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一只手在我肚皮轻轻抚摸,我潜意识里认为覃瓶儿这妹娃儿胆子真大,竟敢来摸我的肚皮。正准备舒舒服服享受一下,脑子里突然一闪,覃瓶儿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啊?意识到不对,我吓得一下子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满鸟鸟那张挂着邪笑的脸,眼角上两颗硕大的褐黄色眼屎摇摇欲坠。我惊得大叫一声,侧身一滚,掉到床下。“狼,你醒了?”满鸟鸟还是那么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眼睛死盯着我的脸说。此时的满鸟鸟并未穿上衣服,全身上下仅有一条三角短裤勉强遮住他的羞处;浑身都是高高隆起的肌肉疙瘩,看上去非常孔武有力。我见他一脸的痞笑,拉着我的手不放,而且听他叫我“郎”,心里很震惊,猛地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准备搞么事啊?难道出去打工几年还学会搞‘玻璃’了?”“啥子搞玻璃?我做的是苦活,天天挑土搬砖,没做过搞玻璃的事。”他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只好告诉他:“搞‘玻璃’就是同性恋。”“你直接说癞蛤蟆爬花椒树——钉钉对钉钉不就行了吗?还抛几句文,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就是喜欢玩些虚的——哪个对你一身的酸臭肉感兴趣?”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巴笑得扯到后颈窝。“那你为啥子要叫我‘郎’?这可是个暧昧的字眼。”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你以为我叫的是‘郎君’的‘郎’啊?哈哈,我叫的是‘色狼’的‘狼’,你莫自作叉叉了!”他这样一说,我暗骂自己被覃瓶儿的绿毛图吓得脑壳“搭铁”,居然犯了如此低级的常识性错误,悻悻地说:“你莫乱说,我哪里色了,不要玷污我纯洁的心灵!”“你纯洁?嗯,你是从纯洁的人里面挑出来的,看你鼻子尖尖就是色仙,眼珠乱转就是混蛋,嘴大口阔就是色魔……你还纯洁呢,不要糟蹋这两个汉字了!”满鸟鸟撇着嘴,乜斜着眼对我说。我一下子跳起来,根本不管是不是他的对手,扬手就在他发达的胸肌上打了一拳,嘴里笑骂:“你个死鸟鸟,我的长相是我爹妈给的,又不是我自己要长成这样,这与‘色’又有啥子关系呢?我看你才是一副色相。”满鸟鸟见我如此反应,也不还手,嘴一呶,痞笑着对我说:“说你色肯定是有道理的——昨晚上你是不是到隔壁房间去了……嘿嘿!”我一听,立马反应过来他知道我昨晚去覃瓶儿的房间了!我大为窘迫。虽然我已经知道覃瓶儿与满鸟鸟不是恋人关系,但男人都有个德性,总是先入为主,满鸟鸟认识覃瓶儿比我早,他心里难免没有据为已有的意思,说不定他心里还认为我大逆不道勾引了“婶娘”呢!——昨晚上他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是不是这个意思呢?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开口,满鸟鸟却以为点中了我的死穴,我是做贼心虚。他瞟了我一眼,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很正常,又没哪个笑话你,我们这里不是有句俗话吗?牛要耕,马要骑,人要做了那事才有力,正常,绝对的正常!男人一辈子不就是为了两‘巴’吗?”我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赶紧朝他肚子踢了一脚,非常恼怒地低声对他说:“你没事做把你各人的蛋蛋含在嘴里,少说话行不?让覃瓶儿听见,她会怎么想?她昨天晚上找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能有其它事?”我看满鸟鸟要在这个问题上越扯越远,担心被覃瓶儿听见,本来我就误会了她一次,要是再听见满鸟鸟满嘴的渣渣,说不定她会想:土家男人怎么是这个样子?加之昨晚上的所见所闻让我心事重重,于是我赶紧叉开话题,“鸟叔,你小时候在安乐洞到底撞什么邪了?”满鸟鸟听我突然提起“安乐洞”,神情一凛,诧*问我:“你啷格突然问起安乐洞?”“因为,我要去找为你驱邪的那个高人!”“你说的是……安人?”“嗯。”“你为啥子要找安人?”满鸟鸟好奇地问我。我苦笑了一下,指指额头,说:“就为我额头上的这个‘土’字!”满鸟鸟盯着我的额头端详了十几秒钟,哈哈大笑,“哟嗬!你额脑壳上真的有个‘土’字哩!我以前还真没注意到。”“你没注意,有人却注意到了!而且,是一见面就注意到了!”我又苦笑一下说。“你是说覃瓶儿?怪不得她看见你,眼睛发亮。你们昨天晚上不会就是聊你额头上这个‘土’字吧?”“完全正确。”“啷格回事儿?”“唉!我也说不清是啷格回事,等我们回侠马口村找到我寄爷再细说吧!”“……好吧!”我和满鸟鸟穿好衣服,洗了脸,准备去看看覃瓶儿起床没有,打开房门,发现覃瓶儿站在门外正准备敲门。看见我满脸憔悴,覃瓶儿歉然一笑,还未说话,看见满鸟鸟站在我身后意味深长地对她笑,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走吧!我们马上回侠马口村!”我赶紧对覃瓶儿说。“慢着,我先说个事。满鹰鹰呢,本来应该叫满鸣叔叔,但是比满鸣年纪大,虽然我比你们小几岁,可我不想你们在我面前老气横秋,干脆,我也叫满鸣‘鸟鸟’,叫满鹰鹰‘鹰鹰’,你们就叫我‘瓶儿’,行不?这样才显得我们三个关系不生疏……”覃瓶儿对我和满鸟鸟说。“要得,要得,我严重同意。”满鸟鸟听见覃瓶儿的提议,高兴得哈哈大笑。我站在那里却哭笑不得,这个傻妹娃儿,到现在还不知道“满鸟鸟”这个绰号的由来。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覃瓶儿说,只好狠狠地瞪了满鸟鸟一眼,满鸟鸟扭过头嗤嗤偷笑起来。在回侠马口村的车上,覃瓶儿坐在我旁边,紧抿着嘴,身子微微颤抖,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我眼睛发涩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覃瓶儿背上那幅绿毛图,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满鸟鸟吹着口哨,丝毫看不出一点“近乡情怯”的神态。“今天真是出鸡屙尿了!撞他妈的鬼哟!”司机忽然大骂一声,车子“吱”的一声停了下来。“出啥事了?是不是车子出毛病了?”车里的人相互打探。“鹰鹰,快看,那不是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那东西吗?”满鸟鸟猛地立起来,惊慌地对我说。我低头从车子的挡风玻璃看过去,在一座山的山顶上,立着一个仿佛是由黑云构成的似人非人的巨大怪物,那座山正是天脚山。那怪物只露出上半身,天脚山象一根柱子撑着它的肚子。其他人也看见了那诡异的怪物,纷纷跑下车想去看个究竟。我和满鸟鸟也跳下车,混在人群中打量那怪物。下车后我才注意到,我们的车停在一个叫盐井坳的地方。从名字就知道,这个地方肯定是个坳口,两边高山夹着公路,形成一个马鞍状的地形,我们从硒都城回到侠马口村,需要从马鞍的这边爬上去,再从马鞍那边下坡,坡下完以后就到了侠马口村了。在这个地方,能把天脚山看得清精楚楚。我睁大眼睛去仔细观察那巨大的怪物。我现在只能说它是怪物,因为它虽然体形看上去像人,但它的身体却好像是由一团一团黑色的云组成。那怪物身材高大,两只巨型黑手在空中乱舞,天脚山周围的小山包就像是它吐的痰般缈小;最奇特的是它有一个巨大的脑袋,脑袋左摇右晃,前伸后缩,似乎在搜寻什么;它脸上眼睛、鼻子、嘴巴一应俱全,看得十分清楚,但又不是人的脸形和五官,看上去说不出的丑陋诡异;它两个黑乎乎的鼻孔,喷出的一绺绺黑气在它面前绕一圈后,又丝丝缕缕融入它的身体。盐进坳离天脚山的直线距离最多一公里,而那怪物丑陋恐怖的脸离我们好像在咫尺之间。从车上下来的人炸了锅,连连惊呼:“这是啥子东西哟?啷格恁个巨大?啷格恁个丑?”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有几个妹娃儿已经吓哭了,躲在几个男人身后,浑身乱抖,脸色煞白。几个稍微胆大的男人掏出手机,“喂”了半天,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也掏出手机试了下,果然已经不能打出电话了,似乎根本没有信号。我脑子一闪,决定把这怪物拍下来。但当我把手机对准那怪物时,手机镜头里什么也没有,黑乎乎一片,我以为是摄像头焦距的问题,赶紧调了调再试,结果还是黑乎乎一片。“出鸡屙尿的怪事了,撞他妈的鬼哟!”司机也下了车,眼睛盯着那怪物,神经质地咒骂着。满鸟鸟虽然怕鬼,但现在阳天白日,并没引起他的联想,站在人群最前面,和几个男人在那里指手划脚,伊里哇啦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奇怪的是,按说这条公路是省道,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应该很多,但此时仅有我们这辆车停在这里,前面既没有迎过来的车,后面也没有跟上来的车,而且一个行人也没有看见!我向人群中瞄了几眼,没有看见覃瓶儿,正想上车去看看,站在我前面的人“轰”地一声向我站的位置涌过来。我抬头一看,那怪物的脑袋正在朝我们所在的位置俯冲过来,修长的双臂就像要把我们这些人连同盐进坳两边的高山一起抱住,黑乎乎的空洞怪嘴瞬间就伸到我们面前,两只怪异的眼睛射出妖异的红光。一团黑云瞬间就笼罩了我,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感随之袭上身体。原本晴朗的天空马上变得昏暗起来,几米之内就看不清任何东西了。我脑子一麻,转身就朝车厢跑。我身后一个妹娃儿拉着我的衣摆,也想爬上车,却被后面的人一挤,挤得那妹娃儿和我并排卡在车门口。我看见这个情形,双手在车门上用力一撑,往后一缩腰,让那妹娃儿先进了车厢。后面的人看到有空隙,接二连三擦着我的身体钻进了车厢。慌乱中我的眼镜被挤掉了,眼前顿时变得模模糊糊。我刚想跳下车去找眼镜,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推着我的后背往车厢里一塞。我被推得往前一扑,扑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吓得那男人“妈呀”高喊一声,转身看见是我,脸上神情才稍稍一松。我转身去看推我的那个人,原来是满鸟鸟,手里拿着我的眼镜。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日绝”我:“四眼就是麻烦,不是我帮你捡起来,不晓得你会有啥子下场!”我这时已经心惊胆战,腿脚发软,对他的“日绝”不作理会。这段过程说起来很长,其实也就是短短的几秒钟。司机心急火燎地爬上车,居然在忙乱中打开了车内的灯。车厢里那些女人和娃儿已经哭作一团,双手蒙着自己的眼睛,身子瑟瑟发抖;男人们有的在呼喊自己的老婆,有的招呼自己的儿女,脸上布满焦急和惶恐。我戴上眼镜,看见覃瓶儿挺胸抬头安静地坐着,双手叠放在大腿上,脸色煞白,两眼圆睁,眼神空洞,不哭也不闹。我脑海一炸,暗想覃瓶儿不是被吓得“离魂”了吧?我赶紧招呼满鸟鸟过来帮忙,对车外到底是什么情形来不及去理会了,唯一的感觉就是好像已经到了深夜,天地间漆黑一片。车厢里的人都已经吓得不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在过道里挤成一团。人人都在颤抖着,不晓得是被吓的还是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感的原因。我和满鸟鸟看见覃瓶儿的神情,顾不得自已的感受,拼命挤到覃瓶儿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对她一阵乱晃,过了好半天,她才“哇”地一声哭出来,站起来扑进我怀里,身子开始筛糠般发抖。抖着抖着,弄得我也跟着抖起来,满鸟鸟看见这个情形,张开两手,把我和覃瓶儿一起抱在怀里。我和满鸟鸟看见覃瓶儿在我怀里哇哇大哭,放心下来。我把她抱得铁紧,转头去看车窗外的情形。车窗外黑雾缭绕,天色已经黑得像锅底,幸好车厢里的车灯还透出昏暗的光,但也只能看见车外一米左右的距离,更远的地方黑漆漆的,没有一丝一毫光亮。车内的人乱摇乱动,影子被投到车厢壁上,看上去象鬼影崇崇;一股股冷风从车窗吹进来,冻得众人嘴唇发乌,脸皮发白。我被满鸟鸟有力的大手环抱着,冷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覃瓶儿在我怀中颤抖得更厉害。奇怪的是,车窗外缕缕黑雾只是像鬼手一般乱舞,并不随着那一股股冷风飘进车厢,这让车内的人在绝望中保留了一丝希望。我们此时已经看不到那巨大的怪物了,就好像我们已经被那怪物吞进肚子里。车厢里女人和娃儿哭得更加大声,男人们也是一筹莫展,浑身乱抖,没人敢下车去看个究竟,都挤在车厢里面面相觑。“把车子前面大灯打开!”满鸟鸟突然对司机大声喊道。司机醒过神,急忙伸手去按那大灯按钮,谁知连按了几次,车子大灯就是不亮,司机急得半跪在引擎盖上,用脚猛力去登那按钮。“撞他妈的鬼哟!老子今天才修的车灯——撞他妈的鬼哟!”“闭上你的乌鸦嘴,还在撞鬼撞鬼,你他妈的还没撞够啊?”满鸟鸟对司机怒骂一声,司机一愕,挥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打死你这个乌鸦嘴!真是撞他妈的……”瞥见满鸟鸟又要瞪他,司机赶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司机又掏出手机,弄了半天也没反应。公路上还是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除了车厢中的哭声叫声以外,车窗外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些黑雾仍然在车窗外左一圈右一圈围着车子缭绕。就在我低头去看覃瓶儿时,“嗵”的一声,一个不明物体打在车顶上,吓得车厢里的人齐齐尖嚎一声。覃瓶儿也吓得往我怀里一拱,浑身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有几个女人已经顾不得男女之别,抱着自己的孩子直想挤到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怀中去。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又是“嗵”的一声,又一个不明物体打在一块车窗玻璃上,那块玻璃哗啦啦一声,被打得粉碎。车厢里又是一阵大哗。哗声未落,那打在车窗上、车顶上的“嗵嗵”声越来越急。我在惊惧的同时,抬头去搜寻打得车身“嗵嗵”作响的物体,发现天色变得稍亮了一些,那些在车窗外缭绕的黑雾也在慢慢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