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个下午,走出迎宾楼时天已黑了下来,外面飘着毛毛细雨,可大院内还是那么地灯火辉煌。好几部龙江牌照的高级小轿车,相继开出宾馆大门。田文建心里明白,这些人肯定是刚拜访完龚秘书长出来的,便有意放缓了脚步,往贵宾楼前的停车坪多瞧了几眼。那里还有两部邻市的小车,看车牌号也是市委主要领导的专车。谢少康早就去了餐厅,孤身一人的田大院长,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后,猛地跑进树林隐蔽了起来。树荫很密,雨一滴都淋不到身上,田大院长点上了根香烟,紧盯着远处的贵宾楼,暗地里盘算自己该不该进去?什么时候进去合适?“首长,您还没吃饭吧?我在餐厅没见着您。”一个清脆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背后传来,把田大院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才发现,原来是上午打扫房间的那个女服务员。“哦,我现在还不饿,就是想一个人静静。”远处的灯光如昼,正透过浓密的树荫,斑斑点点洒在潘君霞身上。一袭沁人的幽香,随着她走近扑鼻而至,田文建不觉翕了翕鼻翼。潘君霞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瞄了一眼,随即微笑着问道:“首长,您是在等人吗?”田大院长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捏了捏鼻子,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花这么香?”眼前这位帅气的年轻人,可是能住套间的国务院调查组成员,潘君霞禁不住地泛起了一阵遐想。见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田文建便故意咳了一声。潘君霞意识到了自己的痴态,赶忙将头掉了过去,用蚊子般地声音,不无尴尬地低声笑道:“这就凭你感觉了,春兰秋桂,你觉得是什么花香就是什么花香。”搞得像谈恋爱似地,还打起了哑谜,田大院长苦笑着摇了摇头,往她身后望了一眼,随即回过头来,和声细语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潘君霞。”生怕田大院长记不住,她还接着补充了一句:“潘美辰的潘,王昭君的君,徐霞客的霞。”不是歌星就是名人,怎么不来个沈殿霞的霞?田大院长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首长,服务好你们是我的工作。”熟如蜜桃的潘君霞低下头来,怯生生的说道:“见您没去餐厅吃饭,又不敢去打扰您的工作,所以……所以,所以我一直在大堂等着您。”“我不是什么首长。”田大院长微微的点了下头,一边看着远处的贵宾楼,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小潘同志,贵宾楼里的首长用过晚餐没有?”“用过了,不过是在二楼的小餐厅。”潘君霞笑了笑,望着树林外斑剥的树影,没再出声。田文建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一棵浓荫如盖的大梧桐树旁,斜对着前面的停车坪和贵宾楼大门,轻轻撩开树枝,那些进出的小车和官员便尽在眼底。这时候,只见大堂门口出来一个人,潘君霞眼尖,认出是几个星期前她接待过的邻市市委杨副书记。杨副书记走后,又来过几拨人马,有龙江的,有邻市的,甚至还有虎林县委的两位常委。正想着怎么才能甩掉身后这个尾巴,远处就晃过一道亮光,又一辆小车从树荫里开了过来,车头一摆冲进了大堂的门厅。田大院长觉得这部车子有些眼熟,待那小车停下后细瞧,竟然是军分区司令员吴敏仁的车。车的尾灯还没全熄,吴敏仁就开门下了车,田文建猛地回过头来,异常严肃地说道:“小潘同志,你先回去吧,我散完步就去餐厅吃饭。”“好的,那我等着您。”潘君霞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出了树林。吴敏仁小跑着登上台阶,急切切扑入贵宾楼大门,就在他正准备请警卫给里面通报之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短信的内容让吴敏仁大吃了一惊,连忙跟大堂里的警卫和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又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两分钟后,在大院里转了一圈的吴敏仁,不动声色的钻进树林。“兄弟,什么事这么急?”田文建一边四处观察着有没有人注意,一边急切地问道:“司令员,你是去见龚秘书长吗?”吴敏仁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田大院长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异常严肃地问道:“是他秘书通知你的,还是你求见的?”“就算跑官我也用不着找他呀,当然是他秘书通知的。”吴敏仁被神神叨叨的田大院长搞糊涂了,连忙抓着他胳膊,不无紧张地问道:“兄弟,是不是调查组查出什么了?”“我睡了一个下午的觉,还真不知道这些。”田大院长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我想见龚秘书长,但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帮我安排一下。”市二招里风声鹤唳,什么衙门的人都有,尽管吴敏仁不知道田大院长想干什么,但还是重重的点了下头,说道:“我帮你通报一下,至于他见不见你,那我就不敢保证了。”龚秘书长可是省委常委,并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上的。令吴敏仁倍感意外的是,田大院长竟然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帮我通报就行,我想他会见我的。”J省是一个政治生态极其特殊的省份。中国的官场规则有一条规矩,即党政两个一把手,最多只能在当地产生一个,另一个则要从外地调入。省里如此,市也同样如此。那些外来干部,在别的省能够干得很好,但在J省,却往往出现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情况,连续多任省委书记或者省长,都被地头蛇赶走了。省委书记赵正东是外来干部,入主J省才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柳副书记是本土干部,在J省官场的根基非常深。当然,还有一个根基更为深厚的人物,那就是省长温德良。上一任省委书记刘百鸣,就是在和温省长以及柳副书记的权力斗争中落败的。几个月前,省内还有很多人期望温省长或柳副书记能够接任书记。最后,却是由中央派来的赵正东摘了桃子。赵正东独自来到J省,这里的权力蛋糕早已经分得精光。他单枪匹马,孤身一人,怎样才能达成一种新的权力平衡?是他最大的难题,也是最大的考验。毕竟现在的官员升迁,不再像改革开放初期那样,上任时可以带一大群。一剑走天下,难的,就在这个权力控制。而龚秘书长作为省委常委、省委的大管家,虽然属于中央组织部直管的干部。可在所有的直管干部中,秘书长又是一个极其特别的职位。省委书记最有决定权的,也就是这个职位。中组部也很清楚,省委秘书长如果和省委书记搞不到一块儿,那这个书记就很难开展工作。因此,对这个职位,往往有相当的偏向姓,只要是省委书记提名,一般都不会打回票。一个好汉三个帮,毫无疑问,贵宾楼里的龚秘书长,肯定是站在赵书记那一边的。经过一个下午的梳理和推敲,田大院长赫然发现自己身陷在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里。连乔老将军、陈红军、谢少康都不敢相信的他,只能铤而走险的向赵书记摊牌。一时半会儿间,既联系不上铁哥们安晓彬,又没有闻大秘的电话,除了通过龚秘书长传递消息外,他已经别无选择了。半小时后,龚秘书长在秘书的陪同下走出大堂,钻进门厅里等候多时的省委十六号车。轿车在大院里转了一圈,缓缓的停在树林边。田大院长一个箭步蹿了出来,拉开后座门迅速钻了进去。正闭目养神的龚秘书长,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地,淡淡地说了一句:“龙江大酒店。”“好的。”司机微微的点了下头,开着轿车就驶出了二招。轿车畅通无阻的驶出岗哨,田大院长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毕竟调查组有规定,未经正副组长允许,除了执行调查任务的人员之外,任何人不得私自离开二招。龚秘书长没有问,田文建自然也不好开口,只能一声不吭的坐在他身边。十五分钟之后,轿车缓缓的停在龙江大酒店前。“你们在下面等着。”龚秘书长突然睁开双眼,推开车门,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大堂。田大院长一愣,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领导就是领导,尽管人住在市二招,但龙江大酒店的十八楼,还是给他预留了一个套房。田文建刚跟着他走进客厅,龚秘书长便转过身来,冷冷地问道:“情况有多严重?”“非常严重!”田文建深吸了一口气,凝重地说道:“我们在古庙乡石桥村采集了一百八十六个血样,其中一半的血样呈阳姓。也就是说,光石桥村就有近百个HIV病毒携带者。”龚秘书长彻底的懵了,愣在那里久久都没能缓过神来。等了好一会,才接着问道:“这个情况有多少人知道?”“我,江东集团董事长陈红军,以及已退休的省一院外科贺秉苏主任。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乔老将军和中央的一些首长也知道了。”“我先给赵书记汇报这个情况,回头再找你小子算账。”龚秘书长蓦地站起身来,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走进里间打起了电话。田大院长很郁闷,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发现连乔老将军都在利用自己。虽说他心甘情愿的当这杆枪,但也不喜欢这种被人玩弄与股掌间的感觉。尤其是他们竟然把HIV病毒感染这么大的事情,掺和进了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这让他怎么都接受不了。大约等了十几分钟,龚秘书长脸色铁青的走出里间,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淡淡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感觉不对劲的?”田文建半屁股坐了下来,扶着双膝,低声回道:“中午吃饭前我跟谢少康开了个玩笑,他竟然告诉我陈红军的命是他救的。可据我所知,陈红军高平战役后就因重伤转业复员了,并没有参加以后的林山、法卡山、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和两山轮战。79年和89年相差十年,谢少康有可能参加过两山轮战,但军衔和军龄都决定了他不可能参加高平战役,除非他像老前辈们一样12岁就参军打仗。这让我意识到他不是乔老派来的,或者说不是乔老派来的那个人。”警卫员就是警卫员,哪怕是中南海的警卫员,玩心眼都不是眼前这小子的对手。龚秘书长暗叹了一口气后,自言自语地说道:“能让乔老和陈红军一起撒谎的人并不多,所以你就怀疑起了谢少康的真正身份。”“是的。”田大院长重重的点了下头,继续说道:“另外调查组的人员名单也很有意思,竟然没有一个药监局的人。尽管这个副部级机构刚组建不久,但调查贝思特生物制品公司却应该是他们的职权范围。”龚秘书长掐着鼻梁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说:“你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道:“该说得我都说了,龚秘书长,现在我正式辞去调查组成员的职务。”“走吧,肖副部长那边我跟他说。”龚秘书长无力的摆了摆手,见田文建拉开了房门,若有所思地又说了句:“对了……赵书记让你好自为之,老老实实在机场呆几年。”田文建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连忙回头又深鞠了一躬,诚恳真挚地说道:“谢谢赵书记,谢谢龚秘书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