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金杨偕同赵豆豆直飞京都。下了飞机后,一辆很普通的军车接走两人。车上只有一名三十多岁的司机,长相敦厚,体格健壮,看得出他在赵家有些年头。豆豆喊他李叔,他则直呼豆豆。看不出丝毫的阶层感。他对金杨很有礼貌,没有喊官职,而是称金先生。但金杨明显从他眸子里看出审视的神态。最近,在赵家关于赵豆豆自选夫婿的问题,已经惊动了整个家族。赵家二代几个老头纷纷从各地回到京都,一来是看望赵老;二来是商量豆豆的婚事。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加之赵家人个个都有消息来源,家庭会议上你一言我一语,把金杨的“陋习”和“雅事”说了个遍。大致有三种说法:一是金杨为人张扬,没有高官必备的涵养,像个炸药桶一样,放哪哪不安全,将来要是娶了豆豆,赵家没准三天两头要为他擦屁股;二是金杨私下搞了个双国商调公司,还有个红磨坊连锁,在香港还注册了个名杨国际。这有悖赵家的处事原则,坏了规矩。赵家子弟除了赵庙得赵老批准而高调出世外,其它任何子弟,不仅不能下海经商,而且连“边”都不能沾,譬如挂名董事或者商业顾问等等,一律免谈。按赵家的规矩,你从政便从政,做学问做学问,走军队路线就老老实实在部队干,抗拒三心两意和歪门邪道。而金杨还没进门,便坏了规矩,况且还有赵豆豆父母最反感的第三点:金杨的私生活紊乱,身边的女人良多,豆豆的母亲甚至报出一长串名字,首当其冲是苏家的女儿,曾经和赵庙订婚未果的苏娟;政法大学一年纪学生白小芹;证监会主席满山屯的私生女冷月潭;不仅如此,他还和开发区的两名女同事关系暧昧……但是在豆豆的婚事上,豆豆的父母没有拍板权而仅仅只有建议权,唯一有权的三个人是赵老,赵庙和赵豆豆自己。所以即便是全家族人的反对,但这三个人却都看好金杨。于是乎,才有了这场进京“面觑“之举,其实说是面觑,实际上却是变相的订婚。为了表示自己的抗议,赵家的二代三代中坚纷纷以各种理由离京。赵豆豆的母亲自然不能离开,同时等候在家的还有几个婶娘舅妈大姑大姨等十三人。以至于金杨一脚踏进赵家大院宅院时,还以为进入了“大观园”。面对一群女人或审视或轻视或看热闹的各种神情,金杨表现得不亢不卑,既没有传说中的桀骜不驯的表情,也没有过度的巴结。其实,金杨没有见到赵家二代三代的男人,心中虽然不免有些不愉快,但他能及时忘记不愉快,是他自觉自悟出的一个行之有效的自我保护措施。至于这群七大姑八大姨,别说金杨,换地球上任何一个男人来也绝不可能全盘搞定她们,即便是获得了她们的口头赞美,也不会在心底被全盘认可。男人承认等级,而女人则从来不承认这种男人世界里的游戏规则。好在赵豆豆在赵家的地位超然,她微笑着把金杨带进后院。进入后院的路上,赵豆豆见金杨的额头上冒汗,她停下脚步,掏出湿纸巾为他擦拭,轻声道:“你的平衡能力不错。能在她们的围追堵截中表现出足够的淡定。”金杨享受着她的芊芊玉手在他脸上温柔地服务。一抹阳光穿越院子里的梧桐树,斜刺里落到赵豆豆脸上,几乎能够看清她脸上一层淡淡的绒毛,甚至鼻翼的每次翕动和沁人的热息,金杨禁不住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我记得你的本名叫赵四红,可为什么都喊你豆豆?还有豆沙?”“啊……”内心强大,哪怕在为金杨擦汗都八风不动的她,脸上第一次染上了一抹红霞。赵豆豆拒绝回答他的问题,第一次在他面前败退而走,脸上破天荒地显出一丝慌乱,改变话题道:“姥爷还在等,我们先进去吧。”金杨也不逼迫她回答,但心里早已开始享受胜利的果实。她纵然是仙女下凡,也有女人索求的一切,七情六欲,不同的是她有一层无比强大的盔甲,将她死死包裹。别人进不来,她自己也出不去。但金杨相信,他已经解开了她盔甲上的链子锁,至于何时能让她心甘情愿脱掉盔甲,他无比期待,甚至跃跃欲试。赵老这次没有在书房见他,而是在他的卧室。极为普通的硬板床,几件看上去有些年份的红木家具。不同的是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医疗仪器,包括床头的氧气瓶和心血管检测仪等等。两名护理人员看见有人进来,顿时朝两人轻轻摇头,小声道:“赵老刚睡着,你们不要打扰他……”赵豆豆默默地看着赵老的侧脸,静了半晌,伸手拉住金杨的手,两人悄悄转身,刚要出房,忽然听到赵老的声音,“豆豆……”赵豆豆连忙转身走向床前,柔声道:“姥爷!”金杨感觉她的手在微微发颤,亦证明她心底的紧张。的确,赵老和他上次相见时已经判若两人,本来就瘦,现在已经是皮包骨,脸颊深凹了下去,在颧骨下方和眼窝形成两道暗影。这个共和国的缔造者之一,硕果仅存的元老纵然战胜了生命中的一切敌人,对手,但终究还是败给了岁月。赵老缓缓伸手,握住赵豆豆的手,坚毅的眸光中纠杂着一丝柔情,“你喜欢他吗?”金杨的心顿时悬在嗓子眼里,他同时察觉到赵豆豆另外一只和他相连的手心沁出湿汗。他不知道赵豆豆拖他的手是装样子,还是她心底紧张伤感,需要一只手给她力量。但他知道,此时赵豆豆的两只手分别给了这个国度里最后一位红色伟人,和他。没有犹豫,赵豆豆轻声回答,“我喜欢!”赵老脸上露出笑容,低声对两名护理人员说:“你们出去。”两名护理人员纵然不情不愿,但却不敢违逆赵老的命令。随后赵老又对豆豆说,“你也出去,我和他单独说说话。”赵豆豆嗯了一声,回眸看了金杨一眼。金杨其实心里很慌,但在赵豆豆面前,他没有慌张的权利。她再强大,亦是一个女人,是女人就渴望一个有力的肩膀和温暖的港湾,他必须成为她的港湾,他必须强大,否则,他和她之间,也许真的只能共同拥有一个名分。用力捏了捏赵豆豆的手,他轻轻朝赵豆豆点了点头。意思很明确,我不会让赵老生气。赵豆豆脸上流露出释然的神色,徐徐离开房间。“怎么,你还会怕我这个不能走路的老头子?到我跟前来。”赵老的声音虽然透着虚弱,但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我不是怕您,我……爱戴您!”然而赵老根本不吃他的马屁,轻哼一声道:“我还没死,爱戴这词还是留在讣告里用的好。小子,我依然低估了你啊!你是怎么……搞定豆豆的?说来听听?”金杨没想到赵老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打听这个……他一时间慌了手脚,怎么回答?“上次萱萱的事情后,豆豆立志要在慈善事业里发展,我在萱萱基金会里帮点小忙,这不,近水楼台先得月,长时间接触,她觉得我这个人还像个男人,我呢,当然打心底爱慕豆豆,只是一直觉得配不上她……”赵老根本不和他打马虎眼,直言不讳道:“你既然觉得不配,怎么又搞成这样?你的意思是我家豆豆倒追你?”“不,不,当然是我追的她,追得很苦。”金杨大汗,灵机一动道:“我后来想通了,既然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大胆地追求,躲躲闪闪不算真男人。”赵老显然并不满意他的回答。静了半晌,他忽然叹息道:“的确,十个你都配不上豆豆,便宜你小子了,谁让豆豆看上你了呢?”“就是就是!我这辈子只能全心全意伺候好豆豆,让她快乐!让她不输了自己的选择。”赵老坦然道:“我从不看重身份阶层这玩意。我就是个苦孩子出身,别说留洋,连学堂都没有进过,但我从不妄自菲薄,说什么配不配的屁话。语言和行动,行动力的强弱,人生的方向,你有了并且对了,你才能完成你的允诺。你能告诉我未来怎么走?有既定的规划和目标吗?”金杨微微拘谨道:“我听豆豆说了赵家的规矩,我会第一时间把暗地里的商业营生解决干净,绝不给赵家脸上抹黑……”“停……这就是你的人生方向?小子,你还嫩呐!你成功了,就没什么东西能束缚你,你若不成功,连空气都能约束你。赵家的家规,哼哼!自我而起,从我而止。我不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每个时代的脉络不同,正如你们不需要流血打江山一般。”赵老说得上气不接下气,金杨惶然靠近,握住赵老的手,“您别激动,慢慢说。”赵老缓缓闭上眼睛,待呼吸逐渐平稳后,睁开眼睛道:“我听赵庙说过你的一些事情。我这个老头子送你一句话。要成功,需要朋友;要取得巨大成功,需要敌人。”金杨隐约明白赵老的意思,需要朋友大概是指他的桀骜姓格,不懂得隐忍,不擅长装糊涂;而需要敌人,约莫指的一号俱乐部,或者汪小山。“金杨啊!大真亦假!看起来你是真姓情,是真男人,但你的真只是为自己服务,在真的同时忽略了你亲人朋友的利益。我们[***]人为什么能推翻旧政权,就是因为我们擅用集体的力量。一个人再怎么聪明能干,也永远不会成功。”金杨虚心点头,“我接受您的教诲。”赵老陡然加重语气,“好好对豆豆。”“我会的。”金杨的回答很干脆。“去吧……”赵老缓缓闭上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