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依稀是旧日的路,桃花开的无比繁盛,这一角天都给映成了粉色。我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找不到出去的路。隐隐听见隔着花树有人轻声细语,声音似乎耳熟,却又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我心里越急,那桃花迷阵越显的错综复杂,越没个头绪。我放声想喊,可嘴却怎么也张不开。心里一急,觉得背上燥热起来,偏又出不了汗。我现在是个什么?是人?是鬼?还是妖?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我在什么地方?再一次努力时,忽然觉得双眼剧痛,强光如利剑一样刺进眼中。我眯着眼,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十足的嘶哑难听,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我躺在一张石台上。头顶是平滑地灰色地岩石。我向两旁微微转动头颈。这是间山洞。深而阔。洞壁光滑。干燥洁净。我头旁边放着一盏小灯。一点火苗只有黄豆般大。颜色却是有点诡异地绿。这是什么地方?我费力地撑着自己地骨头。慢慢慢慢地扶着石台。抬起头颈。坐起。只这么简单地动作。已经累地我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黑点和白点交错闪烁。洞里极静。就听到我自己呼哧呼哧喘粗气地声音。我地两脚一沾着地。直接整个人就软下去扑在地下了。这一跤摔的真重,我疼的泪花就在眼里转啊转啊,就差点要掉下来了。身体象是……全是石头拼接起来的,最轻微的动作做来都无比吃力。我扶着地,慢慢的再一次爬起身来。两腿没有一点力气,而且几乎是完全不听使唤,想抬起右脚朝前,可是使了两次力都没抬起,第三次我狠狠心,催动丹田真力,一股暖暖的热流直通到腿上,结果这一脚是出去了——直直的踢到了石壁上,痛得我嗷嗷的叫,这次眼泪是真的淌出来了。“师傅!”从石洞那一端遥遥传来一声呼喊。我愣了一下,本能的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喊:“大毛?”“师傅!”一点灰影闪动,灰大毛冲的太快,我又根本站不稳,结果就是他一头撞上我,而我象根硬木头似的重重的又一次摔在地下。不同的是上次是脸着地,这次是后脑勺着地!“你个笨蛋老鼠,你想撞死我啊!”“啊,师傅,你终于醒了!”灰大毛一双眼泪汪汪的瞅着我:“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呸呸,乌鸦嘴!我醒不过来对你有什么好处?嗯,难道你想欺师灭祖另投师门?”说了几句话,我的声音渐渐没这么哑了,只是喉咙干的厉害。“不是不是,”灰大毛急忙解释:“师傅你躺了好久了……”“废话少说,给我点水喝。”“哦哦!”他答应着一溜小跑走了,没要片刻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灰色粗瓷罐子:“来了来了,师傅,水来了。”我想自己捧罐子,可是两臂抖的象筛糠似的根本使不上力气。灰大毛捧着罐子喂我喝水,他这活儿干的可不怎么地道,喝一半洒一半,弄了我一身湿。不过这么多清凉的水喝下肚,我觉得自己的力气精神都渐渐回来了。灰大毛扶我又回石**坐着,我问他:“我昏迷了多久?这是什么地方?”灰大毛往我脚边一坐,抬起头:“师傅你自己能记得多少?”“我不记得,反正啊,我觉得是短不了。”灰大毛撇撇嘴,比出三根手指。三天是不可能的。“三年?”我试探着问。他摇头。我心里一哆嗦。“三十年?”他还摇头。“那……那是……”“三百年啦。”灰大毛叹口气:“师傅你没发现我现在的修为都不同了么?”我傻傻的看着他:“是不同了……我现在是不是该倒过来叫你师傅了?”三百年?真的假的?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啊。怎么可能……会睡这么久?“我怎么睡了这么久?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儿了?”灰大毛说:“这个么,说来话长,师傅你不要心急,先歇歇。我去拿些东西来,存了好久了,打算你醒了之后给你滋补用的,谁知道一存就存了这么长时间啊。”他动作轻快机灵的又走了。我靠在墙上,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一直在回响着灰大毛所说的,三百年。三百年。三百年!那是十万多个日日夜夜啊!曾经有人说,时间是最宝贵的,一天,一月,一年,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一寸光阴一寸金的说话,只嫌不够,绝不嫌多。可是我一闭眼再睁开,竟然就过去了三百年。灰大毛又捧来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药瓶药包药罐药盒,看得我眼花。“这么多?”“是啊,积攒太久了。”灰大毛拿起一个青色带白色花纹的小瓶:“这是师傅你睡着的第一年里,敖公子找来的。”他把那个放在一旁:“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凤前辈送来的补天丹。”他一个一个数过来,还有三六送的百花醉散,还有桃花观主送的桃根酒,还有一些我都不太记得名字的相识送的东西。“他们都安好……无恙?”“嗯,一言难尽。”灰大毛拿着个深色木盒,看我一眼,没说话。“这又是谁送的,什么东西?”灰大毛的声音很低:“这是道士留下的。”“什么?”我的声音也很轻,生怕力气大点,声音高点,会惊碎什么。“那个李道士留下的。他活了八十三岁,和我一同守了你六十年……这是他留下的。”李柯?我茫然的看着那个盒子。李柯他,已经不在了吗?这一切,象一个拙劣的,恶毒的玩笑。我以为睁开眼就摆脱了噩梦。可是,并不是这样。“师傅……你别难过。咱是妖,他是人,事情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例外的。他对你算不错,你领他的情儿也就是了,别太往心里去啊……”灰大毛在一旁不安的抓耳搔腮,看起来,漫长的时光和修炼过程并没有让他变的更沉稳。“你,先出去一下。”灰大毛不安的眨眼,盯着我不动。“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自己呆会儿。”“哦,好,那师傅你有事喊我,我就在洞外头啊。”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远。我抱着那个盒子,手指抠在上头,不自觉的越抠越紧,盒子上的雕饰深深扎进手指头。假的。这都是假的!我不可能睡了三百年!我怎么会可能……会在没有你的三百年后才醒来!假的,全是假的!我把盒子越抠越紧,几乎要把它生生的抠成碎片一样。“李柯……”“你们是骗我的吧?捉弄我的吧?嗯?小道士,臭道士,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你欠我的多着呢,我们,我们……才刚刚把心里话说明白,对不对?你藏哪儿了?嗯?快出来,我会生气,真的。你快出来,我就不怪你——”“骗子!快出来!”我抱着盒子拼命摇晃,盒子轻飘飘的,里面就象空的一样没有重量,我死命的发疯似的摇晃盒子,忽然一失手,盒子飞出去砸在墙上,然后又掉在了地上。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我手脚并用的,朝那里爬过去,把那个东西抢到手里。那是个荷包。很旧了,磨了边,褪了色。我两手捧着那个荷包,岁月鲜明的在上面留下了沧桑的痕迹。真的,过去很久了。我咬着唇,尝到咸腥和苦味。李柯。你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