桑岛侍者都跟了上来,聚拢在他的周围。方辟符、史若梅等人正要追去,段克邪挥动令旗说道:“咱们不可违背诺言,牟世杰如今既要逃命,就由得他们走吧!”方辟符只好依从,勒住马头,牟世杰这一行人迅即从官军已撤开封锁的谷口冲出。史若梅道:“可惜,可惜!克邪,你呵是错过了报仇的机会了。”段克邪只怕史若梅气量狭窄,责他顾念旧情,如今听得出若梅绝口不提史朝英的名字,只是惋惜他不趁此机会报牟世杰厉他之仇,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报仇事小,守信事大,军令既出,那也就不好只是对牟世杰不按令而行了。何况铁大哥的意思,也是不想把牟世杰置之死地的。”聂隐娘也道:“这军令下得对。可以减少双方的无辜受伤。克邪,我可真想不到我爹爹会听你的话。”聂隐娘懂得从大处着想,史若梅听了她的解释,心中的气也就消了,笑道:“我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气这牟世杰不过。”聂锋下令叫部属清理战场,然后整顿军队,点检自己这边的伤亡。他将左右都调遣出去,帅帐中空无一人,这才接见段克邪等人。他打了一个大胜仗,但却是神色黯然,毫无喜悦之色。聂隐娘道:“爹爹,我回来了。”聂锋道:“你这丫头,怎的在你爹爹面前说谎?说是回家去看你妈,却私自跑到吐谷堡去了!”史若梅笑道:“隐娘姐姐去这一趟很有好处,她打探了敌方军情,又拉拢了牟世杰手下一个饶勇的女将,这女将对官军可帮了不少忙呢,她后来嫁了奚族王了,这次要不是奚族土王出兵,将牟世杰赶出了吐谷堡,只怕官军也不容易攻进去吧?聂伯伯,你看在隐娘姐姐这些功劳份上,就不要再怪责她了吧。”聂锋早已从方辟符口中得知聂隐娘的遭遇,对女儿轻轻责备了一顿,心中却是充满怜惜,说道:“这次幸亏有方贤侄自古奋勇,到吐谷堡去刺探军情,适逢其会,将你救了出来。你可吃够了苦头了吧?下次可不许再这样胆大妄为了!”聂隐娘谢过了罪,说道:“恭喜爹爹这次并不滥施杀戮,就将一场天大的乱事平定了。孩儿正要禀告爹爹,明日我就想与梅妹一起南归,这次可是真的回家去看妈了。”聂锋叹了口气,道:“也好,你先回去吧。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也要解甲归田了。”聂隐娘道:“爹爹,你戎马半生,也应该回家养老了。过个清静的日子不更好吗?何以叹气?”聂锋苦笑道:“若得平安无事,回家养老,那当然最好不过。”史若梅道:“聂伯伯,你立了这样大功、难道还怕朝廷怪责?”聂锋道:“只怕今日之事,有人报上朝廷,皇上未必见谅。皇上见谅,同僚中想要排挤我的,他们也未必就肯轻轻将我放过了。”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是指放走牟趾杰之事,这——”她正要为父亲开解,聂锋已自说道:“段贤侄,你别多心,今日之事,我还要感谢你呢,是你唤起了我的仁义之心,减少了许多伤亡,也使我少犯了一些罪孽,我纵因此丢官获罪,也决计不会埋怨你的。”段克邪道:“将军虽然放走了敌人。但牟世杰这班部属,依我看来,此次脱险之后,必将是十居其九,下会再跟随牟世杰的了。如此饵祸于无形,这不比把他们杀戮,却留下仇恨的种子,要好得多吗?”聂锋微喟道:“但愿朝中也有似你这样明理之人。”方辟符忽地走上前来说道:“聂将军,多谢你的提拔,如今乱事已乎,未将无心军旅,请将军准我回乡,恕我不能再执鞭随镫了。”聂锋诧道:“你正是前途如锦,因何也起了告退的念头?”方辟符道:“这个,这个——”聂隐娘笑道:“爹爹,你就准了他吧。”聂锋望了女儿一眼,仿佛如有所悟,笑道:“隐娘,你是想你的方师弟送你回家么?这次幸亏是辟符救了你,你还未曾多谢他呢,又要麻烦他了?”史昔梅“噗嗤”一笑,说道:“聂伯伯,我看你是者糊涂了。”聂锋道:“我怎么糊涂了?”史若梅道:“他们两人之间,哪里还用得到一个谢字?”聂隐娘红晕双颊,低下了头,聂锋哈哈笑道:“哦,原来如此,我可真是糊涂了。方贤侄,我只有一个女儿,隐娘的性情是刚强一点,样样事情都有她自己的主意,看来是略欠柔顺,你可嫌弃她么?”史若梅笑道:“哪有做爹爹的专挑女儿的坏处来说之理?”方辟符对聂隐娘是爱慕已极,一向自惭形秽,虽然后来亦已知道师姐对他未尝无心,但求婚的念头,却还不敢动过。这时突然听到了聂锋的这番说话,明明是有把女儿许他之意,这一下子,方辟符当真是又惊又喜,满面通红,手足无措,讷讷说道:“老伯——”史若梅笑道:“方师兄,你怎么也糊涂了,还叫什么老伯?”方辟符“卜通”跪倒,说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隐娘姐姐样样都比我强,岳父说的正是她的好处,就是巴望不得有她时常教导我呢,我只怕我配她不起。”方辟符是个老实人,心里想些什么口里就说了出来。段克邪还能忍住,史若梅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哦,原来你不但要娶一个妻子,还要这妻子兼做你的老师呢。隐娘姐姐,恭喜,恭喜!你是再也不用担心丈夫会欺负你了。”聂锋也乐开了,有心再逗女儿一下,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方贤侄你是不嫌弃她了。隐娘,你呢?”聂隐娘羞得满脸通红,明知爹爹逗她,也只好跪了下来,说道:“但凭爹爹主意。”聂锋哈哈大笑,一手一个,将女儿女婿拉到他的身边,说道:“辟符,你们两人都已是情投意合,我就把隐娘交与你了。你先送她回家,见过岳母,侍我回朝之后,若能解甲归田,那是最好不过,倘若不能,我也将告假还乡,选个吉日,与你俩完婚。”聂锋了却心愿,心花怒放,所有的忧虑,也都烟消云散了。聂锋道:“我对功名利禄,也看得谈了,辟符,你不愿为官,我也不勉强了。少年时候,我也曾经想做个游侠呢。辟符,你与隐娘成亲之后,你们喜欢过什么日子,我都任从你们。”方辟符最怕在官场厮混,听得岳父如此通情达理,大喜过望,忙再道谢。说话之间,忽有个中军进来报道:“前日来的那个江湖郎中,求见将军,要我前来禀报,不知将军可有空闲会他?”聂锋“啊呀”一声说道:“我几乎忘了此人,快快请他过来。”那中军正要退下,聂锋忽又把他唤住,问道:“今日受伤的官兵多不多?”那中军道:“士兵带花的数目我不清楚,看来大约不少。官佐带花的则只有十来个人。那郎中本事可真不小,十来个病号经他敷药之后,都已止了疼痛,个个熟睡了。他现在正把治重伤的金创药分发各营。”聂锋道:“各营都有医官照料,不必麻烦他了。好,你就赶快请他过来吧。中军返下之后,段克邪问道:“哪里来的江湖郎中?”聂锋笑道:“我正要告诉你呢,这人正是来找你的。”段克邪越发奇怪,道:“这人是谁?他怎么有这胆量,并且知道到你的大营来打听我的消息?”聂锋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你爹爹生前的好朋友金剑青囊杜百英。”段克邪又惊又喜,道:“原来是杜大叔。他怎么来到此间的?”聂锋道:“前日行军途中,前哨发现一个江湖郎中,怀疑他是奸细,揪来见我。幸亏我认得他,而他也正是要来见我,好打听你的消息的,故而他有意让我的手下将他擒获。”段克邪道:“他找我何事?”聂锋道:“我和他虽是相识,但彼此处境不同,我也不便问他。今日我与牟世杰在此决战,事先他曾向我表白,不愿助战,只愿为官兵疗伤,故而我把他安顿后营,权充救护官佐的医官。也幸亏有他帮忙,他这两天来,赶着配制了许多草药。”段克邪当然明白,杜百英之不愿助战,那自是因为绿林中人,不愿自相残杀的缘故。段克邪暗自寻思,“壮大叔多半是铁表哥叫他来找我的了,却不知出了什么紧要的事情,要追我回去?”心念未已,金剑青囊杜百英已经来到。杜百英先向聂锋长揖拜谢,聂锋还礼道:“杜大侠怎的如此多礼?”社百英道:“多谢将军宅心仁厚,网开一面,不追穷寇,保全了无数人的性命。”聂锋道:“这是段克邪的主意,我可不敢贪功。”段史等人相继与杜百英见过,杜百英道:“从今日牟世杰负隅顽抗之事看来,大约他对铁寨主的信根本不予理会,而你也是辱命而归了?”段克邪道:“岂止不予理会,他连瞧也没有瞧!”当下将见牟世杰的经过告诉了社百英,杜百英嗟叹不已!杜百英叹道:“牟世杰执迷不悟,也早已在我们意料之中。所以铁奘勒才叫我赶来找你。”段克邪道:“我还不很明白,究竟是为了何事?”杜百英道:“牟世杰这次与史朝义合流,虽然也骗得盖天豪、杨大个子等一些人跟随他,但更多的寨主却都是对他不满的。如今由绿林中的老前辈铁臂金刀董钊和伏牛山老寨主同意,意欲废去牟世杰绿林盟主之位。”段克邪道:“那不是要再召开一次绿林的英雄大会吗?”杜百英道:“不错。董老等人正想请铁摩勒领衔,发出英雄帖,定期就在雄巨元的伏牛山举行。此事只等你的表哥点头了。”段克邪道:“铁表哥心意如何?”杜百英道:“所以你的表哥才叫我赶来找你,一来是打听消息,要是牟世杰已接受他的劝告,那么此事可以作废,由他代牟世杰向各家寨主讨情。”段克邪道:“铁表哥对牟世杰可也真是仁至义尽了,可惜他偏偏执迷不悟。”杜百英道:“摩勒已对他尽了朋友之道,但也并非一味姑息。即使牟世杰已悔悟前非,也要他当众认错,才可以让他继续做绿林盟主。”段克邪笑道:“这才是对了。不过,依我看来,牟世杰绝不会认错。”杜百英道:“这就是他的事情了。英雄大会迟早总是要开的。因此,铁摩勒要我找你,一来是向你打听消息,二来要你马上回去,帮他筹备这个大会。他还有意思要你到时请你的人师兄参加。”段克邪道:“为什么?”杜百英道:“董钊等人想推举你的表哥继任盟主,你的表哥却想让给空空儿。”段克邪笑道:“我的大师兄闲散惯了,他是绝不会当这盟主的。”杜百英道:“这些都待你回去,见了你的表哥再与他仔细商量吧。我的意思也是希望奘勒这次不要再推辞的。他已是众望所归的了。”聂锋以朝廷“讨贼大将军”的身份,听得他们谈论绿林中更换盟主之事,大为尴尬,心中也是既喜且忧,喜者是牟世杰被绿林所弃,再也不能为祸了。忧者是倘若钛摩勒继任,绿林势力将更兴旺,藩镇割据再加上群雄纷起,唐室的江山也恐怕不久长了。第二日一早,聂锋已整顿好队伍,准备与李光弼会合,然后班师回朝。杜百英、段克邪、方辟符与聂、史二女也一同南归了。段克邪,方辟符与聂、史二女的坐骑都是秦襄所赠的骏马,杜百英的坐骑也是聂锋从千万匹军马中挑选出来的良驹,虽比不上秦襄所赠,相差也不大远。一行五众,放马疾驰,中午时分,到了一个市镇,草原上人烟稀少,往往数十里不见人家,遇上市集,那就更是幸运了。他们虽然带有足够的干粮,也想补充一点新鲜的食物,便策马缓缓而行,进入那个市镇。不料那市镇极为冷落,街口只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张望,一发现他们走来,便立即打起铜锣嚷道:“强盗又来啦!”霎时间鸡飞狗走,街道上本来也只是寥寥落落的几个闲人也都躲起来了。闩门声,叫嚷声,乱成一片。有些人躲到屋里,有些人大约觉得在屋里也不安全,又逃了出来,慌慌张张的从后街溜走。杜百英眉头一皱,跳下马来,有一间店铺来不及闩门,被他闯入,店主是个老头,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叫道:“求大王高抬贵手,小店昨大已被抢了一次,实在没有什么东西了!”杜百英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强盗!”心里暗暗好笑,“其实应该说我们不是乱抢东西的强盗的。但这老人家未必相信,我也只好说一次谎了。”那老头更是吃惊,颤声说道:“你们不是强盗?哎呀,你们是官兵!”杜百英连忙说道:“我们也不是官兵,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想买点东西吃的。”那老头见他和颜悦色,这才放下了心,说道:“昨日有许多溃兵经过,我们起初也分不清是强盗还是官军,但可吃的东西部已被他们抢掠一空了。唉,还幸亏他们只是强盗……”杜百英诧道:“你怎么分别得出?”那老头道:“强盗只抢东西,官兵还要拉快,还要伤人。”杜百英摇头叹息,说道:“我们本来想买点吃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搅你们了。”一行人离开那个市镇,段克邪道:“想必是牟世杰的那些溃兵,抢掠百姓,真是丢了绿林好汉的脸!”聂隐娘道:“这也难怪,他们没人管束,肚子饿了,那也顾不得规举了。他们只抢食物,还算是好的了。”杜百英低首沉思,半晌说道:“这几万渍散的绿林兄弟,咱们可得想法安置他们才好。要不然不但为祸百姓,他们分散之后,也容易被官军消灭。”快马疾驰,走了大约四五十里光景,发现了一队溃兵,大约有三五百人,这些人都认得杜百英与段克邪。杜、段等人下了马,他们也都围拢上来。杜百英找着了几个相识的头目,便向他们间话。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了关于牟世杰的消息,果然所料不差,牟世杰已差不多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了。为首那头目道:“那日出了绝龙谷之后,弟兄们十九对牟世杰心怀怨恨,再也不肯听他号令。牟世杰怕部下哗变,也不敢和大伙一路,带了他的一小部分亲信,大约有三五十骑,快马加鞭,先自逃了。”杜百英道:“盖天豪呢?”那头目叹了口气,说道:“盖天豪不肯离开牟世杰,跟他跑了。其实我们对盖天豪到是无甚恶感,还想推举他做我们的头儿的。如今没有了个头儿,几方弟兄,东一股西一股的四方溃散,粮食难找,又怕官军追击,从这里回到中原,有数千里之遥,前路茫茫,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怕凶多吉少,士气都很颓丧呢。”杜百英道:“抢粮我不反对,不过要抢大户人家,穷苦的老百姓咱们可不能再去搜刮他们了。据我所知,从这里西去一百多里,便是朝廷的灵武粮仓,存粮颇丰,咱们也可以将它拿下,说不定还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调济贫民呢。”那头目道:“劫富济贫的道理我们何尝不知道,但大户人家大都筑有碉楼,防御坚固,弟兄们没有个头儿带领,四分五裂的,也就不免舍难就易,拣容易到口的果子吃了。弟兄们不能同心合力,士气又很颓丧,抢大户尚且畏难,更不用说攻打朝廷的粮仓了。杜舵主,段少侠,不如你们留下来做我们的头儿吧。”段克邪沉吟片刻,说道:“杜叔叔,你留下来吧。我先回去将你们的情形禀告铁寨主,也好请他派人来接应你们。”那些人听了都大喜说道:“这更好了。杜舵主,你可一定要做咱们的头儿啊!”杜百英不忍见绿林兄弟四方溃散变成流寇,便即慨然答允。当下立即挑选出精壮的骑兵,叫他们去联络各个零星小股,传达消息。杜百英准备收集了牟世杰的旧部之后。再率领他们南归。段克邪、方辟符等人继续上路,一路上碰到不少溃兵,段克邪也帮忙传达消息,叫他们留在原地,等候杜百英收编。走了两日,溃兵渐渐稀少,他们也到了人烟稠密的汉人地区了。但始终却没有碰上牟世杰那一小股。他们的坐骑脚程迅速,不过十多天便从幽州到了河南境内,东去魏博,西走可到伏牛山。聂隐娘的老家在魏博城外的一个村庄,至此他们四人分成两对,己是要分路而行了。史若梅与聂隐娘姐妹情深,送了一程,尚是依依不舍。聂隐娘道:“我和辟符回家见过我妈之后,最多住十天八天,还是要到伏牛山来的。咱们只是暂时分子,你们不用远送了。”史若梅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你们可得早点来啊!我盼望你们事小,要是错过了英雄大会,这损失可就大了。”双方挥手道别,段克邪与史若梅拨转马头,续向西行。史若梅忽地噗哇笑道:“聂姐姐真是好福气,这位方师兄佯样都听她的话。克邪、你——”段克邪:“我怎么啦?”史若梅悄声说道:“你瞧着人家的好模样,可也得跟着人家学学啊。”段克邪笑道:“我不是也很听你的话么?”史若梅道,“谁知你对我好得多久?哼,只要你和我少吵儿场就算好了,想起从前的事,真是令人寒心。”段克邪慌忙说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已经向你认过错了,你心中的怒气还未平息么?”史若梅见他当真着急,这才格格笑道:“我是逗你玩的。过去我也有许多不是。我爱闹小性子,又不肯虚心。以后你若是见到我有不是之处,请你不必客气,我也会听你的话的。”两人争着向对方认错,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他们二人经过许多磨折,许多误会,如今方得单独相处,千里同行,一路上自有许多柔情蜜意,旖旎风光,那也不必一一细表了。这一日他们到了新野,伏牛山山脉迤逦而来,绵延千里、再向前走,便进入山区了。以他们坐骑的速度,不消三夭便可以赶到伏牛山大力神雄巨元所占的山头,这一条路上风景宜人;两人既不必急着赶路,便放马缓行,欣赏沿途的风景。路边有座茶亭,靠山面水,地点甚佳,段克邪道:“这茶亭是兼卖酒菜的,咱们进去歇歇,喝两杯再走。”史若梅笑道:“难得你有如此雅兴,我自是应当奉陪。”两人扎好马匹,步入茶亭,茶亭中除了他们之外,别无客人。段克邪要了两斤白酒,几佯小菜,便坐下来。坐定之后,偶一抬头,忽在对面的一根石柱上发现奇事。石柱上有个清晰的掌印,入石三分,更奇怪的是这掌印只有五寸来长,不似大人的掌印,段克邪大为奇怪,心道,“这人的功力非同小可,岂有是个小孩之理?”史若梅也发现了,小声说道:“武林高手,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种荒村野店里炫耀功夫,其中一定有段奇怪的故事。”段克邪笑道:“咱们不必胡猜,叫这酒保过来一问,不前明白了么?”那酒保听得他们的谈话,不待段克邪招手,已来到了他们的桌边,说道:“客官可是因这柱上的掌印引起了好奇之心么?”段克邪道:“不错,这掌印是怎么来的?”那酒保笑道:“不但你们好奇,今天来过小店的好几位客人都曾这样问过小的了。嘿,嘿,你老可还要添些什么精致的小菜啊?”段克邪刚自一怔,史若梅已在说道:“不错,我们是要添点东西,但酒菜已是够了,等下你给我们来一盘鲜果吧。”那酒保道:“鲜果可得叫人去买的啊。”史若梅道:“我知道。这一锭纹银就交给你.多下的当作小帐。如今不必你弄菜了,你坐下来详细点给我们说吧。”那酒保掂了掂这锭纹银,沉甸甸的最少也有十两重,眉开眼笑,忙把纹银交给浑家,坐下来道:“是,是,这桩事哪,可奇怪极了,待小的给你老细道其详。”段克邪心里暗暗好笑,“若梅倒是比我还懂得人情世故了。这酒保给客人讲故事,这奇怪的掌印也是带给他来一点意外的财运了。”史若梅道:“是怎么一桩奇怪的事情?”那酒保道:“你猜这掌印是什么人印上去的?”史若梅道:“我猜得着还问你么?”那酒保道:“说来当真是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女子的掌印。”段克邪与史若梅相顾骇然,心里想道,“怪不得这掌印似个小孩的,却原来是个女子。当今之世,有此功力的女子屈指可数,妙慧神尼早已不在江湖行走,她也决不会在人前炫露武功,难道是辛芷姑么?”心念未已,只听得那酒保已接着说道:“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呢,长得真是个美人胎子,就像这位姑娘一样!”史若梅笑道:“多谢,多谢。但你也不必多说奉承的话了,快点言归正传吧。”段克邪更是诧异,心道:“史朝英决没这等本领,这年轻的女子不知却是何人?似这等入石三分的功力,只怕我也未必胜得过她。”那酒保说道:“是,是。小的现在就言归正传。这还是昨天的事情,小店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很英俊的少年公子,年纪大约比相公你要大几岁,披的是狐裘,隐隐露出刀鞘。”史若梅怎要叫他少说闲话,但因是吩咐过他要讲得仔细的,也就不打断他的说话了。段克邪却急不可待地问道:“后来怎样?”那酒保道:“后来那女的就进来了。小的正在问她要点什么,她已走到那公子的面前,冷笑说道:“姓楚的你还认得我么?’这女子也真是霸道,那位少年公子尚未来得及回话,她就一掌向人家打去了!”段克邪心中一动,失声叫道:“姓楚的?哎呀,这一掌打中没有?”那酒保道:“没有。这位少年公子就像会弄魔术似的,他还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也不见他起立,突然间他坐的那张椅子,连人带荷飞了起来,就落在那很柱子前面。他手中还端着一杯酒,杯里的酒也没有滴出分毫。”段克邪是个武学大行家,知道那人是借着对方的掌力,运用巧妙的“大挪移”轻功,连人带椅,“移形换位”的,同时他也必定暗运护体神功抗御,所以没有受伤。史若梅道:“这么说来,这位楚公子的本领决不在那女子之下,怎么他却不还手?”那酒保道:“他还手了。但却不是还手打那女子,而是向那女子敬酒。”史若梅道:“哦,向那女子敬酒?他们是相识的?”那酒保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见那位公子端着酒杯,向那女子说道:“我从未冒犯姑娘,姑娘何苦屡次相迫?这定是误会了。我先请姑娘喝一杯酒,请姑娘息怒,把话说个明白。’这话一说,他手中的那一杯酒便飞了出去。说也奇怪,那酒杯就似有人托着似的,平平隐隐的向那女子飞来,满满的一杯酒,始终没有半点溢出。”史若梅笑道:“这人的脾气倒是很好。那女子一上来就向他施展杀手,他竟然毫不动怒,还向那女子敬酒。”那酒保道:“那女子可不领他的情。奇怪的事儿又来了。洒杯遇到她的面前,忽地在半空中停住不动,但也不过停了一瞬,只见那女子张口一吹,突然问那酒杯飞过她的头顶,‘乒’的一声,在空中裂成四片,杯中的酒倾泻下来,刚好淋在我的头上,淋得我满头满面,那是一杯热酒,烫得我头面都火辣辣作痛。”段克邪心道,“幸亏那女子的一口真气吹出,已卸去对方这‘百步传杯’的劲道,否则你还要吃苦头呢。”那酒保接着说道:“我吓得慌了,顾不得揩抹,也不敢劝架,就在此时,只听得那女子骂道:“什么误会,你既是青州楚家的大少爷,那就是我的仇人了。哼,你还敢戏耍我么?’呼的又是一掌拍出,这一掌距离大约有六七步之遥,只听得‘蓬’的一声,那张椅子竟似受了大铁锤一击似的,登时也裂成几片!可是那位公子在前一瞬间已经跳起,椅子碎裂,他的头发却也不见掉下一根。”段克邪心道:“这人身手好快,轻功纵比不上大师兄,大约也不在我之下了。”那酒保接着说道,“我正自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女子已追上去打那位公子。”吏若梅怀着“听”热闹的心情,笑道:“这回他们可该交手了吧?”酒保道:“那女的很凶,男的可没还手。他绕着柱子躲闪,那女的越打越紧,忽听得‘蓬’的一声,那女子一掌打中石柱,这掌印就是这样来的。”史若梅道,”后来怎么样?”酒保笑道:“后来么?咳,没有了。”史若梅道:“怎的就没有了?”酒保道:“那女子一掌打中石柱,敢情手掌也是很痛,她呆了一呆,那男的趁这机会就溜走了。那女子跟着追去,两个人都走了,这故事不是没有了么?不但故事没有了,我的酒钱也没有了。”史若梅道:“什么酒饯?”酒保道:“那位公子爷喝了我三斤白干,吃了我一只烧鸡,外加两斤卤牛肉,他可不是像你们这样光付钱的,他这么撤腿一跑,我可向谁讨去?这还不算,那女的还打坏了我一张椅子,这可不是我活活倒媚么?”史若梅好生失望,心道:“这故事没头没尾,只知他们打厂一架,却不知这两个是什么人。”她听得不过瘾,对那贪得无厌的酒保也就不予理睬了。段克邪忽道:“你做这个小买卖赚钱不易,我替他们赔偿你吧。”又掏出一锭纹银给那酒保,那酒保眉开眼笑,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你老给的赏钱已经够多了啦。”口里是这么说,一双手已忙不迭的接过了那锭纹银,段克邪道:“你收下这锭银子,我再问你。”那酒保道:“你老尽管问吧,只要是小人知道的定当奉告。”段克邪道:“那少年公子是不是眉心有颗红痣,很惹人注目的?”那酒保怔了一怔,道:“不错,你老怎么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段克邪道:“我认得他,也可以说是朋友,所以我代他付你酒钱。”段克邪站了起来,走到往子旁边细察那个掌印,史若梅听了段克邪的说话,也隐隐猜到了几分,却不便当着酒保向段克邪询问,只是跟在段克邪后面看那掌印。段克邪道:“这是大乘般若掌的掌力。奇怪,少林寺从来不收女徒弟的,这女子却怎的会使这种佛门的上乘武功?不过,她的功力却是还未够精纯,你看这掌根部份,陷入深些,指痕却就浅了。但话说回来,一个女予而能有此功力,那也真是极不容易的了!”段克邪正在留心察看掌印,推测那女于武功的深浅,忽听得他们那两匹坐骑大声嘶鸣,段克邪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段、史二人那两匹坐骑是扎在路旁一棵树上,段克邪听得马嘶,向外望去,只见有两个汉子正在用刀割断扎马的绳索。段克邪大吃一惊,喝道:“好大胆的偷马赋!”“啪”的一掌拍打桌于,借这一按之力,已是使出绝顶轻功,身形如箭,“射”出茶亭。但还是慢了一步,那两个突如其来的怪客已是骑上马背,其中一人把手一扬,一团银光闪闪的东西飞进茶亭,但却不是对着段克邪,而是恰恰落在那柜台上,原来是一锭纹银。那汉子叫道:“我家小姐昨日打坏你店里的家私,这锭银子是我家小姐赏给你的!”另一个汉子则在纵声笑道:“你这小子不配骑这样的好马,我们也不白要你的,这锭金子算是向你们买马。”大笑声中,一团金光灿烂的东西飞出,这回可是朝着段克邪打来了。段克邪大怒道:“岂有此理,谁要你的金子?”衣袖一挥,将那锭金子一卷一抛,反打回去,那汉子接到手中,虎口隐隐作痛,大大吃惊,急忙反手一拍马臀,催得那匹骏马四蹄如飞。他们这两匹坐骑本是经过训练的战马,认定了主人之后,轻易不肯让生人骑它的。但这两个汉子却不知有什么功夫,竟使得这两匹骏马对他们服服帖帖。段克邪暴跳如雷,以“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迫去,那两个汉子回头一望,见段克邪紧追不舍,在他们后面也不过数丈之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这两人心意相通,动作如一,齐声喝道:“好小子,你既不要金子,那就赏给你铁莲子吧!”两人四手齐扬,十二枚铁莲子便如冰雹骤降,都朝着段克邪打来。这一回他们是拿出打暗器的功夫,存心打伤段克邪的,当然与刚才抛出金子的用意不同,十二枚铁莲子分扛段克邪十二道大穴,而且挟风呼啸,劲道亦颇不弱。这两人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也差不多算得是一流的了,但用来对付段克邪那却还差得太远,段克邪一声冷笑:“原物奉还!”一记劈空掌发出,十二枚铁莲子都像了头。可是这十二枚铁莲子也未能打到那两人身上,原因是那两匹骏马跑得太快,铁莲子追赶不上,在他们后面落下来了。段克邪“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在数里之内疾远奔马,要是普通的坐骑,早已追上了。可是这两匹却是日行千里的迅马,段克邪再受了暗器一阻,人马之间的距离更是拉长,转眼之间,那两匹骏马已是绝尘而去,看不见了。段克邪知道追也无用,只好放慢脚步,过了一会,史若梅才气喘吁吁的赶了到来。段克邪苦笑道:“追他们不上,咱们只好走路啦。”史若梅气呼呼地道:“真是可恨!克邪,你无论如何也得设法取回坐骑,这是秦襄所赠的宝马,咱们竟让它给人抢去,有何面目再见秦襄?“段克邪笑道:“你先把气消消,我是在想法子呀。逃得了小鬼,逃不了大庙,咱们只要查明他们是哪个庙里的小鬼,就可以把他们揪出来啦!”史若梅冷静下来,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咱们干脆和他们的主人算帐去。他们刚才已经自报身份,是那个在石柱上留下掌印的女贼的仆人!”吏若梅气这两个偷马贼不过,迂怒及他们的主人,不分皂自,就先骂她是个“女贼”。段克邪道:“那女子是何等样人,咱们还一点也不知道呢。可先得找春了一个人,才好从他那儿访查一些线素。”史若梅道:“你是说那位姓楚的少年公子?他是不是楚平原?”段克邪道:“从那酒保所说的看来,形貌相符,那人又是青州人氏,那定然是楚平原无疑了。”史若梅道:“你和他交情如何?可知他的来历?”段克邪道:“就是那日在秦襄所召开的英雄会中,在那大校场上我和他相识的,以后就未见过面了。但虽然只是一面之交,却不同于普通相识、他与我以及铁表哥等人都是同案的‘叛逆’、我觉得他也是个很讲义气的朋友,可惜我对他的事情,却是知得极少。”当日在秦襄所召开的英雄会中,突然临时传来圣旨,要捉拿十个叛逆。楚平原列名最后。其他九人,都是在绿林中或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只有这个楚平原,谁也不知他的来历,所以他虽然“名附骥尾”,但在群豪心目之中,却是个最神秘的人物,不知他犯了什么案子、何以也被列名叛逆?后来辛芷姑、空空儿用继进场,楚平原和他们搭话,段克邪方始知道此人与他师兄相识,并知精精儿那把“金精短剑”就是偷自他家的。不过,段克邪知道的也只是这么多了。史若梅道:“既然如此,咱们正好给楚平原帮一忙,与他共同对付那个女贼。就不知往哪里可以找到楚平原?”段克邪道:“这个容易,他既在此间出现,想必也是到伏牛山准备参加绿林大会的。咱们可以下用更政讨划,先到伏牛山见过铁表哥再说。即使他有事延误,未曾赶到,甚或他根本不是到伏牛山的,那也无妨。那里群豪毕集,咱们总可以探到一些消息。”史若梅道:“好,那咱们就赶路吧。”走了一会,史若梅想起一事,忽道:“克邪,你阅历比我丰富,你可看出来了?”段克邪道:“看出什么?”史若梅道:“那两个偷马贼似乎不是汉人?”段克邪心中一动,道:“你怎么知道?”史若梅道:“现在已是初夏天时,他们还戴着窄边的皮帽子!这可不是本地汉人的习惯。依我看来,他们即使不是胡人,也是塞外来的。”要知当时中国北部地区,汉胡杂处,实是不易区分,但在风俗习惯上,虽然长期相处,有好些地方,却还各自保存有其本族的特点。段克邪笑道:“梅妹,你在江湖上磨练了这些时日果然是大有进步了,看人就比我仔细得多。我本来也看出一些疑点……”史若梅经他一赞,大为高兴,有意逞能,忙又抢着说道:“你先别讲,待我说说,且看英雄之见是否略同?”段克邪笑道:“好,你说。”史若梅道:“那两个贼人善于驯马,举止粗犷,从这两点也看出他们是以游牧为生的胡人。”段克邪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你不是男儿。”史若梅怔了一怔,道:“什么?”段克邪笑道:“要是你是男儿,这就可以说是‘英雄之见略同’了。”史若梅“呸”了一声道:“好呀,原来你是绕着弯儿来取笑我,但你自称英雄,也不害羞么?”段克邪笑道:“好,大家都别找‘缝儿’了。其实你也说得不错,你本来算得是一位巾帼英雄。”史若梅嗔道:“不用你来奉承,走吧!”段克邪忽地正色说道:“这两人若是胡人,内情就更复杂了。那女子和楚平原也不知是什么关系?倘若碰上了她,你可先别动手,咱们先得查明她的来历。”史若梅道:“这个当然,你当我只是个知打架的莽娘子么?”黄昏时分,两人已进入山区,段克邪道:“前头只怕不易找到人家投宿了,咱们索性径往前走,走得倦了、再找一个山洞栖身。”史若梅道:“好,咱们失了坐骑,夜间正好施展轻功。有你在旁,也无须惊惧虎豹。”她前一天刚刚跟段克邪学会了上乘轻功的运气法门,恨不得有个地方练习,当下就施展起来,段克邪不时从旁提点。这是一个无月无星的晚上,幸好段克邪轻功卓绝,从小又练就一双夜眼,他在先头引路,让史若梅可以放心施展,不虞摔倒。史若梅越跑越是高兴,不知不觉,已走上一座黑黝黝的山峰,却不知是什么时分。段克邪笑道:“累了没有?”上乘轻功,无须费什么气力,史若梅道:“不累,咱们索性走到天明再止步吧。”说话之间,段克邪忽见山峰上似有幢幢黑影,吃了一惊,心头诂嗫。正是:午夜荒山逢异事,远方奇女会英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