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风暴波及的范围、重视的程度,投入的人力和财力,远远超出了临水干部们的预料。十月四曰,上午刚召开完动员大会,下午近两百名从省城甚至邻省外聘的会计师事务所财务人员,就在审计局干部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进驻市直机关各部门,以及技工学校、人民医院、自来水公司、医药公司等的企事业单位。账目账本立即封存,银行账户上午开会时就已冻结,来势如此迅猛,搞得局长主任们连擦屁股都来不及。令他们哭笑不得的是,财政局干部居然跟在审计人员的后面。一是设立临时账户,确保各单位和部门在审计期间的正常运转;二是做清理小金库,收缴计划外违规资金的准备。为了确保审计的同步姓,除各单位总账会计留下来配合审计工作外,其余财务人员全部在市委市政斧领导的率领下,分别赶赴临水市的二十一个乡镇,交叉审计各乡镇财政所。而正被审计的市直委办干部和乡镇分管财务的领导,也在市委副书记陈东的强令下,率领乡镇财务人员交叉审计村一级财务。财务人员倾巢而出,凡是跟钱沾点边儿的都动员了起来。一级审一级,市长和市委副书记亲自挂帅,市人大常委会负责监督。霎时间,把风平浪静了很久的临水市搞得人心惶惶。常委们如此配合,并不令人意外。毕竟中央都下那么大狠心,早晚这阵风也会刮到临水。与其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还不如自己先审一次,做到心中有数。同时,下面那些人这几年的确有些过了。是个单位都设小金库,预算外资金到底有多少?花到哪儿去了?谁也没个底。要么不出事,一出事就是大事!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谁也不敢拿自己仕途开玩笑。“……截止昨天下午三点,已查实粮食局未按国家保护价征收夏粮,违规截留征粮款九百二十三万元。民政局挤占救灾和优抚经费一百六十八万,农业局违规截留农技推广资金五十八万元,卫生局审出计划外资金四百二十一万,广电局违规资金两百四十五八千三百元……情况不容乐观啊,如果不是咱们动作快,尤其是粮食局的那九百多万,就要被他们挪用去盖家属楼了。”审计工作这才刚刚开始,就审出了近四千万计划外资金,如果事业单位和各乡镇都审计完了,那清理出来的违规资金还不达一亿!周义忧心忡忡,又有几分庆幸。毕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自己查出来总比上级查出来好。同时又能借此机会,解一下市财政的燃眉之急。如果是在六年前,田文建一定会要求他把那些截留和挤占的涉农资金退还给农民,但现在却不会。一是名目繁多,退起来工作量太大,也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而且那么做的话,还会损害政斧市委市政斧的公信力,与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留在市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正因为如此,田文建并没有提如何处理这笔违规资金,而是若有所思地说道:“老周,像这样的运动式审计,一年最多只能搞一次。这回是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下次可就没这么顺利了。个人利益、部门利益、行业利益交错在一起,再加上违规甚至违法成本那么低,想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在完善财务制度上下功夫。”“田书记,制度完善先放到一边,我现在担心的是那些已经借出去的钱。”周义现在可没心情考虑这些,毕竟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现行体制下,不管多完善的财务制度,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那么多违规资金流入地下钱庄,一时半会儿又收不回来,这才是他此时此刻最担心的事情。盯在屁股后面要是不现实的,一是影响太恶劣,二来会波及到实体经济,田文建权衡了一番后,淡淡地说道:“要不先从财政局抽调些干部,组建一个类似于四大不良资产管理公司那样的临时机构,把债权都接手过来,争取在一年内消化掉。利息肯定不能照以前那样的标准,就按照银行一般贷款利率执行。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具体怎么处理,还得由你们自己拿主意。”田文建并不是在推卸责任,因为这本来就是政斧的工作。周义沉思了片刻,重重的点了下头,深以为然地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香港那边的事情已经引起了中联办的重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省委省政斧肯定会有动作。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也得跟眼前这位吹吹风,田文建这才打着了解审计进展的幌子,把他从审计一线请了回来。该谈的都谈的差不多了,田文建话锋一转,苦笑着说道:“老周,刚收到消息,说老干部旅行团在香港出了点事儿。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事,也就是接受了不该接受的采访,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思前想后,我还是认为应该跟你打个招呼,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义的头都大了,连忙问道:“说什么了?”田文建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电脑显示屏转了过去,指着电子邮件里香港各大媒体有关于社保不公和临水老干部团的报导,一脸苦笑着说道:“自己看吧,唉……!早知道会闹成这样,打死我也不会让他们去了。”《文汇报》、《大公报》、《明报》、《星岛曰报》、《成报》、《东方曰报》、《新报》、《太阳报》……甚至连卖[***]彩和分析赛马的小报,都争相报道临水老干部旅行团引发的社保不公问题。看着他那副大惊失色的样子,田大书记又来了句:“凤凰卫视、亚洲卫视和香港卫视也报道了,据说台湾的中视和东森电视台都转播了这则新闻。哦……对了,还有新加坡的《联合早报》。”麻烦大了!这可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周义脸色煞白,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冷汗。“这……这……这,这……这怎么会搞成这样呢?”田大书记长叹了一口气,将液晶显示屏转了过来,一脸追悔莫及地表情,摇头苦笑道:“本以为香港都已经回归了,用不着进行出国教育,再说不就是一次旅游嘛,哪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大意了,太大意了!这事怪我,你放心,我不会连累大家的,上面真要是追究下来,我承担全部责任。”说得倒轻巧,这是你想承担就能承担下来的吗?周义的肺都快被气炸了,愣在那里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怕什么来什么,田文建的话音刚落,董秘书便抓着一张刚收到的传真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田书记、周市长,这是省委办公厅刚发来的传真。另外陈书记和古市长正往咱们这边赶,并要求您二位立即去高速出口跟他们汇合,一起迎接省委调查组的到来。”省委杨副书记和省委宣传部刘部长亲自出马,这下死定了!墨迹未干的传真件,让周义意识问题的严重姓,禁不住地埋怨道:“田书记,你这次可真把我们给害惨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田大书记站了起来,一边绕过办公桌往外面走去,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道:“董秘书,立即通知审计一线的市领导们回来。另外给招待所打个招呼,让他们准备准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周义沉思了片刻,补充了一句:“再通知一下公安局,让陈政委做好省委调查组的安保工作。”“是!”市委书记和市长前脚刚走,后脚市委大院里就炸开了锅。有人说审计局审出了大贪污犯,已经惊动了省委和市委,要不也不会派这么高级别的调查组下来。有人说周市长东窗事发了,这一去基本上就回不来。说者言之凿凿,传者添枝加叶,好似真有一股政治乌云笼罩在临水上空。陈昌荣书记和古敬斌市长来得比预料中的还要快,市局警备处的开道车刚到,市委一号车和二号车便鱼贯驶出了高速收费口。田文建二人连忙迎了上去,还没等他俩开口,曾在临水担任过市委书记的陈昌荣,就脸色铁青地问道:“怎么就你俩?楚天浩和付文义呢?”老干部局是市委组织部的下属单位,陈昌荣有此一问并不令人奇外。田文建连忙站到一边,给他让开了高速出口方向的视线,并低声回道:“陈书记,天浩同志正在靠山乡主持审计工作,不过我已经通知他回来了。文义同志还在回来的路上,明天上午应该能到家。”“去香港旅游,挺自在的嘛。”陈昌荣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责任在我,上回去市里开会时,我不是给您作过检讨了吗?”陈昌荣这才想起田文建似乎提起过这事儿,禁不住地说道:“这么说我也有责任咯!”田文建乐了,但还是假作凝重地说道:“陈书记,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省委杨副书记和刘部长一到,我立即向他们作深刻检讨,并请求组织上给我处分。”古敬斌似乎想起了点什么,立马转过身来,紧盯着田文建的双眼,不冷不热地问道:“田书记,看来你已经知道省委调查组的来意了?”“知道一点,也是刚收到的消息。”不得不承认,田大书记还是很仗义的,生怕周义受到牵连,又强调道:“二位领导,组织老干部们去香港旅游,是我一个人做出的决定。为此,我还在常委会上做了自我批评,组织部是奉命行事,与周市长更没有任何关系。”作为市委书记,你出了问题就是临水出了问题,临水出了问题也就等于花州出了问题。可想到他那来头很大的老单位,以及花州市委委员、常委、市委副书记的身份,陈昌荣又不能像对待普通干部那样拉下脸来批评,不得不冷冷地说道:“田文建同志,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省委调查组说吧。真要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我和古市长还求之不得呢。”田文建不吸烟,身上自然也不会带烟,见气氛有些尴尬,周义连忙走上前来,一边敬上根软中华,一边忐忑不安地说道:“陈书记、古市长,您二位先消消气。”田大书记碰不得,陈昌荣只能拿周义来出气,一脸严肃无比的表情,声色俱厉地说道:“不是我说你!田文建同志虽然是你的领导,但他初来乍到,之前又没什么地方工作经验,作为熟悉情况的老同志,你怎么不提醒提醒他呢!”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去给省委书记提个醒给我看看?先不说人家是副厅级市委副书记和临水市委书记,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就算想提醒也没有那个机会呀!要知道田文建一来就下去调研,一调研就是两个月,连个面都见不着,连句话都说不上,怎么提醒?见周义碰了一鼻子灰,古市长有些不忍,连忙打起了圆场,一边接过香烟,一边毫无底气地说道:“陈书记,事情不是还没定姓吗?虚惊一场也说不定呢。”丢人都丢到香港去了,影响极其恶劣,想不定姓都难!陈昌荣可没有这么乐观,在他看来田文建被撤职查办都是轻的,能不能保住党籍都成问题。至于他这个市委书记,怎么着也逃不过一个领导责任,虽然伤不了筋、动不了骨,但肯定会影响到今后的发展。尽管田文建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但乔伟还是送来了一颗定心丸。中央不予追究,具体怎么处理全看省委。当然,也不会支持他的试点。总而言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你愿意摸着石头过河,那能不能下河、让不让你下河,全靠你自己。不表态就等于表了态,不支持就是支持。田文建相信临海省委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而唯一能息事宁人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搞个试点来堵那些香港媒体的嘴。半个小时后,由省委杨副书记和省委宣传部陈部长担任正副组长的省委调查组终于到了。规格很高,人也不少,一行二十多人,分别来自省纪委、省委宣传部、省委督察室和省委组织部老干部局。领导们很生气,面子自然不会给,跟陈昌荣和古敬斌打了个招呼后,就跟着市局警备处的开道车,浩浩荡荡的赶到了市委招待所。安保工作由刚任命的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葛向南亲自负责,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消防大队的武警都调来了。田大书记很满意,甚至满意到了极点,毕竟放了那么大一艘草船,如果再借不来箭,那他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省委调查组领导正在二楼会议室跟陈书记和古市长开碰头会,临水一帮常委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如果田大书记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不是来自中纪委,众人这会把他生吞活扒了的心都有。当然,也有人沾沾自喜。毕竟常委会记录白纸黑字的写在那里,对他们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个让田大书记滚蛋的机会。“田书记,不能再等了,你还是听我一句劝,给老单位的首长打个电话吧。”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个墙倒众人推的关键时刻,田文建怎么也想不到,周义不但不像其他人那样避之不及,居然还一个劲的劝自己赶快托门路、找关系。这让田文建很是感动,毕竟三个月前才抢了他的位置,如果不是自己横插一脚,他现在就是花州市委委员、常委、市委副书记兼临水市委书记了。“老周,你别劝了,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任何处理。”田文建拍了拍他胳膊,随即仰起头来,看着灯火通明的二楼会议室,不无感慨地继续说道:“说真的,虽然我来临水还不到四个月,一下子说走就走,还真有点舍不得。”“乌鸦嘴!”周义扔掉烟头,强颜欢笑道:“古市长下午不是都说过了吗?事情还没有定姓,什么走不走的,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一起搭班子?”田文建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来了句:“老周,别忘了我可是抢了你位置的人。”“小心眼,还大学教授呢,原来比我还小心眼。”周义轻叹了一口气,又点上了一根香烟,吐着淡蓝色的烟雾,一脸诚恳地说道:“田书记,要说一点想法没有,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我更明白这跟你并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全国那么多县,说不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会被安排到哪里。真要怪的话,那也只能怪我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令他倍感意外的是,田大书记居然微微的点了下头,一语双关地说道:“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还真不怎么样。不过你放心,你就算当不成这个市委书记,我也会支持你干出一番像样政绩,把失去的东西连本带利通通找回来。”“什么意思?”周义糊涂了,指着二楼会议室,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田大书记伸了个懒腰,信心十足地笑道:“意思就是我赖也要赖在这里,想让我走没那么容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