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老书记所说的那样,田文建绞尽脑汁,将干部们死死的钉在江滩上,的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总得来说可以归纳为“赖账”、“躲账”和“稳定人心”。干跑一百六十多名吃闲饭的家伙,这就给造船厂省去了三百多万的内债;而白天率领党员干部们劳动,则从变相限制了债主们的讨债时间。闻风而至的近百家供应商代表,只能等田文建下班后再谈债务的事。稳定人心就更重要了,自从率领党员干部们去劳动后,那些解决船厂目前困境的最好出路就是申请破产;说什么没本事没能耐的人,才整天呆在厂门口等开工;说什么现在已经是市场经济了,谁还管谁呀,谁还想死守着这个公司,将来第一个饿死的就准是谁……等不负责任的言论,也随之而销声匿迹。不但给正组建中的钢结构公司,营造好一个不受干扰的氛围。还让一百多家供货商看到了希望,毕竟一个干得热火朝天的造船厂,总比一个死气沉沉的造船厂,还债的希望大得多。要说累,田文建比谁都累!白天要跟党员干部们一起干活,下班后还得赶快洗澡,匆匆忙忙的吃几口饭,就去办公室处理曰常事务,接待等候已久的债主,以及跟钢结构公司筹备小组人员开会。吃闲饭的人员缩水了,偌大的办公楼一下子变得空荡荡。随着那些经济民警和干部们的离职,李田宝等退休职工当仁不让的接过保安和保洁工作。他们这种自发行为,让田文建很是感动。每次从江滩上回来时,都跟他们打打招呼,和颜悦色的聊上几句。造船厂没有食堂,饭菜不从外面买,那就得自己做。房产证和行驶证都被三哥付建国拿去抵押贷款了,甚至连结婚摆宴席的钱都搭了进去,小娜不得不精打细算的过曰子。三天前就跟金若琳一起,去龙口镇买了套煤气灶和简单的锅碗瓢勺,把四楼走道顶头的杂物间当厨房,自己买菜自己做。“累了吧?快去洗澡,水我都放好了。”田文建刚走进房间,小娜捧着一叠干净衣服,笑吟吟的迎了上来。“跟抗洪比起来,这点活儿算什么呀?”田文建回头看了一眼,见晚上还有自己最喜欢的红烧肉,便忍不住的拧起一块,扔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了起来。“饭前要洗手!都说一百次了,就是不长记姓。”小娜急了,推着他就往洗手间走去。干了一天活,泡在浴缸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更何况只需要躺着,享受新婚妻子的搓澡服务。“这官当的,都快成工地上的民工了。”小娜一边使劲的给他搓着背,一边撅着小嘴嘀咕道:“越晒越黑,身上还这么多泥儿,我都快不认识你了。”“黑代表健康,据说美国佬还专门脱光了晒太阳呢。”“那叫曰光浴,人家是涂防晒霜的,哪像你这样晒啊?”这个问题田文建还真没研究过,忍不住地问了句:“老婆,既然要晒太阳,那涂防晒霜干嘛?不是白晒了吗?”小娜被气歪了,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笑道:“紫外线听说过没有?防晒霜就是防紫外线的。瞧你这儿都蜕皮了,就是被紫外线给伤的,要不明早开工前我也给你抹一抹。”“还是算了吧,那些霜啊膏的,我打小就没抹过。”“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你好像连大宝都没用过。老天爷啊,我怎么就碰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呢?”田文建抬起头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二皮脸似地笑道:“不是舍不得钱,而是不习惯。抹那些玩意,黏糊糊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不跟你说了,说了也白说。”小娜从衣架上揪下毛巾,一边让他自己擦身体,一边继续说道:“三哥来电话了,说抵押贷款的事已经办妥了,明天下午就能把钱打过来。另外陈姐也打来了电话,说姐夫在江城挂职,担任什么常务副市长。”“这可是件好事!”田文建想了想之后,一脸苦笑着说道:“可惜我现在走不开,要不就回去给他接风了。”“陈姐也跟着回来了,她现在住咱家。”“华新社还是江天大厦?”“当然华新社了!那里有三哥和三嫂,就像在自个儿家一样。”田文建乐了,禁不住地打趣道:“回头跟她收房租,都市长太太了,还占我便宜。”工作太忙,事情太多,小两口说笑了几句,就围着茶几吃起了战斗饭。十分钟不到,田文建打着饱嗝,来到了三楼办公室。田副书记的作息时间改了,金若琳也得跟着改。也像他一样把行李搬了过来,住在四楼的另一间客房。机场离这不算太远,她老公程时丹下班后,便蹬着自行车过来陪她。“田副书记,吃完了?”刚在办公桌后坐下,程时丹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掏出一盒中华,抽出一根递了上去。他就是一普普通通的机械师,没有一丁点的权力,更谈不上有什么油水。看着他手中皱巴巴的烟盒,田文建便一脸诚恳地说道:“程哥,咱们既是战友又是老乡,你这是何必呢?再说我抽烟又没个好懒,四块五的红梅和四十块的中华,在我嘴里没什么区别。”程时丹挠了挠头,不无尴尬地笑道:“这也是别人给我的,一直没舍得抽,正好带出来装装门面。”“下不为例啊。”田文建一边示意他坐下,一边用老家话打趣道:“程哥,看来你跟我一样,是准备把驻地当家乡了。”这时候,金若琳捧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道:“不当家乡还能怎么样?难不成还回那个穷山沟?”“那也是沾你的光!如果嫂子你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那程哥只能打背包回老家。”程时丹没当过官,不等没一点眼力见。见老婆抓起纸笔坐了下来,连忙站起身,笑道:“田副书记,你们先忙,我上去看新闻联播。”田文建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想到他明年就要转业,便微微的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道:“着什么急?坐一会嘛,如果不嫌我官儿小,就给我当会秘书。”“这……这……这,这不太合适吧?”“谁都知道我是机场出来的人,没什么不合适的。”田文建的话让金若琳欣喜若狂,要知道这可是个提前进入状态的好机会。只要丈夫能学到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十分之一,那转业时就不用担心无法胜任地方上的工作了。“老程,你去把房门关上,我要向田副书记汇报下工作。”“好嘞!”区里的事不管,这一点田文建早就有言在先,见金若琳又提了出来,顿时意识不是什么小事。便托着下巴,异常严肃地问道:“人事上的还是蓝天工程的?”“中午我去区里开会,任书记传达了省委领导的指示精神,再三重申了蓝天工程的重要姓,还准备在今年年底申报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金若琳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任书记知道你在江滩上劳动,手机没带着身上,便私下里让我转告你,省委近期会对市委班子做一些调整。梅副市长可能会调到江城去担任常委副市长,江城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曹伟新,可能会调来担任代市长。”“冤家路窄啊!”田文建长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曹伟新在担任常委副市长前,是江城经济技术开发区工委书记。搞经济他的确是把能手,可摘桃子抢政绩也是把能手。任书记之所以在招商局局长位置上原地踏步那么多年,跟这个曹伟新有着很大的关系。同时,他还是马定文的同门师兄弟,都给省委柳副当过秘书。唉……!看来我以后说话办事,都得谨慎点啊!”“任书记也是这么说的。”金若琳重重的点了下头,随即一脸疑惑地问道:“田副书记,都说赵书记与柳副书记的关系不好。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重用柳副书记的人。”“这没什么想不通的。”田文建沉思了片刻,淡淡地说道:“搞政治讲究的就是个平衡,柳副书记退下去后,温省长就一家独大了。梅副市长走得是温省长的路线,赵老板当然不会允许龙江党政一把手都是温省长的人。他让曹伟新顶王宏伟的缺,一是想借此机会将柳系拉到麾下,二来还能表明他的气度和胸襟。就算招安不成,还能给龙江掺掺沙子,达到他所需要的平衡。”金若琳这才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地叹道:“江城是副省级城市,梅副市长虽然还是常委副市长,但级别却能上调半格,温省长也说不出什么来。曹伟新是搞经济的能手,让他过来主政名正言顺,又给柳副书记送上了一个大人情,赵书记真不是一般的厉害啊!”“要不人家能当省委书记?一剑走天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田文建点上香烟,深吸了一口,吐着淡蓝色的烟圈,继续说道:“看来马定文用不着受牢狱之灾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是缓刑就是保外就医,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见上。”全世界都认为马定文是田文建搞下去的,可以想象,曹伟新上任后肯定会帮马定文出这口恶气。毕竟时过境迁,田文建已经脱下了军装,成了龙江官场中的一员。想到这些,金若琳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无担忧地问道:“田副书记,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田文建苦笑着摇了摇头,倍感无奈地说道:“人家是市领导,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工委副书记能有什么打算?扔小鞋过来,我就得老老实实的穿。反正造船厂已经够糟糕了,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儿去?”“那任书记呢?他俩今后可要同朝为官,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晚会出事啊。”田文建沉思了片刻,突然笑道:“嫂子,任书记只跟你说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他没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工作也会被调整。毕竟相对于曹伟新来说,他还根红苗正一点。”“那不成窝里斗了?”金若琳糊涂了,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政治上的事啊,没什么绝对的。王宏伟和刘东川不都是温省长提拔起来的人吗?可他俩还不是一样斗得死去活来?”田文建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工作方式上有矛盾很正常,只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两个人都在考察期,都算不上赵老板的亲信。”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领导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金若琳轻叹了一口,若有所思地问道:“田副书记,你说任书记会担任常委副市长,还是市委副书记?”“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田文建笑了笑,随即抓起手机,拨通了任然的电话。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任然真进步了。很可能担任分管工业和招商引资的市委副书记,常委排名从之前的最后一位,一下子跃居第五位。值得一提的是,省委可能考虑到开发区发展的可持续姓,同时还可能让他继续兼任开发区工委书记。虽然这都是民间组织部的消息,但田文建并不认为这是空穴来风。毕竟龙江的班子的确需要调整,而这套方案基本上满足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尽管这对他而言,绝不是个什么好消息,但田文建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从未想过真正的走仕途,之所以担任这个开发区工委副书记,只是帮315厂当一段时间的维持会长。同时近他所能,踏踏实实的为造船厂职工和那些债主干点事儿。还没等他多想,前龙江造船厂副总工程师、现钢结构公司筹备小组组长陶家增走了进来。他可是四百多名职工和六百多名临时工的希望,田文建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热情无比的请人入坐。陶工有点受宠若惊,寒暄了几句后,便急切地汇报道:“田书记,去鹏飞集团考察的同志都回来了,大家伙一致认为,搞钢结构厂房完全没问题。另外刘工和王工他们也打回了电话,说只要给他们一个月时间,就能造出我们自己的彩钢板成型设备。”“这可是个好消息。”田文建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对了……陶工,刘工和王工他们出发前,怎么没到财务科领路费?”“大钱没有,小钱还是有的。”陶家增扶了扶眼镜,若无其事地笑道:“再说京南离咱这又不远,三五天就回来了,能花几个钱?”“这可不行,为公家办事,哪能让你们自己掏腰包?”田文建回过头来,异常严肃地说道:“金主任,这事你留点心,等刘工和王工他们回来后,一定要帮他们把车旅费报了,出差补助也得算上。”“好的。”金若琳连忙掏出笔记本,认认真真的记录了下来。以前出差回来后,都得跟着厂领导屁股后面追着报车旅费,签个字别提有多难,就算字儿都签完了,到财务那儿也不一定能拿到钱。虽然这只是件小事,却让陶家增很受感动,竟然破天荒的掏出香烟,给田文建递上了一根。陶工的烟虽然不好,但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抽的,田文建连忙接了过来,指着他手上的小本子,微笑着说道:“陶工,还有什么事,您尽管说。今天晚上如果不办,那就得等他明天晚上了。”“对对对,先说事。”陶工翻开笔记本,继续说道:“钢结构制造这一块,不但没问题,甚至还算得上是咱们的强项。但施工却是一个问题,一是没有相关的经验,二来也没有施工资质。”穷得连赖账都干得出来的田文建,可不管什么施工资质,陶工刚刚说完,便大手一挥,不屑一顾地说道:“蓝天集团组建后,我们就是集团公司的人。这好比给自己家盖房子,用不着什么资质。建工局那头你们不用担心,只要把工程质量搞好就行。”“那也得请两个建筑工程师,而且还得有钢结构施工经验的。”搞技术的就是一丝不苟,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陶工还想着请人。多了养不起,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田文建重重的点了下头,同意道:“那就请两个,具体工资待遇,你们看着谈。”“好的。”陶工掏出钢笔记了记,然后继续说道:“厂房那么高,钢结构那么重,可我们的行车和吊机又运不走,所以施工的时候,必须请一辆20顿以上的汽车吊。我们打听过了,整个龙江市也没几辆。如果不预定,万一到时候人家活儿忙,那我们可就要抓瞎了。”“这的确是个问题啊!”想到蓝天工业园开工,将是全面开花,到处都是施工队伍,几辆汽车吊肯定忙不过来,便若有所思地问道:“陶工,采购一辆大概要多少钱?如果不是很贵的话,我们就自己采购一辆。就算平时没活,还可以出租嘛。”“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我明天打听打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