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节 围城()半夜里马的鸣叫和篝火旁士兵的喧哗吵得帐篷里的人睡不着觉。陈志来回翻转几遍后,掀开薄毯,静悄悄走出了帐篷。今天是兵临萨干坦城下的第一个夜晚,虽然没有发生战斗,却平静到使人胡思『乱』想,不能休息。营地里睡不着的士兵聚在一堆堆篝火旁天南地北地闲聊,士兵们说好几种不同语言,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陈志从他们间穿过,在深夜的营地里漫步。明亮的迦太基军营把山顶萨干坦城幽暗的城墙突现出来了,陈志每往前进一步,总会不自觉地注视它一眼,明天或者后天,一声令下,他将像蚂蚁冲向蜜糖般攀上那堵高耸的墙。这一刻,陈志有些『迷』『惑』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为毫不相关的人打仗呢?不知不觉间已经可以看见将军的帐篷。如果不是卫兵把守,很难想象那个朴素,甚至有些破旧的东西会是将军的住所。正对那个帐篷的是一个相对平缓的山坡,但那里却有萨干坦城最坚固的一段城墙。汉尼拔出同样把精锐的主力驻扎在了那个方位。“那不是小阿基里斯吗?”身旁有声音把陈志从出神中唤了回来,几名雇佣兵围坐火堆旁,正向他招手。陈志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又彼此熟悉,他与他们隶属同一个步兵大队。那些人也不知道陈志的姓名,只以希腊雇佣兵为他起的绰号来称呼。“要不要来喝两杯呢?”有人摇了摇酒壶。陈志没有拒绝雇佣兵们的邀请,『插』进他们中间,坐下了。“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一名老兵喝了口酒,立刻把酒壶递给陈志。旁边立刻有人逗趣地说:“一定是想女人了——少年的烦恼。”其余人跟着他嬉笑起来。陈志没有解释,他只是微低着头。“我们什么时候进攻?”他问。“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们的将军。”那名取笑他的雇佣兵指着汉尼拔的帐篷说,“你是在担心这个吗?无谓的担心!叫我们进攻的时候就打,把敌人全杀光;叫我们撤退的时候就赶快跑,掉队的人不长命。当然,逃跑时千万别忘了带走金银珠宝,什么也不拿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雇佣兵的话惹来了一串笑声。陈志只是浅浅一笑,立刻又陷入了思考。“我不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战,这场仗其实跟我没有关系。”他说出了他的疑『惑』。雇佣兵们立刻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像是对陈志的嘲弄,讥笑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乡巴佬。篝火旁的老兵第一个停止了笑声,火光照耀着他的雪白大胡子,以及古铜『色』皮肤上的道道伤疤,“我年轻时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疑『惑』。那时我还是个少年,是父亲把我带进了迦太基的军队。迦太基人与罗马人的战争非常残酷,许多认识和不认识的人死在了战场上。我问自己,迦太基人对我没有恩德,罗马人与我也没有仇恨,我为什么要来这儿送上『性』命呢?父亲向我提了几个问题,我回答完后立刻把『迷』『惑』抛弃了。”陈志注视着老兵,期待他的继续。“你有土地吗?”老雇佣兵突然向陈志提问。“没有。”陈志立刻回答。“你有店铺吗?”陈志摇头。“你有特别的生活技能吗?”陈志想了想,依然摇头。“那么你以什么为生呢?”陈志回答不上来。“我父亲就是这样提问的。我对所有问题做了否定回答,最后我惭愧了。”老雇佣兵深叹了一声,结束了他的解『惑』。陈志此时同样感到惭愧,原来自己是个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的人。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生活上有宋瑜照顾,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可自己除了会点拳脚功夫,还会什么呢?即使外出谋生,闯『荡』社会,也没能找到正经职业,而是做了黑帮打手。现在到了另一个时空,情况也不会因为他来自两千年后而有所变化,他依然是平凡人,依然是个“打手”。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泛起了自嘲的微笑。送上『性』命只是为了能幸福地活下去,就这么简单。他要活下去,为了能回家,这与自己和迦太基的关系没有任何联系。雇佣兵们的笑声打断他的忧愁,陈志很快融入了他们的欢乐。老雇佣兵高兴地告诉所有人,这场仗胜利后他将结束他的战斗生涯,要带着战利品回家乡去。他已经有了些积蓄,会买下块肥沃的土地,从此过上普通的乡下生活。他要把他的光辉战绩刻上盾牌,传给他的儿子,然后儿子传给孙子……这是多么幸福的生活。陈志笑弯了眼,借着酒『性』与这些叫不出名字的雇佣兵欢闹起来。直到天『色』渐亮,耳旁响起隆隆的脚步声时,陈志才睁开了双眼,他感到腰酸背痛,自己竟然躺在地上,睡着了。大部分士兵已经开始聚集,似乎遇上了重大事件。陈志抬头看向山坡上的萨干坦城,一侧城门已经打开了,一队骑兵包围着一支肩舆,缓缓地走下山坡。可能是谈判的使者,陈志一边猜想,一边跑回自己的帐篷。所有高级军官的卫兵全聚集在指挥官的帐篷前,一些空闲的雇佣兵也同样汇聚在此地围观。骑兵们下了马,从肩舆里扶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身着朴素的白『色』罗马托加长袍,上边唯一的装饰是镶嵌袍边的紫『色』宽边。人们议论着他的身份,已经有人从他的服饰上看出了答案。这个人顶着猜疑目光快步走向帐篷,但却在快要进入时,帐篷里的人突然走出来,把他拦在了外面。这不是迎接,不友好的情绪围绕在这些人身旁。“欢迎你,罗马的阿米利乌斯元老。”汉尼拔代表全体军官向客人问候。胡须与头发已经花白的罗马元老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年轻的迦太基人,却一眼就认出了那位说话的金发青年就是汉尼拔。“你好,哈米尔卡英勇的儿子。你与你的父亲相比更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果敢。”汉尼拔坐上了带着丝绸软垫的椅子。“你也请坐吧,阿米利乌斯元老。让上年纪的老者站着,会显得我们没有礼貌。”他客气地说。卫兵为罗马元老搬来了坚硬的板凳。几句简单的客套话之后,阿米利乌斯元老把话题迈向了正题。“可能是由于上年纪的关系,我已经猜不透年轻人的想法了。年轻人总不会将前辈们的话放在心里,总要想办法把它遗忘,甚至抛弃。”“你指的是什么呢?尊敬的元老。”汉尼拔听得出罗马元老这番话是别有用心的。阿米利乌斯元老平缓地说:“罗马与迦太基曾经签有协议。我们与你的姐夫哈斯德鲁巴签订的埃布罗协议里有规定,西班牙的希腊城邦应该保持自由和自治,这是双方元老院一致同意的。请你立刻撤军,保持信守承诺的美誉。”元老的劝说激起四周嘘声一片。迦太基的军官们对元老的话不仅不以为然,更是不满地反对。汉尼拔制止了他们的嘘声,对罗马的元老说:“请不要介意他们。阁下,请问这里是埃布罗河以南吗?”“是的。不过……”阿米利乌斯元老想说下去,话却被汉尼拔的声音打断。“根据你们与前任伊比利亚长官签订的协议,罗马人不能干涉埃布罗河以南的事务。按照协议,萨干坦城应是罗马不能干涉的地方。我们的属民突布利提人的土地被萨干坦人夺走,我为他们做了仲裁,但萨干坦人拒绝执行,他们必须承担责任。这一切由迦太基人决断,没有任何违反协议的地方。至于这些希腊人,我允许他们自由,但不代表允许他们‘自由过头’”“萨干坦已经是罗马的盟友,罗马不会任由你们对她的朋友发动战争。”元老严肃地说。这种略显威胁的话语对汉尼拔毫无效力,换来的只是迦太基将军的大笑,“你们结盟了吗?我怎么没听说呢?你们听说了吗?”他问向左右的军官们。军官们笑着否定地摇头。他接着继续对元老说:“尊敬的元老,迦太基的军人是不能过问政治的。如果萨干坦真的与罗马结盟,请你去迦太基向我们的元老议会说明,再请他们酌情处理对萨干坦人的惩罚。在没有接到议会的命令前,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所以也请你赶快离开萨干坦城,这是为你的人身安全着想。”“既然将军的决定是这样,我也只有服从了。”阿米利乌斯元老站起来,离开了坐位。他转身要走,却又被汉尼拔叫住。“请你回罗马提醒你们的元老和执政官——协议里同样规定,罗马人不可以越过埃布罗河对迦太基的属民进行战争。”“你请放心,我们罗马人是信守承诺的民族。不过前提是我们的敌人也必须不会背弃诺言。”罗马元老回应说。说完,他立刻转身与陪同他的卫兵们匆忙离开了迦太基的军营。阿米利乌斯元老在肩舆中沉思着,突然他叫来了卫队长廷达鲁斯。“我们立刻回罗马。”元老迅速做出决定。“回罗马没有问题。但是……”年轻的廷达鲁斯顿了顿语气,他似乎遇上难题了,“明达斯不见了。”“他又想单独行动吗?就像刺杀前任将军时那样?”元老平静的声音忽然变得高调,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算了,他喜欢怎么做就让他做吧!那个轻狂的汉尼拔继续活着对罗马也没有好处。现在我们必须尽快赶回罗马,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元老们,不用等他了。”“是。”廷达鲁斯低头遵命,之后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