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月没见,云舒早就没了往日的风华,他的面色苍白、目光空洞,整个人都憔悴了,本来就不结实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单薄。雪澜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看着雪澜,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过了许久,云舒终于俯下身躯,轻轻地抱住了她。二十天好像过了二十年那么久,两人的心里都不由生出一股沧桑之感。雪澜和云舒平素里打打闹闹,虽然自己浑然不觉,但在他人眼里已是十分亲密要好,如今家门不幸、一朝落难,再见时恍如隔世,霎时觉得对方重要无比,变得格外依恋起来。“你怎么......”云舒声音有些沙哑,看着雪澜脸上的疤,眼眶发酸,一开口几乎要落下泪来。“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知道他问什么,雪澜打断他的话,“你怎么会在这里,离在天放你出来的?”“嗯,他说我也算他的恩人。”“哼,他也好意思说,看看他就是这么对恩人的。”雪澜嘲讽。“难道你的脸是......”云舒惊讶,当他看见离在天的时候以为他们有救了,可这又是什么情况,他问什么要伤害雪澜,他还以为他对雪澜......“可不就是,不光是脸,身上还有呢。”“那个畜生!”云舒霍地站起来,“我杀了他!”“你别说了......”雪澜痛苦地闭上眼,云舒的出现让她不再淡定,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又回到了身体里。伸手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陪我待会儿,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云舒的脸白了白。“你觉得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么?离在天早晚要回离央去,走之前一定会处理我们的。”“他说了怎么收拾我们?不会吧,毕竟我们还......”云舒还寄希望于那次搭救。“他要是念恩情,又怎么会这样对我!”雪澜反驳,自己的样子拜他所赐,“他说要送女眷去做军*。”“什么,军*!?”云舒颤抖着问,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本就面无血色的脸更加苍白了,“那、那男丁呢?”雪澜死死地咬着嘴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怕是逃不过一死。”她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可是现在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还是止不住的恐惧和痛苦。其实等死的感觉比死更可怕。云舒哽咽了一声,不再说话,蹲在地上抽泣起来。他知道自己软弱无用,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只能乖乖的等死。雪澜抱住他的头,两人依偎在一起,绝望的气息在彼此间流转,没有人说话,因为说什么都没用,就这样感受着怀中的温暖,像是在做垂死的告别。第二日,离在天来了,他依旧高傲地站在雪澜的面前,单手挑起她的下巴。“本殿下可以饶了你家人的命。”雪澜身子一僵,震惊地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没有听错。毕竟雪家多是无知妇孺,满门抄斩难免惹人诟病,说我离央皇室残暴不仁。”说这话的时候,离在天高昂的头不曾低下,雪澜只能仰视着他。他说可以饶了她的家人?这怎么可能呢,连他军中的士兵都对他们雪家痛恨不已,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他作为统帅不可能会放过他们。“不,你是骗我的。”轻轻地摇头,她不相信他说的话。对上雪澜不可置信的眼神,离在天只是微微一笑,道:“本殿下知道你不信,但是本殿下说到做到。”“你是不会杀了我们,但是会送我们去充军!”无论男女,被充军的后果都是一样的。“不会送你们充军的,我打算送你的家人去做官奴,以后就看他们自己的了,这是本殿下最大的让步。”离在天其实还想告诉雪澜,他顶了多大的压力才做了这个决定,父皇交给他权利,他却以权谋私,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枉顾了十几万将士的仇恨。“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目的?”雪澜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都到了这种时候,她本以为他们必死无疑,可是离在天的话让已死灰的心燃起一团希望的火苗。离在天看到雪澜眼中闪过的光彩,突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纵然要面对亲友的责怪、朋友的不解和下属的怨恨,但只要能看见她真切的笑意就什么都不怕了。其实我都是为了你,他多想这样告诉雪澜,他的心里有她,是因为她才这样做的。但是一想到她的狠心绝情,他就觉得灰心,更害怕她的拒绝和耻笑,于是满腹的温柔只能烂在肚子里,嘴里吐出来的话都变了味:“你和那个雪云舒毕竟救过本殿下,虽然别人不知道,但举头三尺有神明,本殿下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况且也不想亏欠任何人的人情。”这个解释并不合理,但是雪澜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你真的......真的不会杀我的家人,也......也会不送他们充军?包括我爹爹?”双手抓住离在天的衣襟,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必须一再、一再地确认。“我不杀你的亲人,也不送他们充军,包括你爹,但是我必须终身囚禁他。”“真的?”“真的。”够了,这就够了。眼泪夺眶而出,她的爹爹不用死了,她的家人也不用死了,也不必去充军受生不如死的折磨,至于其他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爹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活着,哪怕是做低贱的官奴也无所谓。是的,她矛盾,她曾经觉得人要活得有尊严,悲壮的死好过卑贱的活,所以她杀了雪颜。可是天知道她是多么的后悔,前一刻雪颜还在哭喊嚎叫,下一个就成了一句冰冷的尸体,虽然那抹凝固在嘴角的笑意是那么生动,带着解脱和释怀,却不能缓解一点点她心中的罪恶感,每到午夜梦回的时刻她总是听见那扑哧扑哧的利器刺进身体的声音,几乎让她崩溃疯狂。想到雪颜,雪澜的心里一阵抽痛,她不能原谅自己,她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雪颜好,但是她竟然没有为努力她争取过机会,如果当时她可以放下自尊好好求求离在天而不是轻易地杀了她,那她现在是不是不必死了,纵然日后会受些磨难,但起码现在还有一线希望。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她会用自己的一生来忏悔对雪颜的罪恶。雪澜低垂着头,眼泪狠狠地砸在地上,润湿大红的地毯。“谢谢你......”除了感谢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离在天没有错,囚禁他们也好,打她也好,送雪颜做军*也好,他只是在惩罚自己的仇人,不幸的是他的仇人刚好是他们罢了。“本王答应饶了他们,你要怎么感谢本王?”得到雪澜的感谢,离在天心情大好,话语间竟带着几分调笑。这个男人,果然是有目的的。雪澜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如果她还是以前的样子她会以为离在天想让她以身相许,但是现在......“你要是想感谢本殿下,就答应本殿下,乖乖用了这瓶玉颜脂,治好脸上的伤。”离在天说着就抓起她的手,把一个小瓷瓶塞进她的手里。雪澜鼻子一酸,刚刚收起的眼泪又几乎掉下来,看着手中的瓷瓶,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接下来的几日,雪澜因着云舒的陪伴变得不再死寂,脸上的伤也好了很多,一心一意地等着离在天来给她们落罪然后发配出去。人就是这样,会把最绝望的时候受到的一点点恩惠铭记在心。雪澜没有忘记雪家今天的一切都是拜离在天所赐,但是她心里又不自觉地为他开脱,云舒直说女大不中留,她听了只是苦笑,她只是感激离在天罢了。充满希望的两人,就这样等待着不再美好的明天。如果没有那一日,雪澜可能会一直这样感谢离在天,可是那天之后,她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从此她的人生陷入了一片黑暗。当她惊觉她的亲人们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时,整个雪府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冲天的大火灼焚烧着她的心,她仿佛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凝固、干涸然后焦枯。什么都没有了,她想,然后,挣脱了离在天的手,冲进了漫天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