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两个字,从李道极的唇间轻轻的溢出,说得如此简单,与平时那些无关痛痒的话,一般无二。在林梅儿看来,却是如同巨石压顶。乔云溪看着林梅儿,她本来就显得苍白的脸色,一时间如同薄而脆的纸,仿佛一碰就会碎,那双眼睛里刚刚亮起来的光芒,像遭遇了一场狂风,随即,灭了。她的身子一软,一直僵着的腰背突然弯了下去,像是一根瘫软的面条,失去了生气。李道极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步惊寒微微一笑,那笑意浅浅,像微风划过繁茂的草尖,“噢?如果……本王可以带你入京……”李道极微微一震,他的眼底爆出喜色,眼前星光灿烂,一条似锦的前程在他的面前铺开,他的身子慢慢飘起,如踏在云端。步惊寒顿了顿,后面的话却是轻轻一转,没有提什么为朝廷效力,也没有提天阳书院的事儿,“本王有一个王妹,也就是六公主,也尚未婚配,如果让她遇见你……”乔云溪差一点把刚吞进嘴里的一口茶喷出来,步惊寒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怎么还有如此发坏的时候?她用眼角瞄了一眼瘫在那边的林梅儿,她软下去的身子,似乎又微微一僵,乔云溪的心头一叹,莫非……还存着希望?也罢,不破不立,今天就看你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吧,省得以后陷得更深的时候再被抛弃,那岂不是会有更惨的下场?李道极一怔,眼底的喜色似乎“砰”的一声爆出火花,六公主?当朝驸马!娶了当今皇帝的女儿,将会是怎样的荣光?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手心里忽然就渗出了薄薄的汗。步惊寒却不再说话,只是手指轻轻叩击着桌角,一下一下,四周很静,连烛火跳跃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步惊寒手指叩响的声音似乎敲击在李道极的心上,他心中急切,急于让步惊寒把后面的话说完,给他一个明白的交待,但对方似乎却闭口不言。他突然感觉到有两道目光粘在自己的身上,他的眉心轻轻一皱,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忽然之间把刚才忘记的这个女人给想了起来,他的心多少也是有些虚的,毕竟……这几年的吃穿用度都是由林梅儿出的,如果当初不是恰巧看到她放的风筝,如果不是刚巧线断了被他捡到,他也不会认识她,更不会有后面的事,有了这个孩子。他突然有些后悔,如果……没有认识这个女人,如果能熬过那几年,或许现在就可以好好的和步惊寒谈这些,不用再顾忌其它的人了。只是,再后悔也是无用,事情真切的发生,眼下的事情就是把林梅儿安抚好,让她相信自己发达了以后会过来接她,反正要自己放弃这个机会那是万万不能的。想到此处,他转身走向林梅儿身边,对她轻声说道:“梅儿,你要相信表哥,表哥跟着步惊寒去了京城,一方面为国效力,为百姓谋幸福,二来说句私心的话,也能够有更大的能力好好照顾你和小浩,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幸福的日子,这不是你一直都期盼的吗?”乔云溪听着深情款款的话,心中一阵恶寒,这家伙还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这种话居然也说得出来,这不是当面进行**裸的欺骗吗?但是,她无奈的想,恐怕这些深闺女子也最会上这些男人的这种恶当吧?她侧着看了看步惊寒,他的嘴角浮现一丝讥讽的笑意,乔云溪心中安定,得……看来宁王殿下还有后招呢,且看他如何让这个大骗子露出本来面目吧。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低头喝茶,一言不发。林梅儿听到李道极的话,目光果然闪了闪,她似乎相信了李道极的话,李道极对她的了解颇深,自然明白她的反应代表着什么,他心中微喜,只是脸上和语气愈发的低沉,带了几分的沉痛,“梅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和小浩,切莫要委屈了自己。”乔云溪在心中大赞一声“无耻”,这话也就是直接说明给林梅儿,他是不可能带她去的,要把留在这里。乔云溪很想问问李道极,这位仁兄,步惊寒答应带你走了吗?怎么你听上去像是在做临行告别似的?林梅儿的目光一闪,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李道极低声说道:“你会好好的,对不对?等着我的好消息,对不对?”他的话像冰冷的水,把林梅儿眼中的那团火花又扑灭了下去。最终,林梅儿苍白着脸,红着眼眶,轻轻的点了点头,在她垂下头的一瞬间,一滴晶莹的光芒一闪,“嗒”的一声掉落下来。李道极没有顾及,也没有时间去心疼,他立即转身,和林梅儿并肩跪下,声音朗朗的说道:“宁王殿下,王妃,请恕学生无礼,表妹林梅儿心思单纯,天真开朗,为人没有心机,自然容易受他人的蒙骗,也做了一些错事,学生深感痛心,但是依旧斗胆向王爷和王妃求情,念在她是一个妇道人家,还有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她又是初犯且真心悔过的份儿上,请饶恕她吧。”他说罢,深深叩拜,以头触地,情景好不感人。林梅儿泪眼朦胧,泪水早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纷纷掉落,只怕此时一颗心都被融化了。乔云溪轻轻的摇头,感叹这位李道极真是应该遗憾,遗憾他没有出现在现代,不是一个高级官员或者学者艺术家一类,否则的话,就凭这番口才,想要得到名利,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他如此的一说,只怕林梅儿心中即使有些怨怼,也早已经烟消云溪,只剩下满满的感动了吧?她看了看步惊寒,嘴角噙着笑意,步惊寒却看着叩在地上的李道极,目光闪过一丝讥诮,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你说……她心思单纯,天真开朗,为人没有心机?”李道极依旧俯着身,大有步惊寒和乔云溪不答应他就不起身的架势,他的声音闷闷的从下面传来,“是。”“你说……她容易受别人的蒙骗?”“是。”“也罢。”步惊寒终于点头说道:“林梅儿,你先起来罢。”林梅儿抹了抹泪珠,声音颤抖着说道:“多谢王爷。”李道极也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他转头看了看林梅儿,眼中满是温情,这一眼,惹得林梅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有情有意的男子,为了救自己而跪地相求,这怎么能够让人不感动?他转过头,刚想要起身,突然步惊寒的目光清冷冷的扫过来,他下意识的一怔,随即想到步惊寒似乎还没有叫自己起身,他急忙又跪好,叩拜道:“多谢王爷开恩,学生叩拜。”他说罢,俯着身,额头抵着地,感觉着额头上的传来的青石砖面的冷意,眉头轻轻皱了皱,他是秀才,有功名在身,好像许久……不曾这样跪过了吧?他一边想着,一边等着步惊寒喊他起身,却迟迟等不到步惊寒的声音,而那手指叩击桌角的“呜呜”声又响了起来。李道极心中纳闷,此时听着那“呜呜”声又有了几分别样的意味,想动,不敢,这样俯着身只看到青石砖边自己的衣襟,其它的什么都看不到。此时,乔云溪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但是她是对林梅儿说的,“梅儿,本王妃来问你,你的针线活如何?”林梅儿不知道为什么乔云溪会问这个,但是也只能有些不太好意思说道:“回王妃的话,罪妇的女红只能算是一般,勉强过得去,实在是登不得大之堂。”乔云溪点了点头,“那这几年你是靠什么度日的呢?”“是……”林梅儿的眼睛飞快的瞄了一眼李道极,低声说道:“季俊尚偶尔来的时候会拿一些银子过来补贴家用。”“这么说来,你自己不赚钱喽?”乔云溪一笑。“王妃……说笑了,”林梅儿的脸色一红,“梅儿不过是深闺女子,哪里会赚得银钱?平时几乎连门都不出的。”“这么说来……”乔云溪沉吟着,把茶盏放下,“你和孩子的吃穿用度都是靠季俊尚了?”“正是。”林梅儿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乔云溪顿了顿,思索了片刻说道:“今天看那季夫人也不像是省油的灯,听季俊尚话中的意思,平时家中的银两财物大部分是由季夫人保管打理,这么说来……季俊尚能偷偷接济你的,也是有限的吧?”林梅儿觉得当着李道极的面儿说起这些实在是有些难堪,但是乔云溪却一句一句问下去,也不敢不回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正是,所以罪妇花钱都很节俭,平时并不乱用银两。”“原来如此,”乔云溪淡淡的笑了笑,目光却在李道极的身上打了一个转儿,“那么,你这位重情重义的表哥,平时对你的照顾又是如何的呢?每月拿出多少银子来接济于你?”乔云溪眼角的余光看到李道极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肩膀微微抖了抖,而林梅儿的呼吸一滞,声音有些艰涩的说道:“回王妃……李……表哥对罪妇的照顾并非体现在银钱上,而是出于……亲情的体贴照料,罪妇觉得……”“你觉得这些比银两更重要,对吧?”乔云溪接过她的话说道。林梅儿一怔,抬起目光看着乔云溪,如水的月光从窗子透进来,正巧落在乔云溪的身上,她身上的衣袍闪着柔的光辉,一双眸子亮得逼人眼眸,那亮光似乎刹那射入人的心底,能够看穿人的心思。林梅儿垂下头去,低低的说道:“是。”“你觉得……用这些情意就能够吃饱肚子,就能够养活你的儿子,对吧?”乔云溪脸上的笑意浅浅,问出的话却是犀利如刀。