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漫漫戈壁中,起起伏伏的弧度一直延伸到天尽头,如浪头涌动着,浩渺的黄沙被狂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的飞舞旋转,遮蔽了火盘一般的赤红日头。而日头的正下方,正有一溜的骆驼昂首前进着,于炎炎日光下,投下一个个长长的倒影……不过在这些骆驼里,却有一只瑟缩着脑袋,腿肚子连连打着转,走一步颤三下,那张似马似驴的脸上,含着几分无语凝咽的苦闷,就差四蹄跪地以头抢地了!此时,冷夏望着身下眼睛里泪水打转的骆驼,再望望她儿子怀里的小黑虎,无语的望了望天。早知道,该把这丛林之王,放在城里的!即便一个生活在沙漠,一个生活在丛林,可是动物之间的天性却始终难改,如今这感觉,就好像大老鼠的背上骑着一只幼猫,猫再小,那也是猫!小黑虎浑身的绒毛一抖,傲娇的仰天一声吼:“嗷呜……”骆驼快哭了。稚嫩的吼声猛的噎在嗓子眼里,黑漆漆的脑袋可怜巴巴的趴伏下。冷夏收回阴森森的警告目光,满意的咂了咂嘴,感受着身下剧烈的颤抖,简直怀疑,这骆驼怕是快要尿失禁了。“按照地图的方向,咱们应该往西北边走,如果叶片显示的是绿洲群的话,恐怕这里已经有些改变了,按照我的印象,这个叶片的位置上,什么都没有……”姬三娘自言自语的声音,从前方飘来。她转过头,将脸部盖的严严实实的布巾下,只露出一双谨慎的野性猫眼。她思索着,对冷夏道:“沙漠里的地貌可以说一天一个样,大的环境倒是未必有变化,不过这崎兰荒漠伏延万里何其之大,这路线图中的一叶一瓣,哪怕是一丝纹路,都囊括了极大的面积。”“这个图恐怕极为古老了,和现在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找起来甚是困难。”她微蹙着眉,犹豫万分:“而且……”冷夏点点头,她绝对相信姬三娘的判断,在这沙漠里已经行进了有七日之久,不论是潜藏在沙漠里的胡杨,还是偶然露出沙砾一点沙枣,总是逃不过她的眼睛,一路上多靠了她的经验,实时找到暗水补充水源,否则她们恐怕早就断水了。还有这一眼望去东西南北都一模一样的黄沙中,即便是她都险些迷失了方向,一路离着芙蓉越来越近,亦是全靠了姬三娘。她接上方才的话:“而且,直到现在,咱们也不知道,宝藏到底在图中的哪一个点上。”这藏宝的地点究竟在哪里,甚至连老顽童都不知道,众人之前就已经讨论过,最后只能一致猜测,宝藏极有可能在芙蓉图的正中,也就是芙蓉的花蕊上,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想,只能暂时朝着那个方向行进,一路上仔细的留意着沙漠中的动静。也许,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若是真的在花蕊上……”姬三娘抬头看了看天色,思忖片刻:“那么再有不到两日的路程,应该也就到了!”擦去额头上的细汗,冷夏应道:“按照你的判断走。”这一走,又再走了大半日的时间。直到夜幕降临,已经有了经验的众人,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砌起了一道沙墙。几个人围在一起,找来干枯的胡杨枝生火取暖,即便沙墙堆砌的高高,依旧抵挡不住沙漠中汹涌奔袭的夜风,冰冷到极点的温度在火苗的跳动中,一丝一丝的染上暖意。双手在火堆上烤着,冷夏拢了拢衣襟,听着耳边花姑娘连续八夜无休无止的埋怨……“哎呀,奴家水嫩水嫩的皮肤呦,都被这干冷的风吹皱了!”“哎呀,摸上去怎的这般粗!”“哎呀,还晒黑啦!”某个娘娘腔一惊一乍的举着小铜镜,在火光中照来照去,红润润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聒噪到让人崩溃的咒骂:“哎呀……呃!”一阵风沙拂过,花姑娘大张的嘴巴里,瞬时塞满了黄沙。众人幸灾乐祸的扫去一眼,只见某小孩凑上去,在花姑娘妖媚的脸上瞧啊瞧,眸子亮晶晶,奇道:“花姑姑……”“唔唔唔,唔唔唔!”花千鼓着腮帮子,“呸呸”几下吐出沙砾,他甩帕子,咬唇,却是不敢再张嘴了。不过这六个字,某小孩却是明白了。叫奴家,花姐姐!战十七一脸犹豫,对着手指弱弱道:“可是花姑姑……”狭长的眸子眨巴眨巴,花姑娘飞着媚眼,等待后面的话:“唔?”“最近变老了!”“啊……”一声带着颤音的惨叫直冲天际,震的黄沙都颤了一颤。花姑娘一脸恨恨,“哇”一声扑到拓跋戎肩头,拱啊拱的幽怨去了。“这丢人的东西!”狠狠的翻个白眼,拓跋戎无奈抚额。沙漠中危险无处不在,众人原本紧绷着神经,不敢有分毫的放松,几天的赶路早已疲累不堪。如今被花千一闹,顿觉轻松不少。砰!一声巨响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某只骆驼四蹄跪地,打着哆嗦满眼惊恐,而它的脚下,正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张着嫩嫩的小牙,啃骆驼蹄子。那牙齿小小实在是不怎么厉,不过丛林之王的威压在那里,直把骆驼给吓的屁滚尿流。小小的脑袋靠在娘亲肩头,战十七“刺溜”吸回流下的哈喇子,一脸童真。“娘亲,小黑虎想吃肉了,十七也想。”砰砰砰……小鹰眸闪亮亮的望着一溜的骆驼,在这垂涎欲滴的**裸目光下,一只只骆驼歪倒在沙漠上,惨兮兮一脸苦闷。姬三娘敛住笑意,嘱咐道:“大家好好休息,两个时辰后继续赶路,白天赶路太热,晚上会舒服些,再忍一忍走个一日多,就能到目的地。”说完,她闭上眼睛。众人也不再说话,小十七将啃啊啃的小黑虎拖回来,一小孩一兽都乖乖的窝在冷夏怀里,养精蓄锐。寂静的沙漠之夜,只有冷风吹着沙粒,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几只沙鼠钻出来,又惊恐的消失在沙坑中,忽然,一阵细碎而混乱的蹄声传来……众人猛的睁开眼!只见九只骆驼,皆不约而同的刨着蹄子,原地漫无目的的打转,发出紧张无序的声响。这分明是焦躁的表现!一双双目光,皆落到小黑虎的身上,这小东西,可是有前科。某小孩捏住它毛茸茸的脚,申辩:“不是它干的。”“嗷呜……”小黑虎委委屈屈。忽然,圆溜溜的眼珠子猛的转向另一方!众人跟着看去,一阵细小的风越过沙墙,在地面上卷起寸许高的旋儿,如尖锥般旋转,瞬间又平息在脚底。柳眉皱起,冷夏半眯着眼睛,小黑虎和骆驼的焦躁又紧张的表现,太不寻常,这极有可能是动物对于气候的一种直觉,就如蚂蚁搬家,燕子低飞。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迅速滋长……“信风!”“是信风来了!”姬三娘猛然跃起,露在面巾外的猫眼中,尽是凝重!一边快速的收拾身边的衣物,一边打着口哨唤骆驼,她大喝:“不出三个时辰,就会有沙尘暴!快跑!希望能逃离过风暴的覆盖,不然……”众人不敢耽搁,他们都知道,若是逃不出去的后果是什么。活埋!他们将会被活埋在这荒漠中!一时半刻后,众人飞速跃上骆驼,鞭子一抽,焦躁不安的骆驼群瞬间如飓风般向着西北方冲去,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骆驼的速度,平日里晃晃悠悠的骆驼们,此时在即将降临的危险中,连对小黑虎的惧怕都不见了,发了疯一般颠簸狂奔!紧紧的抓着它们的双峰,以防被这疯狂的速度甩下去,大漠风声呼啸,震彻在耳际,沙砾被扬起刮在脸上,即便隔着布巾依旧生疼。时间紧迫,狂风奔袭。他们在和大自然争分夺秒!忽然,后方传来轰隆的响声,冷夏紧紧的抱着儿子,护着这软软的小身子,狠力抽下一鞭!骆驼的速度再快了几分。勉强睁开眼睛,她朝着背后看去。远处的天际线,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晰,一片暗沉的颜色弥漫无际,澎湃的狂风从后方一股一股的袭来……冷夏从不知道,连风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仿若排山倒海!风速极快,沙子亦是一波一波,如金色的海浪一般,视野渐渐被大片的暗黄覆盖,只一瞬的功夫,周遭已经笼罩在铺天盖地的细沙中。就在这时!狂奔中的骆驼,突然停下了四蹄!啪!冷夏甩上一鞭。啪啪啪!鞭子的声音连连响起,不论多么的用力,骆驼却再也不肯移动半分,极致的惊吓中,它们团团靠在一起,将头深深的埋进沙子中。回头看去一眼,冷夏当机立断:“跑!”铿锵的话音还未落地,月白的身影在半空划过道凌厉的弧度,落地的瞬间借着这股冲力,没有分毫的停息抱着儿子向前飞掠。后方,老顽童抱起叶一晃,公孙柳抱着公孙铭,拓跋戎抱着花千,所有人都拼了死命的朝西北方飞去。暗沉的天际一片阴霾,压的低矮好似要倒塌下来,滚滚云层中形成了一圈一圈灰黑色的波纹,沙漠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这漏斗飞速旋转着扶摇直上,合着漫漫黄沙将天与地连成一线。灰黄色的漏斗越滚越大,飞速移动着卷起铺天盖地的风暴,凸起的沙丘被夷为平地,低矮的洼地层层鼓起……轰隆!轰隆!这风暴向着西北方蔓延席卷,紧紧追逼着前方的几个小圆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陆上的一切皆没有分毫的改变,大秦的皇宫中,战北衍正揪着耳朵跪在搓衣板上,弯着狐狸眼望向洋洋得意的萧凤,一脸的甘之如饴;韩楚的交战处,东方润柳丝样的眸子眯成一条缝,站在山巅处遥望下方浴血的战场;南韩的丛林带,五万大军急行赶路,战北烈猛的摸上“砰砰”跳动的心房,鹰眸深沉望向西北的方向……然而谁也不知道,在这一望无垠的崎兰荒漠中,正上演着一场生与死的较量!这是渺小的人类和大自然的对抗!这是芸芸众生和天的决战!不成功,便成仁!疯狂的奔跑,分秒必争,龙卷风紧逼直追……黄沙滚滚漫天飞舞,能见度几乎为零,冷夏紧紧的抱着十七,唯一的一个信念支撑着,战北烈还在等着她!战北烈需要她!极致的速度让一切都模糊,只有双腿在机械的飞速移动着……跑!跑!跑!后方隆隆声响越来越近,心跳如鼓似要蹿出胸房,忽然,一声细微的惊呼,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若有若无的钻入耳际。是花千!一瞬间,这个判断已经跃入脑中。来不及多想,手臂倏地伸出,紧紧的抓住了一只极速下滑的手!身子猛的一坠!拓跋戎的大呼传来:“别管我们,你快跑!”就在大呼的下一秒,两只手臂,已被不同的人拉住,他一惊,判断出这两只手的主人,跑在他和花千身侧的冷夏和慕二。方才大张的嘴巴里已经塞满了沙砾,拓跋戎和花千却连吐出的时间都没有,感动中带着决绝:“快放手!这是流沙,我们都会陷下去的!”“女人……快放手!”“冷夏……快放手!”拓跋戎和花千的声音,同时响起。一片模糊中,飞速流转的沙砾冲进眼耳口鼻,谁也看不清谁的脸,然而交握的双手却是那么的紧,那么的紧!不抛弃,不放弃!这一切只是眨眼功夫,那话音还未落下,两人已经半身被埋入沙尘中,猛烈的吸力将睚眦欲裂的两人骤然吞没,连带着两只死死拉住的手,连带着后方再次拉来的手,一只一只的手交叠着,一股脑的陷入其中……须臾,沙漠中再无一个人影!同一时间,灰黄色的漏斗呼啸着飞旋而来,淹没而过继续向着西北方席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黄沙渐渐的堆落、覆盖、平息,一溜溜的脚印消失不见,这片荒漠再次恢复了宁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