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 月下

想要回漪澜院，是必要经过一条长长地回廊，穿过后花园，然后七拐八拐一阵才能到。当初离在天为雪澜选址的时候，考虑到她喜欢清净，也为了以后没人去打扰她，特别挑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界，所以和离在天居住的连云居有要好一段距离。是夜、微凉，雪澜整了整衣襟，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刚刚在回廊上她特意放慢了脚步，可依旧没有看到*棠的身影，这会已经到了花园的中心，看来是不会遇到他了。“咳······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声传来，雪澜蓦地止步，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修长纤瘦的身影站在梧桐树下，微微弯弓着腰，用手帕掩着嘴角剧烈的咳着。不是*棠是谁。“画眉，你先回去给我收拾一下，我想在花园透透气。”看着那道瘦弱的身影，雪澜想也不想就朝他走了过去。月色如洗，流淌了一地。银灰色的月光洒在*棠的身上，使他更添几分朦胧。他还在咳嗽着，双肩耸动，像一个磨坏了的风箱在肺里抽气一般，吸吐之间沉重浓烈，而又像随时都断了气一般。雪澜静静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隔了好半响，他才咳完，一手轻按胸前，轻轻地合上了眼睛，连吸了三口气，这才徐徐地睁开双眼。注意到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可是他并没有回头。“竟然咳得这样厉害······”雪澜轻轻地呢喃，好像是在对他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已经是老毛病了。”*棠也轻轻地呢喃。“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认识了很多年，语气自然地一塌糊涂。“七年了吧，要不就是八年。”*棠收起了手帕，却依旧没有回头。“那刚才怎么还喝那么多酒。”“东池的青棠香，呵呵，有我家乡的味道。”“我听说是用从海棠花上收集来的雪水酿制而成的，不过你好像是北宁人吧。”北宁这样的苦寒之地，是不会有海棠的。“南瑶。”*棠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其实，我是南瑶人。”雪澜一愣，而后释然地笑了笑，可是背对她的*棠都看不见。“大家都传你是北宁国主的兄弟呢。”“······”*棠好笑道，“原来都已经传成这样了，那还真是我的荣幸。”“还有说你是红月教教主的呢。”雪澜娇笑道。“红月教啊，我可不敢招惹······还有怎么说我的？”*棠似乎蛮有兴致的样子。“还有说你和武林盟主殷絮絮是一对爱恨交织的恋人的，还有说你风流多情，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烧了十五万两银票的，还有说武功盖世天下无敌，还有人说你······”“呵呵。还有什么？”“还有人说你美貌无双，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倾慕你的女子可以围北宁一圈。”雪澜调笑，带着几分挪揄。“你信么？”*棠轻轻地问。“你说哪一个？”雪澜反问，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嗯······所有的吧，你相信传言么？”“不信，”想了一想，而后又补了一句，“尤其是最后一条。”“天下第一美男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是的话，你干嘛还带面具啊。难道是太俊了，怕追你的女人太多应付不来？”调皮地眨了眨眼，好像*棠能看见一样。“······呵呵”沉默了一下，*棠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正相反。”“啊？”“其实是太丑了，怕别人会吓到，所以戴面具。”*棠淡淡地说，语气轻快地好像在说别人一样，“脸上的伤疤，很可怕。”雪澜一阵心痛，却仍故作轻松，“是么，不过戴上面具更有味道。”“不过我以前确实是个美男子。”*棠还寡廉鲜耻地狡辩，“很多女人都爱我。”“嗯，看得出来。”笑着点点头，雪澜突然上前，走到*棠的身边，看着天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好像不怎么圆啊。”一点也不惊讶地*棠也抬起头，“很正常啊，又不是十五。”“可就算十五的月亮也不圆满吧。你说南瑶的月儿和这比起来怎么样。”“不知道，我好久没有回去了。”沉思了片刻，*棠颇有遗憾地说，“印象中似乎略有不同，可是又看不出哪里不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雪澜开心地说道：“你还真是好久没回去了，我们南瑶的月亮啊，比这里的更大更亮一些啊。”“嗯，有十年没回去了。”“怎么不回去看看，你的应该很容易做到吧。”“其实我有点害怕，”轻抚着额头，*棠低吟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怕物是人非，即使回去也找不到路了。”雪澜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脸上逐渐露出了迷惘的神色，“桃花依旧，人面全非。”“人面全非······”*棠低声地重复。他突然转头看向身边的雪澜，欲说话。“咳咳······咳咳咳······”可是他又剧烈地咳起来，他一咳，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着，每一条神经都在颤动着，每一寸筋骨都在受着煎熬。他掏出白手帕，掩在嘴角，又不得不转到别的方向。白手帕上有没有染血？雪澜伸手扶着他的，一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咳得这么厉害，不是风寒吧。”“咳咳······老毛病了，不碍事，咳咳······”没有拒绝雪澜的搀扶，*棠将身子的一部分倚在了她的身上。他们此时的样子，自然地就像一对多年的老夫妻。离在天来到时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幕。黑夜中他看不见雪澜的表情，但是他想，那张向来冷淡的脸上此时一定透着淡淡地关怀和担忧。听着*棠揪心地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离在天的心突然变得无望，她对一个痨病鬼都比自己亲切······这样的无望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因为担心她，他不顾礼数地撇下客人要到漪澜院看她，她却在这里和一个痨病鬼亲亲我我、还一副你侬我侬的亲切模样。这叫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还有那个*棠，咳成那样，一看就知道是个痨病鬼，他怎么敢接近他的女人！他非要将他千刀万剐不可。“你们在干什么！？”实在看不进去他们那副相互扶持的样子，离在天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开口，可声音里带着的明显颤抖却暴露了他的情绪。没料到离在天会突然出现，雪澜和*棠都愣住了，却并没有马上分开。“云兄是否身体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看一看，毕竟是本王府上的客人。”故意将“客人”两字咬的极重，意在提醒*棠不要逾举。雪澜看见离在天，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松开扶着*棠的手，又恢复了平日冷淡的样子，“你和云公子有要事相商，我不打扰。”说着转身就走。这个女人连解释一下都不屑么。离在天大手握的死紧，心中怒火滔天。大步上前，粗暴地抓起雪澜的手臂，不理会雪澜一阵吃痛的惊呼，回头对*棠冷冷地道，“云兄顺着回廊就可会到宴席了，本王有事，恕不奉陪。”说着拽着雪澜就往他的连云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