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鸟鸟听完不再多问,接过衣服凑近鼻子一闻,“啷格有股霉味?”覃瓶儿咕哝一声,“你知足吧你,要不,你就捆一把稻草算了。”说完不再理满鸟鸟,蹲下身,象一颗黑葡萄的小嘴凑到我耳边,低声而欢快地说:“鹰,感谢天,你终于回来了……”温热的气息折腾得我的耳朵痒痒的,很舒服很受用。我咧嘴一笑,说:“你回避一下吧,让满鸟鸟服侍我更衣再说。”“切,”覃瓶儿轻笑一声,“在妃子泉你怎么不让我先更衣再说呢?我要把损失夺回来……”如果仅有我和覃瓶儿两人,我现在肯定乐得一蹦八丈高,奈何满鸟鸟这伙计不会观言查色,此时居然摆起男女授受不亲的姿态,坚持让覃瓶儿走开回避,然后扯掉我身上的稻草,扶我站起来,给我换上覃瓶儿拿过来的那身衣服。他自己也手忙脚乱在身上胡乱抹了几把,鬼头鬼脑、心急火燎换上另一套衣服。换好衣服,我和满鸟鸟相对苦笑。这身衣服太怪了,几乎从没见人穿过,并且确实像满鸟鸟说的那样散发一股浓重的霉味,不过质地倒很柔软。和覃瓶儿那件衣服一样,这两套衣服同样是大衣大袖,但衣裤都很短,尤其是那直筒裤子,有很肥的裤腰,就象一条加长版的“摇裤儿”,裤管边襟也有花边,不过明显比覃瓶儿那条要少。衣服上有一长排布扣,从矮领一直延伸到下摆。与覃瓶儿那身装束唯一不同的是,我和满鸟鸟的衣裤上一片纯色,没有像覃瓶儿那套绣有精致的图案。——当然,这里的“纯色”在我眼中就是黑白二色。对这身衣服,我倒不怎么好奇,我现在迫切想知道,寄爷是从哪里找到这几套衣服的呢?刚才覃瓶儿说是从那座吊脚楼里一个箱子中找到的,那,他怎么知道吊脚楼里一定有个箱子?是有目的去找的还是找稻草时顺手牵羊?但是,他又怎么知道那座吊脚楼里有稻草呢?从这几套衣服的样式和散发出来的霉味来看,肯定不是近期有人放在那里的,应该很古老,或许和那只绣花鞋一样,保留了上百年甚至上千年。这个好说,但那稻草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随处可见,想必不会有人专门用特殊的容器来保存它。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人无意在吊脚楼下堆了稻草,也应该早就腐烂才对,而寄爷在短时间内找来的这堆稻草不但未腐烂,甚至还留有一股淡淡的稻香。在这暗无天日、人迹罕至的地方,这事儿我感觉已经不能用“诡异”二字来形容。也许是我刚刚“还阳”,神智有点萎顿,加上额头隐隐作痛,腹中也早在唱空城计,满腔剪不断理还乱的疑问搅得我心烦意乱,两边太阳穴及脑门有一种非常闷浊和钝痛的感觉。满鸟鸟这伙计见我苦着脸,皱着眉,捡起旁边他剥下来的裤子,到口袋里一通摸索,掏出一包被稀泥糊得不像样子的烟来,撕掉外壳,拣出十来根保存较好的香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叼一支在嘴里。嘴里的香烟有一种很浓重的泥腥味,但隐隐传进鼻端的烟丝味还是让我精神一振,像打了鸡血。“敬烟不敬火,等于‘日绝’我。鸟鸟,你不给大爷点上吗?”我见满鸟鸟手中爆出一团火光,白烟从那张很另类的黑嘴中袅袅升起,就像往天上流的小溪,将那张丑脸映衬得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既气恼又好笑地说。满鸟鸟连忙打燃火机,“得罪得罪……”边说边把火机凑近我的嘴巴。深深吸了几口烟,思维开始清晰起来。堵塞在脑海的疑问被烟味一刺激,显得更加势不可挡,总想一吐为快。到目前为止,覃瓶儿、满鸟鸟和寄爷,甚至包括花儿,各有一段故事,我的遭遇更是匪夷所思,要想理清头绪,追究出个子丑演卯来,还真是一言难尽。我拔开挡在视线前的那张丑脸,望望稍远处背对我们蹲在地上的寄爷,隐隐听到他在浅吟低唱,声音显得很平和,就像老和尚在念经一样。“寄爷在干什么呢?”我问覃瓶儿。“哦,安叔说,我们几个先休息一下,现在不要去打搅他。喏,这是他给的我们的干粮……”覃瓶儿递给我和满鸟鸟两个糊满泥巴的生红薯。满鸟鸟接过在胳肢窝胡乱擦了一下,张口一咬,舌头一勾,咔嚓咔嚓大嚼起来。边咔嚓边含混不清地说:“我晓得,他又在修行了。他答应过我,到一定时候,给我加火焰,我就再也不‘虚’半傀了。”(虚:怕)“修行?修什么行?”我咬了一口生红薯,口水滴嗒地说。“练向老汉的法术啊。”满鸟鸟口水滴得更厉害。“……他手中拿的那刀是不是陈老所说的司刀?那有六个铃铛的东西莫非就是梯玛的八宝铜铃?”“好像是的。”“这么说,那老家伙还真成了一个新的梯玛?”我声音低低的。“可能吧!他有些手段还真让人‘摸门不得’。”满鸟鸟回头看了一眼寄爷,神秘地说。(摸门不得:摸不着头脑)“说说。”我和覃瓶儿来了兴趣。花儿这伙计也走到我身边趴下,脑袋拱进我怀里,两只黑黑的眼睛不太好友地盯着满鸟鸟。“你晓得那只发丧用的鸡公吧?”满鸟鸟问。我点点头。“今天早上向老汉上山时,我瞌睡来流了,心里又有点‘虚’,所以就没参加送葬的队伍,和几个打牌的伙计挤在一张**睡了。睡得正起劲时,安哥突然把我叫醒,问我你们到哪去了,我说你们去送向老汉了,安哥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走。走到墓地一看,发现人群吵吵嚷嚷,乱成一团,都在围捕一只鸡公。狗日的,真出鸡屙尿了,你说,那么多人,密密麻麻,捉一只瞎跑瞎跳的鸡公还不是五根手指捏田螺?哪晓得那鸡公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硬是没人捉住,好多青壮汉子还整出几个狗啃屎。捉不住那鸡公,道师先生的最后一趟法事就无法进行,那平时‘牛波依’哄哄的道师先生也麻了堂,痴不痴呆不呆看着那只鸡公左冲右突。向幺哥的脸巴黑得像锅底,跪在他老汉的坟前一个劲的磕头作辑。有孝子看见安哥来了,急忙拉住他,请他救急……你们猜,后来怎么着?”满鸟鸟卖了个关子。“怎么着?”我和覃瓶儿异口同声问道。“安哥取出几支香点燃,在空中乱舞一通,低声唱了几句,用香头朝那只仍在瞎蹦乱跳的鸡公一指,那鸡公,妈那个巴子,比开车踩急刹还灵,居然静静站着不动了。有个伙计心急,扑过去捉它,没想到速度过快,跑到鸡公身边竟踢了它一脚,那鸡公不但没被踢飞,那伙计反倒抱着‘连二杆’唉哟连天……”(连二杆:小腿)“啊?那公鸡难道比石头还硬?”覃瓶儿吃惊地叫道。“谁晓得呢?那脚踢痛的伙计抱着‘连二杆’转了几个圈圈,心里发狠,双手像端尿盆一样去端那只鸡公,哪晓得他脸鳖得像猴子屁股,硬是没把那只鸡公提起来……”“后来呢?”“后来,安哥又用香头一指,那汉子就把公鸡从地上拔起来了,还差点搞个仰翻叉……”满鸟鸟啧啧连声,说得有滋有味,丑脸上的表情异常生动活泼。“下面呢?”覃瓶儿着急地问。“下面?”满鸟鸟扯嘴一笑,阴阴地说,“下面太监了!”“……太监?”覃瓶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夺夺问道。话出口才有所觉,两眼一瞪,板着脸没好气地说:“满鸟鸟,你不说,信不信我也会让你变成太监?”这回轮到满鸟鸟傻眼了,吭哧半天才说:“下面当然是道师先生用那只调皮的鸡公做法事了。”“他……有这样的本事?”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寄爷的背影。“后来听旁边的人议论我才晓得,说安哥学了向老汉的法术后能通神!”满鸟鸟长长吐口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