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中原四君子大阳缓缓地向西山沉下,幻化出满天绚烂的晚霞,这是个动人的夕阳景色。一个身着蓝色长衫的英俊少年,徘徊在空阔的草地上,不时抬头向峰顶张望,眉宇间隐隐泛现出一股焦虑的神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最美丽的时光也最短,不大工夫,那满天绚丽的晚霞,被一层昏暗的夜色掩去,太阳下山了,一抹回光返向,映照出一片红云,像一个垂死的人犹图作最后的挣扎。一棵高大的古柏下,两个身着青衣的少年,还在聚精会神的对奕。一个背插着双笔,身着疾服的少年,静静的站在一侧观战。夜色逐渐的扩展,终于完全吞没残余的光辉,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那一身疾服,背插双笔的少年,突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天黑了,两位还看得到?”只听那面北而坐的青衫人,朗朗笑道:“柳兄,别动马了,当心我车断相路,炮打闷攻。”那徘徊在草地上的蓝衫少年,突然急步走了过来,接道:“两位的兴致好高,由晨至暮乐此不疲”那被称柳兄的少年微微一笑道:“白兄少说风凉话,快来帮兄弟一步……”蓝衫人冷笑一声,接道:“恕兄弟没有这份兴致,唉!出车保马啦。”这四人似是都有着甚好的眼力,虽然在暮色苍茫中,目力仍可见物。那疾服少年右手握拳,重重地击在左掌之上,道:“好棋,既可保马,又可逼炮,一举两得。”那面北而坐的少年右手按在右额之上,陷入了沉思之境。显然这一步棋,使他胜算大折。蓝衫人摇摇头,道:“两位这盘棋,有得一番缠战,我看还是算啦!”那疾服少年抬头望望天色,道:“入夜了,几位老人家怎么还不来呢?”那姓柳的少年侧睑望了那蓝衫少年一眼,道:“白兄急个什么劲凭家师和几位老前辈的武功,以及在武林中的声望,难道还会有什么……”他本想说有什么凶险之变,话到口中之时,忽然觉着此言大是下敬,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一声夜来的凄叫传了过来,点缀了夜的阴森。那疾服少年突然长长叹一日气,道:“兄弟想起一件事了,明日是在下师妹的生日,她那未婚夫婿,遥遥从川中赶来祝贺,家师膝下只此一女。爱若掌上明珠,决不致延误归期,这般时候还不下来,实在有些奇怪……”他举手在头上搔了两把,泛出满脸焦急之情。那面北而坐的青衣人议最沉得住气,目光一掠那疾服少年,笑道:“令师妹舍近求远,琵琶别抱……”那疾服少年脸上一热,急急接道:“宋见自重,这等事也可以开玩笑吗?”那姓柳的少年接道:“在下有幸,去年登门叩访叶师伯时,得一睹令师妹的玉容,当真是貌羞花月,艳丽照人。”那姓宋的少年天性飞扬洒脱,不受羁绊,微微一笑道:“怎吗?柳兄可是一见难忘,怀念至今……”他朗朗大笑一阵,回顾那蓝衫少年一眼说道:“白兄,咱们这里四人之中,已经有两个伤心人了。”那疾服少年一皱眉头,道:“宋兄口舌之间留点德行好吗?这些话如被家师听到,你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姓宋的少年哈哈大笑道:“叶师叔生性豪放,洒脱不群,纵然听到,也不致斤责于我。”那姓柳的少年沉默了片刻,说道:“想来令师妹那夫婿,定然是大大有名的人物了?”蓝衫人突然插嘴说道:“咱们最好别再谈这些儿女情长的闲事,眼下要紧的是……”那宋姓少年忽然一挺而起,接道:“白兄如若有胆子登峰一瞧,兄弟甚愿拼受一顿责罚,舍命奉陪。”蓝衫人呆了一呆,道:“家师现令森严,兄弟未得允准……”那万姓少年冷冷接道:“白兄既然下敢登峰瞧看,急死也是无用啊?”蓝衫人道:“兄弟心中,有着一种不详的预感……”那宋姓少年哈哈大笑道:“白兄未免太多虑了,别说四位老人家守在一起,就算他单独而行,放眼当今武林,又有几人敢轻持虎须?”蓝衫人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不语。那姓柳的少年忽然一挥右手,道:“听!这是什么声音?”四人凝神听去,果有一种滴答、滴答的山石相击之音,遥遥的传了过来。那疾服少年一皱眉头,道:“可是马蹄踏在山石上?”蓝衫人摇摇头,道:“不像,不像。”那姓家的少年接道:“荒山僻野,四不着村,又下靠近官道,深夜之间哪来的马蹄之声?”但闻那滴答之声,愈来愈近,片刻之间,已到了数丈之外。那疾服少年似是已沉不住气,身子一侧,准备冲奔过去,但却被那姓柳的少年一把拉住。蓝衫人运足目力望去但见一片茫茫夜色,似是有一团黑影,在缓缓的移动着。夜风吹拂着四周的草木,发出一片轻微的萧萧之声,树枝摇摆,到处是拂动的黑影,他为人拘谨,心中没有把握,不愿随便出声。那姓宋的少年似是也看到了那片缓缓移动的黑影.探手捡起一块山石,扣在手中。他虽然为人洒脱、但亦不愿在这三人跟前落下轻举妄动之讽,只是凝目注视,暗作准备,不肯轻易发出。只听那滴答之声,逐渐走了近来,已可见到全貌。几人凝神望去,都不觉心头一动,只见一个全身黑衣,肋架拐杖之人,沿着一条小径上走了过来,那滴答之声,乃拐杖击在山径上的声音。四个人都觉着这跛子不但出现的大过突然,而且也甚奇异,在幽暗的夜色衬托之下,充满着诡秘的恐怖。不论四人之中哪一个人单独遇上此等之事,定然将挺身而出,拦住那跛子,喝问他的来历。如今四人守在一起,反而都站着不动,八道目光,一齐投注在那跛子身上,但谁也不肯出言喝问。原来四人都顾及师父在武林中的威名,彼此之间,都想表现出名家弟子的风度。虽然都觉这跛子出现的太过奇怪,但谁也不愿当先挺身而出。那黑衣架杖的跛子,似是根本没有发现那古柏下站的四个人般,头也不转的慢步而过,但同那拐杖触地之声由近而远,渐不可闻。那一身劲装背插判官笔的少年,突然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跛子走的好快。”他似是再无法忍耐下心中的气闷。姓柳的少年接道:“兄弟听他肋下拐杖的触地之声,倒是钢铁铸成。”蓝衫人道:“柳兄之言极是,兄弟也听出那人手中的拐杖,似是钢铁铸成之物。”那姓家的少年目光缓缓由三人睑上掠过,道:“诸兄既然看出了那人身怀武功,肋下拐杖,又是钢铁所铸,不知何以不肯出言喝问,挺身拦阻?”那疾服劲装的少年正容说道:“难道宋兄就当真没有瞧出来那跛子的举动缓中带急吗?”柳姓少年接道:“宋兄可是当真未曾听出他肋下拐杖是钢铁所铸吗?”那姓宋的少年忽然轻轻叹一口气,道:“咱们四个人,都觉着那跛子出现的十分怪异,又都从他肋下拐杖触地相击声中,听出是钢铁所铸,又都看出他不是平常人物,可是我们都呆在这古柏之下不动,别人走远了,咱们却大放马后之炮……”话到此处,忽然被一阵重重的喘息声打断。这声音像是一个人在极端的困乏中,发出的沉重呼吸,幽寂的深夜中,给予人一种凄凉的恐怖之感。四人突然间沉默下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各人的心中都有了准备。凝神侧耳听去,沉重的喘息,伴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显然,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对着几人走来,相距四人停身古柏的丈外处,有一条不知透往何处的小径,这时,沿着小径上走过一团很大的黑影。那黑影逐渐的接近了古柏,微弱的月光下,已可看清楚那是一条水牛。水牛背上,倒骑一个头梳双辫的女孩子。夜色迷蒙,无法看清那女子的面容,隐约所见,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童。这一次给予几人的震惊更是强烈,四个人同时感着胸中热血沸腾,心头震荡不已。那疾股劲装的万姓少年,生性最是急暴,当下重重的咳了一声,突然大步而出,拦阻那女童去路。他这一行动,立时引起了另外三个人的响应,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三条人影闪动,齐齐跃入路中,一排横立。那倒骑牛背的女童一甩辫子,缓缓地转过头来。这时,几人和那女童相距只不过数尺距离,凭仗几人超异常人的目力,已可清楚地看情那女孩的细微形貌。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子,一双圆大的眼睛,两条弯弯的秀眉,两条发辫上,分结着两个蝴蝶结,可惜夜暗中无法看出她的肤色。只见她圆大的眼睛眨动两下,双腿挥动,转过身子,端正的坐在牛背上。她有着无比的沉着,轻轻一扳牛角那缓步而行的水牛,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缓缓由四人脸上掠过,默然不语。那身着疾服的万姓少年冷笑一声,问道:“女娃儿,深更半夜,独骑牛背而行,你心中害不害怕?”那女童摇摇头,举起右手,指指自己樱口。万姓少年讶然说道:“怎么?你是哑巴?”那女童茫然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默然不语。她的神情,叫人很难分辨出她是否已经听懂。那万姓少年回头去望了那姓宋的少年一眼,低声说道:“宋兄。”那长衫宋姓少年淡淡一笑道:“什么事?”万姓少年道:“这女娃儿来路有些令人生疑?”那蓝衫人目光投注遥远的夜空中,冷冷说道:“她来的方向,似是由那崇山峻岭中骑牛而来。”那姓柳的少年接道:“山径一线,举步维艰,骑牛而行,如何能通过那崎岖的山道呢?”那万姓少年说道:“兄弟觉着不解的亦是此点,因此怀疑到她的来路。”宋姓少年突然冷笑一声,右手疾出如电,直向那女童抓了过去,口中高声喝道:“一个小毛丫头,也敢在我面前卖弄花招。”那女童眼看一只手横里抓了过来,心中似是极为害怕.身躯向后一仰,准备让开那抓来之势。牛背之上何等狭小,哪里能让避得开。只觉手腕一麻,已被对方五指抓住左腕,猛力一带,从牛背上直摔下来,砰然一声,震得砂石横飞。那姓宋的少年原想这一把决难抓得住她,哪知随手一举,竟然轻轻抓到她的手腕,不禁微微一怔,微一用力,已把那女童从牛背上带了下来,而且这一跌,还跌的下轻,半晌之后,才缓缓的爬了起来。四个人凝目望去,只见她额角之处,鲜血淋漓而下,大概是摔在一块尖棱的山石上,破裂一处很大的伤口。她似是有着无比的坚忍,摔得满脸鲜血淋漓,但仍然不肯滚落下一滴泪水。那姓柳的少年突然叹息一声,道:“难道她当真不会一点武功吗?”蓝衫人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只白玉瓶来,说道:“这瓶中之药,乃治疗金疮伤势的圣品,你拿去自已敷用两次,伤处就可以痊愈了。”他已知那女童是个哑子,是以说话的声音,提的很高。那女童缓缓接过白玉瓶.吃力的爬上牛背,一拍那水牛脑袋,缓缓向前走去。四个人八道目光,一齐望着她的背影,逐渐在夜色中消失。只听那疾服的万姓少年长长叹一口气,说道:“那丫头跌的不轻。”他生性在几人之中虽是最为急暴,但心地却是极为慈善。蓝衫人插口说道:“兄弟决不相信她是从那崇山峻岭中下来,不论她会不会武功,但她的来路,都留给人难解的疑窦。”那宋姓少年大声喝道:“好个诡计多端的丫头,咱们又上她的当了!”柳姓少年愕然问道:“上了什么当啦?”宋姓少年说道:“那丫头……”万姓少年冷冷说道:“哪丫头怎么样?”宋姓少年道:“那丫头骗了咱们。”柳姓少年道:“不知骗去咱们什么?”宋姓少年道:“骗去了白兄的一瓶疗伤丹药,躲过了兄弟的双目!”万姓少年接道:“白兄自愿济人之难,以药相赠,那也算不得骗,至于骗过了宋兄的双目,实叫兄弟难解?”宋姓少年淡然一笑,道:“不瞒诸位,兄弟初见她时,觉出她定非常人……”柳姓少年道:“何以见得?”宋姓少年冷冷说道:“柳兄最好不要半途插口,让兄弟说完之后,你再评论不迟。”他轻轻咳了一声,似要借这一声轻咳,提醒另外三人的注意。目睹三人果然凝神而听,才缓缓接道:“兄弟刚才那一拖之势,用力甚大,别说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就是年富力壮之人,也难以承受得了,必被摔晕过去不可,但那丫头竟然能自动站了起来,爬上牛背……”那蓝衫少年突然打断了宋姓少年之言,接道:“历年诸位长辈的聚会,从未超过初更时分,现下天已一更过后,还不见他们下来,兄弟想登山瞧瞧,不知三位意下如何?”那柳姓少年道:“在下亦有此意。”万姓少年道:“兄弟奉陪。”那宋姓少年,缓缓地说道:“白兄如若不怕受责,兄弟也愿奉陪一行。”那蓝衫人道:“兄弟就是受家师一顿重重的责打,也要比这等坐以等待的焦虑好受多了。”话一落口,当先向前奔去。宋、万、柳三个人,也同时施展出轻功身法,向前疾追而去。四条人影,翻飞在夜色中,奔跃于峭壁羊径之上。这四人口头之上虽是称兄道弟,但举动之间却是各不相让,彼此争先恐后,用出了全力,向那绝峰之上攀登。他们自觉代表着武林中后起一代的精萃,每人都极为自负。爬上那百丈峰顶,四个人都累得一身大汗。那宋娃少年和蓝衫人同时落足峰顶,但那宋姓少年起步较晚,这段爬山的行程中,被他追上了两步。那万姓少年柳姓少年却以三步之差,紧随两人之后,并肩踏上了峰顶,显然姓宋的少年的脚程,在这四人之中较快一筹。但四个人一登上峰顶,同时放缓了脚步,神色也突然转变成一片肃穆。这座峰顶方圆不过十丈大小.四周生满了嶙峋怪石,有如一道天然的围墙。在那突起嶙峋怪石之中,有一座突起巨石,四个人八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巨石之上。黯淡的星光下,隐隐可见那巨石四周分坐着四个长衫人,凭四人超异常人的目力。丝毫看不出异样之处,紧张的心情顿时为之一松。那姓宋的少年当先停下脚步,低声说道:“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们,似是正在运行内功,咱们不宜上前惊扰,兄弟之意就在此地替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们护法如何?”那万姓少年和柳姓少年同时点头笑道:“宋兄的高见甚是。”只有那蓝衫人微微一皱眉头、默然不语。一阵山风吹来,飘起四个围石而坐长衫老人的衣袂。深夜的绝峰上,充满着幽寂的凄凉。蓝衫人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四位老人家的内功是何等的精深,耳目何等灵敏,怎的咱们登上绝壁,四位老人家却似丝毫无感觉一般?”那万姓少年接道:“白兄说的不错,家师一向宠爱师妹,不论何等大事,也不致延误归期……”那宋姓少年目光一掠蓝衫人和那万姓少年,接道:“中原四君子每一次集会之后,必然有一两招奇学问世,三兄都是身历其境之人,当知兄弟之言,并非空穴来风了……他微微一顿,故意提高了声音,接着说道:“也许家师和三位师伯、师叔们研刨了出一种修习内功之法,正在聚精会神以身体验。”他似是也预感情势有些不对,故意提高了声音,想惊动那四个围石而坐的长衫人。八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四个长衫老人,只要他们一挥手、一摇头,这四个少年立时解除去心中重重的疑窦。但那四个长村老人仍然是原姿而坐,动也未动过一下。那蓝衫人似是再也无法克制住心中的激动,急步奔行而上。但闻衣袂拂风之声,三个人紧随他身后奔追。凝目望去只见那四个长衫人盘膝而坐,微闭着双目,似乎是正在运气调息,突石上放着吃残的酒菜。四个少年人相互望了一眼。齐齐叫了一声“师父”,分头拜了下去。中原四君子这一年一度的聚会,乃武林一大盛事,因为四人每一次聚会之后必然要研创出来几种新奇古怪的拳掌手法,可是他们的聚会却充满着神秘气氛,显得格外的肃穆,不许任何人擅自参与,纵然是门下弟子也不能相随身侧。为了保持这神秘气氛,他们每一年聚会之处都不一样,有时行舟江河,有时登临绝峰,但时间总是在八月时分。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了这个月份,但十年如一日他们从来未曾间断过此种约会。江湖上因此传出各种的臆测。有人说四君子的约会,只是借研究武功为名,实际上另有企图,利用此聚会纵论武林形势,意于在诸大门派之外另创出一支武林主脉。有些人臆测他们的目的乃在进行一件震荡江湖的阴谋。更有一种谣传,四君子暗中领导着大江南北的绿林大盗,每一次的聚会,目的在策划下一年的绿林道上的行动。各种纷纭的传说,形成莫衷一是的混乱,但四君子真正聚会的目的何在?却始终无法找出结论,即使是他们常随身侧极得宠爱的弟子,也是茫无所知。这一年,是四君子第十次的约晤。但也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的约会,选择了浙、皖交接之处的百丈峰为会晤之地。宋、万、白、柳四个少年人,似是自知触犯了师父的禁例,叫出了一声师父之后,同时跪拜下去。他们心中为触犯这禁例而感到惶恐,因为他们都得到过师父严重的告诫,不许借任何事故,闯入四君子的会晤地方,犯了此禁例,将受到惨重的惩罚,眼见挖眼,耳闻割耳……他们无法预料到自已将受到何种惩罚,但有一个不变原则,惩罚的方法,势必极尽惨酷。哪知四个长衫老人仍然静坐着不动,对四人呼叫师父之声充耳不闻。四个人心中同时泛起了一阵惊怖,一齐抬起了头,麻木地看着前面。这时。他们才敢真正的把目光投注在师父的身上。山风中只见四个盘膝端坐的老人前胸上,飘飞着一方白绢。那白绢牢牢的结在衣扣之上,山风再大一些,也无法吹得起来。夜色幽暗,隐隐可看出那白绢之上写有字迹,只不过无法看得清楚。蓝衫人迫不及待,探手入怀摸出了火折子,迎风一晃,顿时亮起了一团火光。借火光望去,只见那白绢之上写道:“字谕铁笙徒儿,为师死讯,暂不许张扬武林,乘夜暗运尸返里,停棺后园书舍,三月后再行发丧。朱天上绝笔。”看字迹苍劲有力,分明是师父手笔。这短短数行字,个个化作了利剑,刺入了白铁笙的心中,按不住涌塞在胸中的悲伤之情,不自禁放声而哭。一人失声,三人相应,刹那间,荒凉的绝峰上响起了一片哭声。谁说丈夫不弹泪,只为未到伤心处。还是那姓宋少年为人较为洒脱,哭了一阵,神智立时清醒,沉声喝道:“三位快些停住哭声,哭亦无济于事,咱们要振起精神,应付待理之事。”白铁笙在这四人中伤心最深,哭声虽住,但那双目泉涌而出的泪水,却是无法遏止。那宋姓少年把几人手中的白绢一齐取过,摊在那巨石之上,接道:“诸位请仔细的瞧瞧,这白绢上留下的字迹,是否确定是几位师长的手笔?”白铁笙凝目望去,只见那方白绢之上,除了名字不同之外,措词、字句,都是一样,心中忽然动了怀疑,暗暗忖道:“难道这四位长辈死前提笔留书之时,还要商量一番不成?”只听那姓柳的少年说道:“家师的笔迹,兄弟一眼即可辨识,这字迹确实是家师手笔。”那万姓少年说道:“家师的遗书也是出自家师之手。”那来姓少年目光转动,遍及四方白绢,沉吟了片刻,缓缓地说道:“白兄请再仔细瞧瞧,朱师叔在四君子中素以书法见称,他的笔迹苍劲有力,仿效不易,或可找出一丝破绽。兄弟决不相信,四位老人家面临死亡之时,还能从容相商,措词用字,尽皆相同。”这时,那防风的火折子已经燃尽,火光一闪而熄,山峰上又恢复了原有的黑暗。白铁笙黯然地叹息一声,道:“看字迹确是家师所书,但兄弟和宋兄一般的不相信四位老人家在面临死亡之时,还能从容相商用词用字,这其间只怕别有原因?”那柳姓少年插口说道:“这么看将起来,四位老人家是早有准备的了,这百丈峰上,一无笔墨,二无存绢,这四份遗书不知如何写成?”那万姓少年接道:“柳兄之言极是有理,如非四位老人家存心自绝,当今武林之世,又有谁能伤害到他们!”白铁笙伸手取回那石上白绢,说道:“文光兄!”那姓宋的少年似是正陷入沉思之中,听得白铁笙呼叫之言,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道:“什么事?”白铁笙仰天望望天色,接道:“现在的时光已经不早了,如若咱们要遵照几位老人家的遗嘱行事,也该动身啦,趁天色未亮,运尸下山。”宋文光转脸望着那柳姓少年,说道:“云飞兄高见如何?”柳云飞道:“小弟方寸已乱,一时之间,哪里能想得出主意,宋兄足智多谋,想来定已有了主意。”宋文光两道眼神转注到那疾服劲装少年身上,接道:“万兄之意呢?”万冲举起衣地抹去了脸上泪痕,道:“这遗书既然确是几位老人家的手笔,咱们为人弟子,自是不便违抗遗命,兄弟之见,不如先遵遗嘱,把几位老人家的尸体运返故里,然后追查几位老人家的死因。”宋文光目光一掠那岩石上的白绢,说道:“柳兄、白兄、万兄,请先把白绢收好,这几张绝命书,乃是追查四位老人家死因的重要证物……”柳云飞、万冲依言收了白绢,藏入怀中。宋文光抬头望望星辰接道:“天色大约有四更时分,再有一个更次,天就要亮了,兄弟之意,是待天亮之后咱们再离开此地不迟……”万冲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咱们四个人各自负着一具尸体,奔行在大道之上,未免大过惊世骇俗了!”宋文光道:“万兄稍安勿躁,待兄弟把话说完之后,你再接口不迟……”他似在思索措词,微微一顿,接道:“四位老人家突然留下了绝命书,神秘而逝,实出人意料之外,这等惊人之变别说你我四人,就是再有定力的人,也要闹个方寸大乱。兄弟虽然悲伤莫名,但总觉四个老人家死的太过离奇,默思数月经过事先毫无预兆,不能不使人疑窦丛生。夜色黯淡,眼下实无法查看四位老人家的死因,死尸不离寸地,在这停尸绝峰之上,也许留下有几位老人家死因的蛛丝马迹,如若深夜中移动尸体,极可能破坏现场中遗下的线索兄弟之意不如等到天亮之后,仔细查看一遍,再移动尸体不迟。”柳云飞道:“宋兄惊变不乱,当真叫兄弟佩服。”宋文光缓缓把目光移注到万冲的脸上,接道:“至于如何移走这四具尸体,那就要有劳万兄一行了!”万冲道:“恕兄弟愚昧,不解宋兄言中之意?”宋文光道:“试想这百丈峰的四周,尽都是连绵的峰岭,哪里去找这运尸的工具,纵然能够找到,也难免泄露风声,四位老人家遗书中一致相嘱,不得泄露死讯,定然有它的深奥意义,唯一之法就是有劳万兄兼程赶回老竹岭去,招来一辆轻便的带篷马车,把四位老人家的尸体全部运走!”柳云飞赞道:“这主意当真高明。”宋文光道:“兄弟估计行程,万兄在明夜二更之前可以赶回到百丈峰下。”万冲缓缓站起了身子说道:“事不宜迟,兄弟即时就走。”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过头来,接道:“不过兄弟这一去,对家师死因,就无法查看了!”宋文光道:“万兄放心.四位老人家的死因纵有差别,也是大同小异,我等保持现场,直待万兄到来之后再移动尸体就是。”万冲拱手一礼,道:“有劳诸位了。”放开脚步,疾奔下山而去。这一段时间中,白铁笙一直沉默不语,他开始抑制悲痛,集中心思,分析眼下的情势。他暗忖道:“那四方白绢,尺寸大小,一般模样,定然是事先备好之物。但中原四君子除了每年一次的集会之外,平日向少往来,除非去年四人在会晤之中已约下死亡之期,各以白绢事先书下绝命遗嘱,但此事,几乎是不可能的荒谬之断。除此之外,只有一途可循,那就是四君子在集会之中,突然有人赶到这百丈峰顶,以武功、或其他之法,强迫四君子在他备好的白绢上书下遗嘱,然后束手就戮。但他迅快的自行推翻这个判断,别说四人武功极少匹敌,就算是来人武功确实是高过四人,四人也决不愿束手就戮,势必要经过一番搏斗不成,但见四人盘膝而坐,死状甚是安详,毫无搏斗的痕迹。这是个无法推解的谜,充满着神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