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别亦难

火把渐渐的灭了，暗道里一片黑暗，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眼花，风俊扬看见师父的眼睛闪着绿光，于是他说：“师父，我们出去说话吧。这里阴森恐怖。”“里面真的只是吴亚竹的佛堂，没有岔道口了？”叶玄机有些不甘心。“没有了，我想，地下城根本就是一个传说。也许，金梅山庄不过是借此提提名声壮壮声威。”“梅逸君是那种招摇的人吗？”叶玄机一边摸索着前进，一边不满的说，“况且这个说法由来已久，是他上几辈人传下来的。既然没有，那你是梅家人的说法就无从考证了。”“那样更好。我才不稀罕做梅家人。”两人小心翼翼的出了暗道口，此时外面也是漆黑一片，叶玄机遗憾的说：“可惜了。想再看一看这里的原样，哪怕幻影也好。”“不要吧师父。万一在幻影里出不去，不过想看也不行了，这里的鬼魂都被你打散了。”风俊扬问道，“打散的鬼魂，就不能转世投胎了？”“不知道。”叶玄机席地而坐，“我给你的书，你都收好了？”“放在我的包里。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心思看呢。师父教我的时候我都没有认真过，以后还是找时间好好看看，免得误了你老人家的一片好心呐！”“对，好好学着。里面是我毕生所成。”叶玄机伤感的说，“恐怕以后，我再难以提笔写只言片语了……”“你怎么了？”风俊扬担心的问。“我是说，我老了。再也没有那样的心境和精力。”叶玄机说完此话，沉默良久，他感觉肚子里空空落落的，饥饿难耐，喉咙像要被撕裂般的疼痛，他渴望有一种**可以来滋润它，最好这种**带着温度，冒着热气，带着浓浓的颜色……这样想着，他感觉到身边有那种**潺潺流动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冒出了尖尖的指甲，他不由自主的伸向身边的风俊扬，喉咙里好像会感应一样，发出咕咕的欢呼声……“师父，你饿了吗？”风俊扬转身过来，黑暗中，他看不见那双有形的爪子，只听见师父身上发出咕咕的声音，“我听见你肚子唱空城计了……”“有些饿了。”他装作无所谓的语气，“天明赶到最近的馆子，你请我吃个痛快?”“包里有干粮，我去给你拿。”他一把拉住风俊扬，说：“火把也没有了，黑灯瞎火的，你掉进深坑怎么办？我再忍忍。”风俊扬听见师父的声音又开始变哑，心疼的问：“你嗓子还没有好吗？怎么一到了晚上，就好像呼吸不畅？”“俊扬，没事。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也是晚上，但是是有星星的晚上，有时候我们露宿，到处都是蚊虫，睡不着，我们就躺下草地上，你数星星，我给你讲故事……”叶玄机说着，就地躺下，头枕着两手，他以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那一阵阵潮水般涌起的饥饿感，赶走了自己脆弱的理智。“记得呢师父！”风俊扬一下子来了兴致，“扑通”一声也倒在地上，也将手放在头下，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说，“很多时候我们找不到地方住，都露宿，有时候还听见狼叫，蛇会从脸上一直爬到脚跟，有时候还有老鼠来啃我的鼻子……”“快乐吗？”叶玄机轻轻的问道。“快乐！有意思极了。”风俊扬发自肺腑的说。“孩子，让你受苦了。”叶玄机伤感的说，“跟随我这些年，不是让你背枯燥的中药方子，就是让你对着泥人练针灸，没吃好，没穿好，没睡好……”风俊扬打断师父的话，真诚的说：“师父，我愿意的。我家的条件足以让我吃喝玩乐，衣食无忧。但是我喜欢跟着你的日子，苦，但是快乐着。我却找不到与风问柏，我的父亲之间，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天的快乐日子。”“你说的是真的？”叶玄机有些激动，沙哑的嗓子有些变音，“那样的话，即使有一天我尸骨不存，魂飞魄散，我也不后悔来到这个人世……”“师父，你看，东方升起了启明星！”风俊扬说着话，岔开师父的多愁善感，“天快亮了！一会儿我们马不停蹄的下山，大吃大喝一天！”叶玄机听到天快亮了，脸上有些惊慌，却是风俊扬不能看到的。他翻身坐起，感觉浑身软弱无力，他想，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于是，从衣袋里拿出帽子，戴在头上。“喂！你又戴帽子！”风俊扬善意的讥笑着，“你开始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信心了？”“是啊。我老了。”叶玄机应和着，“遮住这张皱巴巴的老脸……”“有一点光亮，我们走吗？”风俊扬搀扶师父，“你怎么这么冷？浑身好像散架了。你是不是病了？”他想说，他饿了。他要吃的东西，他能给，但是他要不起。他已经做了对不起小徒弟的事，对不起天下苍生的事，如果他能死在这里，他也没有遗憾。“你有了我的血，就有了不死之身……”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回响。叶玄机，你回不去了。纵使你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换不回他对你的尊重。唯有，让他赶快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永远不知道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俊扬，以后不要到这里来。”叶玄机心虚的说，“还是那句话，不管是谁的儿子，你只是风俊扬。”“师父放心，我不来就是了。我这就跟你回万户城。”“我不回万户城了。”叶玄机断然的说，“不是说好了，今日之后，各奔东西。你怎么又反悔了？”“不，我要跟你走。”“我半生给了你，抚养你，教育你，现在，我要过我自己的生活，你，懂吗？”叶玄机拼尽力气吼道。“不是，你是故意气我的。师父，你老了，不要四处流浪……”“那是我想过的日子，我不受束缚，不想世俗的在一个地方呆到老死！”叶玄机沮丧的说，“没错，梅揽月死了，我没有了精神寄托，但是，我还有我的信仰，我会好好活下去。至于你，你也该有爱的人，爱你的人，然后，一辈子过平常人的日子，不要像我这般，闲云野鹤，心无所依……”“你刚还说你有信仰，又说你是心无所依，你这不是前后矛盾？”风俊扬也大声起来，“你跟我回万户城……”“别说了！”叶玄机冷静的一挥手，“再说下去，会闹得不欢而散。”“走，去拿行李。听好，风俊扬，一会儿我会向西，你，按原路返回。”叶玄机沙哑的声音透着威力，“从现在开始，不准你说话，这一段路，当你对我的送别。”“师父……”“不准说话！将你要说的话全部在心里默念一次，就当我听见了。”叶玄机走在前面头也不回，“你听好，回去保管好你的观音石，收起来，不要戴了。做普普通通的人……”风俊扬一路跟在师父后面，听话的不再开口。如果这是离别，那么，沉默，算是最好的送别。他踩着师父的脚步，像小时候一样，在阳光下踩师父的影子。那时候，他不回头，也能发现他，故意大声叫着：“你踩到我的头啦！踩到我的手指啦！”这一次，师父仍然没有回头，他沙哑着嗓子怪叫着：“我的脚趾头都被你踩断了好几个！”风俊扬泪流满面。走到放行李处，叶玄机还是不回头，他说：“等我方便一下，天明还早着呢，我们再说一会儿话。”说完，悉悉索索的走到别处，方便去了。风俊扬呆坐着，师父这一方便，就是很久没有回来。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他四下一望，光秃秃的废墟上，只有自己，叶玄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远去了。“师父……”他的心中升起无限的惆怅与苍凉，对着废墟大喊。在追月阁的时候，他说，你要是死了，就是第三次死，我不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但是，他仅仅是走了，风俊扬也忍不住的泪流满面。他要去哪里？他身单力薄，身体虚弱……他身上带钱没有？以后他靠替人治病养活自己？山高水远，风餐露宿，没有了自己，他会不会也觉得孤单。他提起自己的行李，才发现叶玄机的包也没有拿走。他是遗忘了还是故意不拿走？风俊扬苦笑着，这个倔强的师父，两袖清风身无分文的就走了，当真要不食人间烟火吗？刚才还说自己饿的不行，恐怕连早饭都吃不上……他提起叶玄机的包，往西行，希望能赶上他，不做挽留，只是把包交给他。没走到几步，曙光中，远远的看见一人向这边奔来，他一身青衫，步履飞快，潇洒利索的样子，不是叶玄机吗？他还是回来了！“师父!”风俊扬笑嘻嘻的迎上去，“就知道你给我开玩笑的……”“原来是你！”来人近了，却不是叶玄机！“风俊扬，你怎么在这里？”“道长，好久不见！”风俊扬高兴的说，“还真是有缘，又见到你，哪里才不能碰见你？看来真要给你当徒弟……”“你怎么在这里？”青灵子不解的说，“你来金梅山庄做什么？”“驱鬼啊。”风俊扬自豪的说，“昨夜，我和我师父将这里的鬼都打死了！道长，这世上，除了你，还有我和我师父，会捉鬼，你没想到吧？”“坏了坏了！”青灵子捶胸顿足，“果然是他！风俊扬，你干的好事！”“怎么了道长？”“昨夜我在百里之外，感觉到这里群鬼涌动，我做的‘锁魂阵’被人破坏，没想到是你啊！孽障啊！”青灵子脸色铁青，严肃的说，“你将这里的恶鬼全部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