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夜色已经降临,三十六支儿臂粗细的蜡烛照的满殿亮堂。姬钊穿着衮服,噩耗来临时他正与太尉、兵部尚书等军方重臣商议要务,噩耗来临后也就顾不得衮服了。宫中的太监、婢女大气都不敢喘一喘,更何况去提醒汉王更衣,依旧坐在那张日日勤劳的古色书案后,书案上依旧摆满了全国各地送来的奏折、文书以及留底的卷轴,但他却并没有再像往日那样一一拿起来勤勤恳恳的批阅细览。两眼无神的望着前庭,雪亮的发丝在烛光照亮下丝丝毕现,如是晶丝,如是银丝。额头深刻的皱纹让他显得是那样的苍老,肉色浓重的眼袋让他整个人都是那般的脆朽。可是姬钊没办法坚强起来,自己养育了四十年,精心培育了四十年的王太子啊,不见了,被人拿走了。他还如何能够坚强?这种情况下还能坚强起来的人就不是他平平一汉王了,而是千古奇君。前后两刻钟不到,二十名东宫得力侍卫,正副侍卫长,四名贴身侍从,四名供奉堂随从高手,全部罹难。太子本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姬钊本就尽白的眉发一日间化作了晶丝一样的雪白,直挺的腰身弯下了,穆重的气势萎缩了,这一重击瞬间让他衰老了十年不止。“我的王儿啊……”时间一点点过去。中午、下午、黄昏、日落,一直到天黑,还是没有半点有用的消息传来。姬钊精神要崩溃了,四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此一刻无神的双目看到的尽是王太子昔日的回忆,从婴孩、襁褓、幼儿、稚子、孩提、总角、少年、弱冠,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三任太傅尽心竭力的教导。每日东宫朗朗书声的上进,朝堂上雏鸟初鸣声啼,朝野间太子威仪巩立,二十年的成长让他赢得了朝野王室的一致拥戴,自己已经不知多少次看到太子为己分担劳苦而夙兴夜寐感叹欣慰了,可现在……姬钊在空荡无人的大殿上又一次老泪横流。“吱吱……”殿门推动的响声。高大的殿门能够只发出这点轻微的响动可见推门的人是多么的小心,但是再轻微的响动放在福宁殿空荡荡的空间里也会变得清晰地很的。姬钊从自己的悲痛中走出来。看着躬身走进来的黄门并没有发怒,反而是带着不尽的期盼。“可是有了太子消息?”事发到现在半天时间都过去了。姬钊心头却还充斥着无尽的希望。太子被掳走了而不是当场被杀,那就说明他接下去也有相当大的可能不被杀掉。对方不杀太子而是扣在手中,肯定是有所图。那对方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会不会这个时候给来一个讯息?还有,太子随从的三十人可全都是高手,最低的也是一流硬把式,贴身随从中的两个、正副侍卫长以及四名供奉中的两人。都是成名高手一级,更别提另余的两名供奉。就是在整个供奉堂中也是能排进前五的人物,在江湖顶尖高手中也是最上流的。能于两刻钟之内将他们尽数击杀。还并且无下毒的痕迹,五仙峰馆太子会友的青年才俊十余人也尽数毙命,这是一股何等强大的力量?怎么可能就丝毫痕迹不漏,刑部六扇门、廷尉府是不是有所发现了?反正不亲眼见到太子死尸的那一刻,姬钊是不会断绝希望的。两眼一改之前的无神,饱含着绝大期望望着庭下的黄门,姬钊是多么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啊!黄门却是把腰晚的更低了一点,姬钊此时有多么巨大的期待,对他而言就是多么大的压力啊。不过还好的是,这消息虽然跟太子本人无关系,但总算是沾边的。“启禀王上,骁骑中郎将祝彪求见。言有秘事要奏,与五仙峰……”“快宣——”暴雷一样的咋喝声,听了前半句已经失落闭眼的姬钊猛的站起身来,两眼中射出惊喜至极的光芒来。“奴婢遵旨——”黄门迅速退出了去,同时心中大松了一口气。“王上有旨,宣骁骑中郎将祝彪,觐见……”一声声悠长的传唱,从后宫一直传到前朝。宫门前祝彪反射性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扭头与身边吴姓带刀护卫对视了一眼,跟着引路的小黄门大步走进宫去。福宁殿前的过道中,廷尉姬光、刑部尚书杨浩德两大佬为首的一班‘国安’系统之人,个个气息低沉的闷头站立着。冷风呼呼的吹着,吹得他们满脸寒霜,也没一人敢吭一声。出了这么大篓子,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他们一班人是没的好落了。可是‘没的好落’也是大有区别的,是单单被罢免,还是入上任廷尉展德光一样被直接打入大牢,里面的区别比天地都远。不管是廷尉府还是刑部六扇门,现在都已经全力运转着发疯一样寻找痕迹了,可是拖到现在也没一个像样的讯息转回,姬光与杨浩德心头冷若死灰。事情还会不会有转机,这‘转机’就关乎着他们余生的命运!王太子真就这么‘杳杳无踪’了,汉王肯定不会介意用一批罪臣来与他陪葬的。姬光虽然是王室近亲,是姬钊的亲侄子,可侄子也比不得悉心培养四十年的好儿子。“骁骑中郎将,祝彪?”杨浩德眉头微皱,他的头脑并没有因为局势的恶劣而变得迟暮呆滞,做官的人不一定都是人杰,可是做大官的就一定是人‘才’。如果杨浩德连这点直面困境绝境的勇气都没有,连应有的担当都撑不下,他也做不到六部尚书的高位。“他逃出来啦?”今天清早自己刚进刑部大堂,就接到了兵部发来的紧急通报,昨日下午折返回薄刀岭大营的骁骑中郎将祝彪路遇刺客伏杀,亲卫死伤惨重本人遁入山林,至今生死不知。那可真是吓了自己一大跳。王都近畿,蟠龙脚下,竟然就有人胆大妄为至此,真是无法无天了。现在就敢设伏刺杀堂堂朝廷将军,那将来还不更加翻天,刺杀王上啊?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后起的波浪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滔天巨浪,完全把祝彪的事情给湮没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太子一事身上,所有的精力也都集中在了太子一事身上。祝彪,说起来也是一个将军,但毫不被人顾及的抛到了一边,连知道消息后的易北候府都没吭声一句!现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出来……?杨浩德脑海中千百个念头闪过,祝彪出事的地方距离五仙峰馆可不远呐。一夜一日之间,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但是……也是一抹希望啊。“咦?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杨浩德激动下身体不禁颤栗了起来,唬的他身后的两名属官忙上前搀扶着,自家尚书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中风或是瘫了,自己一帮人的脸面就彻底丢尽了。“撒开,混账东西。”杨浩德大骂。混历官场几十年的他如何看不出自己手下此时眼睛中的忧虑担忧的是什么,使劲推开两边搀扶的属官,却也顾不得继续跟他们废话,快步上前咐到姬光耳边,叽叽咕咕。短短几句话后,姬光那如是一块寒冰雕塑的冷脸咔嚓一声咧开了一道缝。三四个时辰了,这总算是有一个好消息了……即便这消息完全是杨浩德猜测起来的,也一样的鼓舞他俩信心。于是在进入福宁殿前,祝彪就惊奇的发现,殿前通道里的两个青绶苍玉的大官满脸含笑的对着自己示意,好古怪啊!“末将见过王上——”推门进去,祝彪上前行礼。内心却瞬间一动,现在他并没有感受到上次含光大殿中第一次觐见姬钊时那种被人掌控生死的感觉,难道是那人不在么?“爱卿,速将事情一一道来……”姬钊宝座都坐不住了,直接下的庭中。“禀王上,末将早年曾于九曲剑派中学艺,与派中护法长老江庆岩一系颇是不对。此中因果不加诉说,是末将从怀远回师余明,再次与江家人撞到一块。是以江家动手欲除去末将,就在末将返回军营路上设下了埋伏。此事为昨日黄昏之事。末将侥幸逃得性命,遁入了山林之中,江家人手紧追不舍,一直到了南山深处。趁着夜色,末将本以为兜绕几个圈子就可以摆脱了江家之人,可不成想在一座山峰到顶处突然碰到了一麻衣细狭单刀之徒,与之争斗不多久江家之人就已经赶到。但是对方那里也突然冒起了六个高手来,其中有使双铁杖的、有使铁扇,还有一影衣刺客和两个暗器好手,都是成名高手级别的,最后带头的紫面大汉,两手是一双赤铜拳套,功力惊人。末将使出全力也招架不了几个回合。危急中九曲剑派掌门宋雁南之女宋滢竹赶到,缓和了一下局势。可是对方无意留下活口,伏杀末将的江家人手尽数被杀,宋滢竹曾道说对方诸人皆是中原的高手。”祝彪详尽为姬钊描述了紫面大汉的拳套,刺客的乌黑细锥,铁杖人的那双铁杖和使铁扇之人的铁扇,以及麻衣汉子的细狭单刀和那套漩涡沉沙似的刀法。说这个的时候,姬钊命黄门召姬光、杨浩德等人全都上殿来听,还有殿外警卫的一帮宫廷侍卫及供奉堂高手。对于江湖,这些人更专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